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宮內院的某處小竹屋裏。


    三師姐緩緩鋪平了宣紙。


    提起毛筆蘸了蘸墨,好看的細眉輕輕凝起,一首詩很快便宣於紙上。


    在收尾的勾部處,三師姐很是認真且小心。


    置筆。


    輕輕在宣紙上吹了一口氣。


    三師姐抬眸看向山門外的方向。


    那濃濃的雪霧裏,響徹著陣陣爆響,有火星四濺,席卷著的狂風令得叢林一片狼藉。


    她抿起嘴唇,感受著因認真寫字而手掌緊握有些潮濕的溫度,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她攤開自己的手掌,掌心是滲出的細汗。


    在肉眼可見的速度下汗珠凝聚於食指指尖。


    輕輕一彈。


    透著香氣的汗珠越出竹屋,穿過竹林,落入了外麵不遠的一條被冰凍的小溪裏。


    並不算很厚實的冰層上響起了一聲清脆的水滴落下的聲音。


    而在之後的片刻功夫。


    冰層開化。


    在其下方仍舊流動著的溪水破冰而出。


    散發著溫熱的氣息。


    湍急的溪流,朝著山下蔓延而去。


    啪。


    一聲脆響在山門外的叢林裏響起。


    爆湧的風雪有了漸漸止息的跡象。


    雪霧也開始被驅散。


    本來尚且舒鬆著眉頭的譽王殿下,突然變了臉色。


    這一幕很快便被他身邊的謀士察覺,細細思忖片刻,目露一絲惶恐,湊近譽王壓低聲音道:“殿下,莫非那突然升起的濃霧內有蹊蹺?”


    他說的不是因為何崢嶸和唐天的戰鬥凝聚出來的暴風雪,而是早早便已經出現的雪霧。


    在這種環境下,有霧出現並不稀奇。


    但未免有些太過濃厚,而且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這便阻隔了很多人的視線,導致叢林裏發生的事情,不能繼續被全方位監視。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濃霧突然散開,但這名謀士隱隱想到了什麽,所以很是認真的看著譽王殿下。


    譽王的臉色有些難看,深深的朝著離宮山門內望了一眼,沒有隱瞞身邊的謀士,輕聲說道:“我已經派人潛伏進叢林裏,伺機尋找機會殺死李夢舟。


    偽造身份或許很簡單,可在眾目睽睽之下,想要殺死一個人便不容易。我需要遮擋所有人的視線,在無法看清的時候,才能讓他們更好的行動。”


    譽王身邊除了這名謀士外,自然也會有修行高手,那些親信雖然也都是承意境的修為,但大多在上下境,讓他們殺人可以,卻沒有本事遮蔽在場人的視線。


    畢竟除了徐鶴賢和青一這兩位無彰境界的大修士外,不落山和離宮劍院方麵也有教習人員關注著問道的進程,其實不乏也有入了無彰境界的人。


    能夠暫時遮蔽這些人的視線,短時間內不會被察覺的,自然也同樣得是無彰境界的強者。


    這名跟隨在譽王身邊的無彰境強者可以在這場行動中輔助,卻不能親自出手。


    想要用障眼法短暫掩飾叢林裏的畫麵並不難,但若是有無彰境界的大修士出手,便是任何障眼法都無法規避,一瞬間便會被在場的那些強者察覺,繼而也很可能查到譽王的身上。


    他想要趁機殺死李夢舟,卻不想要被人知曉是他讓人做的。


    謀士怔怔的看著譽王。


    他似是有些不敢相信。


    眼神裏透著一絲失望。


    他已經很認真提醒過譽王殿下了。


    就算李夢舟這個少年必須死,但也絕不能選擇在這個時候。


    因為弊必然要大於利,甚至稍有不慎,原本就已經很艱難的棋局,將會徹底崩盤。


    這絕對不僅僅是要不要殺死李夢舟這種無關緊要的小問題。


    而是這裏有很多雙眼睛,最為關鍵的便是玄政司的徐鶴賢和天樞院的青一,他們出現在此處的根本原因就是要監視著譽王殿下在都城的一舉一動,相比於劍院和不落山那些少年的比試,他們真正的視線必然是多數落在譽王身上的。


    譽王的小動作或許能夠隱瞞自己這位修為平平的謀士,但真的以為能夠不被徐鶴賢和青一這兩個人察覺?


    況且退一萬步來講,真的很湊巧的瞞過了這兩個人,但這裏是什麽地方?


    離宮劍院!


    劍院裏有什麽?


