天棄荒原。


    倒懸岩漿赤紅,如珠簾般斜掛的岩漿細流滴淌著,落到地麵,便發出嗤地一聲,升騰起一股白煙。


    落青冥仿若在天書白棋的牢籠裏熟睡著,很是安靜。


    在漆黑地伸手不見五指的地底深淵裏。


    蘇別離摸索著前行。


    在地底世界是別有洞天的。


    有數不盡的分岔路。


    濕寒氣撲麵而來,讓他情不自禁打著哆嗦。


    他隻記得自己下墜了很久很久,到底下到了多深,他沒有辦法估測。


    也無法感知觀主的氣息。


    他有些漫無目的,更是有些慌不擇路。


    他隻能摸索著石壁一直往前走。


    道路彎彎繞繞,始終是滿眼漆黑,很難分得出方向。


    那就好像是一條永遠走不出盡頭的路。


    ......


    而在地底深淵的某個位置。


    漆黑地環境裏隱約可見有一道身影。


    那是觀主。


    他望著眼前自己所看到的畫麵,忽然有些意識到幽王劍客當年獨闖荒原最深處,最後卻墮入山外,把自己隱藏,幽王劍客所懼怕的事物到底是什麽了。


    就連觀主也有些不敢置信。


    甚至在內心深處萌生了一股恐懼。


    ......


    有蝴蝶飛過夜空,在暴雨裏使勁拍打著翅膀。


    山野裏有著一座很破舊的道觀。


    依稀可見裏麵盤坐著一道身影。


    正默默啃著幹澀地麵餅。


    有撐著油紙傘的少年,出現在了道觀前。


    他手裏還握著一把樸刀。


    身後背著一柄被黑蠶絲布包裹著的劍。


    悄無聲息出現在此的青年男子注視著那在暴雨裏飛行的蝴蝶,在很艱難地環境下,它始終沒有放棄,冒著生命危險在往前飛。


    他視線迴轉,道觀裏那手持樸刀的少年正舉刀砍向啃麵餅的修行者。


    那是多麽熟悉的畫麵。


    樹寧鎮就在距離道觀很近的地方。


    那是他第一次正式碰見修行者,也是第一次殺死修行者。


    雖然那隻是一個天照觀想境界的小修士。


    現在的他,一根手指就能隨意碾死。


    但對當時的他而言,雖然義無反顧的拔刀,可心裏的緊張也是無與倫比的。


    在那少年要把樸刀落下去的瞬間。


    青年男子緩緩抬手,那把樸刀便從少年手裏掙脫,鏗地一聲,釘在道觀殘破的門板上。


    啃麵餅的修行者睜著滿是懼意的眼睛,從死亡邊緣迴神的感覺讓他很是貪婪地唿吸著被泥土味道充斥著的空氣。


    少年猛地迴頭,死死盯著那從道觀外暴雨裏漫步而來的身影。


    他有些不可思議地睜大眼睛。


    出現在道宮外的那道身影,除了膚色要比他稍微白那麽一丟丟,看著更成熟一些外,基本是一模一樣的。


    “不要那麽驚訝,如你所見,我就是你。”


    青年男子跨入道觀的門檻,站在少年和那名修行者的麵前。


    “我沒有要阻止你殺他的意思,但在那之前,我要先把你殺掉。”


    少年緊皺著眉頭,說道:“你為什麽會在這裏?又為什麽殺我?”


    他沒有相信青年男子的鬼話,但他也很確信自己絕對沒有兄弟。


    何況若對方真的是自己,又為何要自己殺自己?


    青年男子認真思考著,說道:“我為何會在這裏......也許我並不在這裏,我隻是在做夢罷了,我要殺掉你自然有我的理由。”


    少年冷笑道:“你當我是白癡麽?或許你隻是易容成我的樣子,我不清楚你到底是誰,但若敢攔我,我會一刀接一刀把你剁碎。”


    他伸手將樸刀從木板上拔出,空氣炸裂聲伴隨著門板的破碎,樸刀已經以強橫的力道朝著青年男子掃出。


    青年男子伸出食指,便將那把刀輕易擋下。


    輕輕彈了一下,樸刀應聲破裂。


    少年不可置信地看著那一幕。


    就連坐在蒲團上的那名老修行者也是震驚地直吞咽唾沫。


    青年男子淡淡說道:“我對於現在的你而言,就是神。”


    “狗屁的神!”少年伸手解下身後背著的劍,“就算你是神,我也要把你變成鬼!”


    青年男子看著曾經的自己,有一種相當怪異的感覺,那是在之前他見到其他自己時沒有的感觸。


    少年很狂。


    而且也很幹脆。


    黑蠶絲布掉落,劍破鞘而出。


    一束寒芒在道觀裏極其耀眼。


    映襯著暴風雨的洗禮,雷電縱橫唿嘯,朝著青年男子徑直斬落!


