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氣烘烤著整座都城,鋪麵的熱浪令人直欲昏厥,大街小巷隨處可見百姓們擼起袖子和褲腳,薑國的風氣雖然不至於太過傳統,但也未到讓百姓們能夠無所顧忌在大街上光膀子的地步。


    男人們尚且能夠擼起袖子和褲腳,但婦人們最多也就是把袖子擼到手腕上,未出閣的少女便也隻能穿輕薄些的衣服。


    臨近黃昏,暑氣稍微降低了些許,但那種燥熱感依舊在持續著,蚊蟲也開始肆虐。


    飛羽神將府裏。


    驅蚊的香爐緩緩飄散著煙霧,大約五六歲的男童直接坐在地板上,抱著一塊冰啃著,臥榻上的柳飛羽眼巴巴的望著,心裏暗自惱怒,臭小子一點都不知道體恤為父。


    富貴人家都儲存著冰塊,便是為了熬過酷暑,柳飛羽雖是神將,但其實家裏沒有多少金銀,但冰塊這種東西雖是很難儲存,但也總會有一些。


    直接抱著冰塊啃實在暴殄天物。


    柳飛羽是前幾日才剛剛迴到都城的,因被王行知打傷,沒辦法繼續趕路,便跟著狂草堂在邊境駐紮的城池裏修養了一段時間。


    但是都城裏知曉柳飛羽迴來的人並不多。


    便在柳飛羽眼巴巴望著自家啃冰的兒子時,他聽見房門外有說話的聲音。


    “弟妹且先忙吧,我到裏麵和飛羽說些話。”


    房門被人從外麵推開。


    柳飛羽目光所及,便看到了背負著雙手的江聽雨。


    “江院首,您怎麽來了?”


    江聽雨的神色肅然,他望著躺在床榻上臉色很蒼白的柳飛羽,沉聲說道:“狂神將送迴來的消息,描述的並不詳細,你在北燕究竟遇到了什麽事情,居然會傷得這麽重?”


    當時柳飛羽已經趕到了北燕的外境,那不在天樞院暗探的偵察範圍內,潛伏在北燕的天樞院暗探主要目標皆在中慶城,他們隻是知道北燕皇帝請出了道宮的強者,但具體是誰,並不清楚。


    而這些事情,狂神將在信件裏並沒有仔細描述。


    隻是三言兩語說了個大概,這本身也是狂草堂的作風,要讓他囉哩囉嗦寫一堆信是不現實的,雖然在燕薑邊境有隨軍的文吏,但顯然那封信是狂草堂親自寫的,字跡歪歪扭扭,很是難看。


    “翩兒,找你娘親去。”柳飛羽把自己那啃冰的兒子轟走。


    那小子眼珠滴溜溜轉著,想著以前老是被爹爹欺負,現在爹爹躺在床上病懨懨的,到時候再惹娘親生氣,就可以任意坑爹了。


    爹爹雖然臥病在床,但也可以灌輸思想,教唆壞事啊,到時候就算惹了什麽事情,就說是爹爹教唆的,那簡直是完美的計劃。


    所謂虎父無犬子,小柳翩哪怕看起來嬌嬌弱弱的,模樣長得像是女孩子那般可愛好看,但顯然也不是真的如表麵上那般乖巧。


    曾經單純的小娃娃被老爹天天坑,總會成長起來。


    柳飛羽完全不知道自家兒子有著坑爹的念頭,他看著兒子蹦蹦跳跳的跑出房間,麵色隨即變得凝重起來,看著江聽雨說道:“我也沒想到北燕皇帝居然會把道宮王行知這老怪物請出來,就算是我和狂草堂聯手,也完全不是王行知的一合之敵。”


    他簡單的述說了一下。


    江聽雨摸索著下巴,神情肅然,說道:“王行知成名的時間甚至要比薛院長還要早很多,在他跨入四境門檻時,薛院長尚且隻是一個孩童,當今世間,活了近百歲的老家夥屈指可數,但無疑都是極其恐怖的存在。”


    隻要跨入五境門檻,壽元有了顯著增長,修行者才能輕易突破人類壽命的極限,雖然在普通人裏麵也有能夠活到百歲以上的,但五境大修士人人都能活到一百三十歲,哪怕相貌變得蒼老,身體素質依然很強悍,完全是兩碼事。


    而勘破五境壁壘,壽元將會變得更多,活到兩百歲也是輕輕鬆鬆的事情。


    王行知雖然近百,但也沒有跨過百歲,修行本身便是具備無窮無盡的危險,平均壽命甚至還不如普通人,畢竟修行者隨時隨地都有可能隕落。


    這本來也是追求‘長生’所要付出的代價。


    王行知早年便已跨入五境門檻,幾十年的光景,就算資質再差,修為境界也不會弱到哪裏去,何況王行知年輕時也是修行天才,江聽雨猜測,王行知現如今的修為境界可能不止在五境巔峰。


    柳飛羽有些暗暗咂舌,“王行知那老怪物莫非已經勘破了五境壁壘?”


    江聽雨說道:“這並非不可能。”


    修行山河裏也就是隻有山海清幽之地裏才有勘破五境壁壘的陸地神仙般的人物,整個薑國境內,至少在明麵上,除了梨花書院裏的那位,再沒有第二個勘破五境壁壘的存在,當年倒是有一個李道陵,可惜在破境時魂歸道天。


    薛忘憂和陳莫西也隻是站在那座五境壁壘的近前,尚且沒有能力打破。


    王行知在道宮裏可不算最強的。


    江聽雨也隻是按照王行知的年齡來推測,能夠跨過五境門檻的又有哪一個是庸才,但勘破五境壁壘也絕非很容易的事情,那是真的難如上青天。


    也許王行知依然在五境門檻裏,但也至少觸摸到了五境壁壘,隨時都有可能打破。


    道宮身在山海清幽之地,從那裏走出來的老怪物,就算勘破了五境壁壘,也不是什麽稀奇事。


    “你好好待在家裏修養,東境邊疆的事情陛下自有安排,正好也多陪陪家人,弟妹可是個好女人,翩兒那小家夥也不錯,要好好培養。”


    江聽雨沒有在神將府久留,隨意和柳飛羽聊了幾句,便告辭離開了。


    ......


    劍崖山腳下。


    潺潺流淌的小溪邊,站著一道身影,他來迴踱著步,時而抬頭望月,時而低頭沉思,似乎有著心緒萬般。


    “喂,江子畫,你怎麽來了?”


    江子畫雖然偶爾也會到劍崖來看看李夢舟,說一些有的沒的,但總計也沒有出現多少次,此刻突然看到江子畫,李夢舟多少還是有些意外的。


    “我有幾日沒來看你了,怎麽樣,在劍崖獨自待了近一個月,有沒有變傻?”江子畫是不敢想象這種事情的,整座劍崖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跟被關小黑屋有什麽區別?


    若非每日有人專意送餐,他抽空也來看看,還真擔心李夢舟會不會在劍崖瘋掉。


    李夢舟說道:“確實很枯燥,老師有沒有說我什麽時候能夠離開啊,我現在的修為已經恢複過來,覺得就算繼續留在劍崖領悟劍意,也不太可能讓我破入四境。”


    江子畫說道:“或許再多待幾個月你便能夠跨入四境門檻,但我想你肯定也受不了,這劍崖又沒有什麽禁製,你覺得可以,自然隨時能夠離開,但不落山怕是不太願意讓你這麽快就離開,畢竟在明麵上,你是在受懲罰,哪能隨便下劍崖。”


    李夢舟冷笑道:“我已經承受住了謝春風那一劍,在劍崖思過也就是走個樣子,不落山要是有意見,讓他們來找我便是。”


    在劍崖裏這段時間,李夢舟確實有些憋屈,畢竟近一個月哪裏都去不了,就算不被憋瘋,也是到了發瘋的邊緣。


    但近一個月的劍意淬煉意誌,也不至於讓他真的瘋掉,情緒上稍微有些波動也是正常的,無非是一種宣泄罷了。


    江子畫露出一副詭異的笑容,說道:“別說,不落山裏的確有很多人想要挑戰你,除了有些人存著心思給陸長歌報仇外,大多數人是覺得你劍院七先生的身份名不副實,抱著這種想法的人還不少,所以不僅僅是不落山的弟子想要挑戰你。”