    青年男子依舊是伸著一根手指。


    劍雖然很鋒利,而且其內蘊含著屬於李道陵的劍意,但尚未成為修行者的少年,是根本發揮不出那把劍的力量的,所以這把劍在他手裏,目前也隻是一把很鋒利的劍罷了。


    青年男子單用一根手指,便將那把劍攔截下來。


    少年不信邪地揮劍再斬。


    鏗鏗鏗地脆響充斥在破舊道觀裏。


    少年施展出了渾身手段,疾風驟雨般揮劍斬擊著,每一劍都有劇烈的轟鳴聲,道觀外有雷聲配合,雙重炸響,震得人耳膜刺痛,破舊道觀也搖搖欲墜。


    充斥在道觀內的疾風驟雨裏,忽然探出了一根手指。


    輕飄飄地點在了少年眉心處。


    嘭地一聲悶響。


    少年直接撞破道觀牆壁,呈拋物線狀砸進暴風雨裏。


    “咕咚......”


    吞咽唾沫地聲音很清晰。


    那老修行者自始至終都坐在蒲團上,非是他不願起來,而是腿軟起不來。


    他雖然隻能算是半隻腳跨入修行世界,但見識是不低的,有些誠惶誠恐作揖道:“前......前輩,饒命啊!”


    縱使他的年紀當青年男子爺爺都夠了,但在修行世界裏他隻是個剛剛起步的娃娃而已,貌似青年男子針對的隻有那少年,可見識到青年男子的恐怖手段,他滿心都是恐懼。


    青年男子根本沒有看他,徑直朝著道觀外麵走去,順手拿起了放在一旁的油紙傘,傘麵上滴淌著雨珠,隨著他撐開油紙傘,雨珠迸濺開來,竟是洞穿了那老修行者的腦袋。


    那老修行者瞪著滿是恐懼的眼睛,撲通一聲栽倒。


    青年男子手持油紙傘,一步跨入暴風雨裏。


    他就算不撐傘,也可用靈元隔開雨水,但他並沒有那麽做。


    看著不遠處從泥水裏爬起來的少年,他再度伸出食指,探出油紙傘。啪地一聲脆響。


    少年胸膛衣衫破開,鮮血迸濺,剛剛站穩的身體又飛了出去。


    少年悲憤而又帶著一絲驚懼的情緒毫無保留地全部傳遞到了青年男子腦海裏。


    他微微閉上眼睛,片刻後,又再度睜開。


    破空聲至。


    少年已站在他的麵前,劍鋒朝著他咽喉劃去!


    青年男子側過腦袋,抬腿便掃了過去,嘭地一聲又伴隨著咯嘣地骨頭碎裂聲,少年仰頭噴著血,第三次摔在泥水裏。


    “你......你到底是誰?!”


    少年跪趴在地上,暴風雨連綿不絕地砸落在他身上,他低頭咳著血,這該是他近些年裏最狼狽不堪地時刻。


    “我早就告訴過你答案,隻是你不相信罷了。”


    青年男子撐著傘走到他的身前,用油紙傘幫他擋雨。


    少年抬眸看著他,冷笑道:“哪怕你真的是我,你來殺我,我也能殺你。”


    青年男子說道:“你總是這麽愚蠢,非得去招惹比自己強大很多的對手,或許你每次都能死裏逃生,但在我這裏,你沒有半點生還的希望。”


    他輕輕抬腿,少年便又飛了出去。


    有一聲劍鳴自天地間響起,蓋過了雷霆之音。


    不二劍飛掠而出。


    在刹那間又停滯在少年眼前。


    看著那把懸浮在半空中的劍,少年終是變了臉色。


    他怎麽也不可能相信那青年男子會是自己,但在看到這把劍時,答案似乎就很明顯了。


    他艱難站起身,渾身被鮮血和泥水沾滿。


    “你來殺我,或許的確有你必須要殺的理由,現在的我不能理解,不代表我不能認同,看得出來,以後的我變得很強大,超乎我想象的強大,但你想要的應該不隻是要殺了我,所以我會繼續反抗,直到再也動彈不了為止。”


    青年男子皺眉說道:“你心裏的恐懼似乎消失了?”


    少年說道:“我隻需要做我要做的事情,恐懼從來都沒有消失,但那股恐懼可以被別的情緒所代替,最終化為自己強大的力量。”


    青年男子若有所思,抬眸看著他說道:“沒想到我倒是被曾經的自己上了一課。”


    “我其實比你更恐懼,那份恐懼沒有被其他情緒代替,而是被壓製著,又或者是故意隱藏著,但它自始至終都存在,而若在壓製不住的時候,恐懼隻會變得更強大,而隻有接受它,才能讓它變成一股新的力量。”


    “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另一種解釋,便也是看破生死,實現某種意義上的新生。”


    他看著少年,看著曾經的自己。


    手指再次探出油紙傘。


    凝滯在少年眼前的那把劍便震顫著斬擊出去。


    而少年則握著自己手裏的劍,拚盡全力反抗。


    兩把劍相撞。


    便也是同一把劍的撞擊。


    那是很夢幻的場景。


    傾盤而下的暴雨在半空中定格。


    每一顆雨珠都很清晰,晶瑩剔透。


    仿若一顆顆水晶。


    少年第五次飛了出去。


    他躺在泥水裏沉寂了很久。


    然後再次站起身來。


    他往前遞出了一拳。


    伴隨著一聲悶響。


    這次竟是青年男子飛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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