    連四境門檻都沒有跨進去的劍院七先生,如果將其打敗,便也強勢打了離宮劍院的臉,就算很多人都清楚李夢舟接下謝春風的一劍都沒死,但依然信心十足。


    “外麵都說離宮劍院的七先生就是個廢柴,但架不住身份高,想要在修行世界揚名,要麽具備絕高的修為境界,要麽便是挑戰修行強者,貌似沒有比打敗劍院七先生來揚名更輕鬆的了。”


    李夢舟有些錯愕的看著江子畫,隨即撇嘴道:“這種事情何其無聊,怎麽說我現在也是劍院七先生,豈是他們想挑戰就能挑戰的?有資格挑戰我的也就隻有沈秋白和北藏鋒那些人。”


    江子畫忍不住讚歎道:“你還真是臭不要臉啊。”


    李夢舟微笑道:“我就當你是在誇我了。”


    離宮劍院的七先生乃是親傳,身份尊貴,的確也不是隨便什麽人都有資格挑戰的,但如果不接受挑戰,貌似也容易被詬病,若是像寧浩然這般,就算不接受挑戰,也沒人會說什麽,但李夢舟隻是區區三境修士而已,不服氣者大有人在。


    奈何,李夢舟又怎會在意這些,他若是接受挑戰,豈非意味著每日都要和人打架?他又不是閑著沒事做,哪有功夫理會這些人。


    他本來也不在乎什麽名聲,別人說什麽無關緊要,隻要不惹到他,他才懶得理睬。


    江子畫此時有些激動的說道:“那些事情倒是不重要,咱離宮劍院最近最重要的事情,是大師兄即將要迴到都城了!”


    李夢舟稍微懵了一下,說實話,他都有點暫時忘記原來離宮劍院還有一位大師兄的。


    自他考入離宮劍院時至今日,也隻是聽說過大師兄,據說大師兄很早便外出實修,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迴來了。


    離宮劍院的大先生,亦是首席親傳,那是能夠和沈秋白、北藏鋒並肩的薑國最為妖孽的人物,也是最有可能在二十多歲便能跨過五境門檻的人之一。


    歐陽勝雪!


    便是大師兄的名字。


    那在離宮劍院絕對是很傳奇的人物。


    除了院長薛忘憂,歐陽勝雪絕對是劍院弟子最崇拜的人。


    看著江子畫有些激動的樣子,顯然他也是大師兄的崇拜者之一。


    李夢舟倒是沒有什麽感覺,大師兄對他而言終究還隻是陌生人,他雖然也很期待能夠見到大師兄,心裏也會存著敬意,但在感情上,顯然遠遠比不了四師兄。


    眼見李夢舟稍顯平靜的模樣,江子畫便很是不滿的說道:“大師兄是離宮劍院首席,別看都是首席,但謝春風可沒辦法跟大師兄相提並論,如果當初大師兄在的話,謝春風也不敢向你拔劍。”


    李夢舟說道:“讓謝春風拔劍的是路中葙,就算是大師兄,也不可能會是路中葙的對手吧,連老師對待路中葙的態度都有些說不清,大師兄難道還能阻止謝春風拔劍?”


    這當然是不太可能的。


    歐陽勝雪就算再強也強不過不落山主路中葙,莫非是大師兄脾氣不好,就算是麵對路中葙也敢挑事?


    這倒是有些可能。


    江子畫搖搖頭說道:“那倒也不至於,大師兄是很溫和的人,他身上有著劍修的氣魄,也有著君子的風度,但老師和大師兄都在場的話,就算是路中葙也會留點餘地吧。”


    李夢舟表情有些怪異,有著君子風度的劍修,怎麽聽起來怪怪的呢。


    像沈秋白、北藏鋒和歐陽勝雪這樣的人物,在身份上甚至還要高過皇子,雖然不至於讓路中葙有所顧忌,但在都城裏也的確不好做些什麽。


    他跟薛忘憂是私人恩怨,外人也管不著,但在身份響當當的年輕強者,是有著皇帝陛下護佑的,薛忘憂的身份和境界在那裏擺著,就算是皇帝陛下也要給幾分麵子,但路中葙哪怕是一宗之主,在身份上確實要差上薛忘憂許多,對於皇帝陛下的命令,不敢有半點違背。


    與其說是歐陽勝雪出現在朝泗巷,會讓路中葙留有餘地,倒不如說給皇帝陛下麵子。


    總之,歐陽勝雪迴到都城,對離宮劍院而言,是極好的事情。


    李夢舟讓江子畫備了壺涼茶,便又重新迴到了劍崖上。


    雖然他隨時都能夠離開,但是想著峰頂可能會有離山劍仙的劍意在,僅僅是嚐試了一次便放棄,總覺得有些不甘心。


    他站在當初昏迷的位置,望著劍崖峰頂。


    哪怕世人皆道他是個廢柴,不配成為離宮劍院的七先生,但李夢舟就是有這種盲目的自信,他覺得自己是天下第一的天才。


    迴顧過往歲月,在短短半年時間裏便從一個普通人站在四境門檻的高度,除了他李夢舟還能有誰?


    哪怕道藏記載過曾經也有像李夢舟這般,在超過觀想的年齡時才踏入修行之道,但也沒有在半年時間裏就迫近四境門檻。


    如果這都不算天才,那什麽才算是?


    李夢舟暗暗想著,那些惡意誹謗他的人純粹都是因為嫉妒。


    ......


    內城的一座仙府客棧裏。


    漫天繁星散布著銀輝。


    兩位姑娘坐在一處小院落裏。


    她們相互對望。


    中間的石桌擺著一些酒菜,有葷有素,瞧著起碼得要三四兩銀子,真乃奢侈。


    古詩嫣在仙府客棧住了很長時間了,自從水鏡司要修建李夢舟的小院,因謝春風留下的劍氣濃鬱,從而把整個朝泗巷都給封路之後,她便再也沒迴去過。


    期間馮大娘倒是來找過她,順便還給了點碎銀子,本來古詩嫣是不想接的,馮大娘雖然開著一家麵館,但因丈夫常年臥病在床,其實也沒有掙到多少銀子,但奈何古詩嫣把李夢舟留在她身上的銀子全給花幹淨了,不得不放下麵子,去接馮大娘的碎銀子。


    而眼前這桌酒菜,古詩嫣也沒有花銀子,倒不是因為這裏是仙府客棧,仙府客棧雖然會提供外來修行者免費入住,但吃飯的錢還是要給的。


    坐在古詩嫣對麵的是蕭知南。


    身為北燕琅嬛劍廬的親傳,自然不缺銀子,哪怕她趕路萬裏,從北燕來到薑國,花費了不少,但依然有很多剩餘。


    仙府客棧很大,而且都城裏不止一座,古詩嫣為何會出現在蕭知南的院落裏,其實是很簡單的原因,古詩嫣雖然花銀子如流水,但在真的拿不出銀子的時候,她也體會到了沒錢寸步難行的困境,而若是和蕭知南住在一起,那麽吃飯這種事情就可以不用去管了。


    她沒有把蕭知南當成冤大頭,隻是稍微試探了一下,蕭知南並沒有說什麽,於是古詩嫣便很心安理得了。


    蕭知南默默看著坐在對麵的古詩嫣,平靜說道:“我以為你隻是在這裏小住,沒想到一住便是近一個月,平常我在這裏每日花不到幾文錢,自從你來了之後,每日花銷從未低於二兩銀子。在朝泗巷裏,李夢舟是怎麽養得起你的?”


    古詩嫣沉默了很長時間。


    她的飯量確實有些大,而且也根本吃不胖,她隻是口腹之欲有些重而已,她覺得世間之大,唯有愛情和美食不可辜負。


    現在的她沒有愛情,那麽美食就是必須要有的。


    她沒有繼續沉默下去,而是很認真的看著蕭知南說道:“等到李夢舟從劍崖下來,你可以讓他還給你銀子。”


    於是蕭知南莫名其妙的成為了李夢舟的債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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