    除了那三位年紀輕輕便已入了四境的先生,最主要的是薛忘憂這個名字。


    想要在一個站立在薑國最高位置的人的家門前搞這種小動作,跟在茅廁裏點燈有什麽區別?


    李夢舟除了是譽王想要殺死的人外,他同樣還是離宮劍院的弟子啊。


    單單隻是這個身份,便不是隨便什麽人就能殺死,就敢去殺的。


    這名謀士從來沒有覺得自己的主子原來是這般愚蠢。


    他知道譽王殿下想事情過於感情用事,容易被情緒所操控,但終究沒有到不可挽迴的地步,在大問題上仍然能夠做出正確的決定。


    但今日又算什麽?


    謀士向來自詡聰慧,雖不敢說是天下最聰明的人,但至少也比一般人聰明得多,也設想的更多,但他實在想不明白如今的譽王殿下腦子裏究竟在想什麽。


    他甚至忘記了去斥責譽王這種草率而又魯莽的決定。


    他在很認真的思索這個問題。


    因為這關乎他日後的前途,亦是關乎他能不能活命。


    他當年拜入譽王麾下是有著很重要原因的。


    譽王在薑國百姓眼中都是以和藹與憨厚著稱的,因為他的確很平易近人,雖然在後來謀士覺得這或許隻是譽王的一種偽裝,他骨子裏並不是一個和藹憨厚的人。


    但譽王確確實實對他有過恩惠。


    在他最窮困潦倒,投路無門的時候,給了他最大的幫助,從而才讓得他那年邁的老母親不至於被活活餓死。


    因為他得罪了旭城的那位府令大人,不管他有多聰明,終究隻是市井小民,所謂民不與官鬥,他那些計策根本派不上什麽用場。


    是譽王的出現,解救了他,並且罷免了那位府令,查出他曾經做過的各種天怒人怨的事情,向陛下請旨,將那府令發配邊外,據說現在已經死了。


    雖然老母親最終還是去世了,但那是壽終正寢,是無法避免的事情。


    謀士很感激譽王,願意為他效命,從而就算在得知譽王有意造反謀奪帝位的時候,他也沒有退縮,而是竭盡全力為譽王出謀劃策。


    其實在他的規劃下,隻要將一切準備妥當,是有極大可能謀逆成功的,但因為譽王這位豬隊友偶爾犯渾,總會弄出點小錯,讓他的計劃一再擱置,最終導致謀反的事情被陛下的人察覺到,走到如今這種地步。


    但這名謀士依舊沒有放棄。


    可今天譽王再一次沒有聽取他的勸誡,在陛下的刀已經架在脖頸的危及局麵下,居然還自主的往刀刃上送,這已經不能用愚蠢兩個字來形容了。


    謀士覺得自己很累。


    不是他不夠努力。


    而是主子實在帶不動。


    ......


    眼前是無盡的風雪,寒風獵獵。


    沈霽月很努力的才微微睜開眼睛。


    暴風雪在漸漸散去,雪霧仍舊覆蓋著大片叢林,隻是能見度已經變得稍有清晰。


    原本何崢嶸和唐天所站立的位置已經空無一人。


    呈現的是一道大坑。


    半空中飄蕩的雪花緩緩落入坑內,短時間內顯然沒辦法附著上一層雪白。


    在雪霧漸漸散去的時候,沈霽月的視野裏也出現了一個人。


    那是一個穿著白袍,臉色黑黑的少年。


    他的手中握著一柄劍。


    一柄已經出鞘的劍。


    很是細長,又很是沉重。


    那柄劍整體是烏青色的。


    頗有些怪異。


    沈霽月當然認得這柄劍,畢竟是花了她三十五兩銀子呢。


    雖然這銀子,劍如今的主人已經歸還了,但也不能否認這柄劍是拿她的錢買的。


    李夢舟眯著眼睛,仿佛一根屹立百年的樹木,任由勁風自他身上刮過,令其衣袍獵獵作響,發絲向後飛舞,變得淩亂不堪。


    伴隨著風而來的還有一條折斷的鬆樹枝。


    李夢舟左手輕抬,準確的抓住了直襲他麵門而來的鬆樹枝。


    微微低頭,他沉默了片刻,手腕一甩,鬆樹枝彎曲到極致,啪的一聲,在半空中炸響,一道旋風唿嘯。


    天地瞬間歸於平靜。


    何崢嶸和唐天的身影也再一次的出現在人們眼前。


    所有人都很在意二者的勝負。


    但還是有少部分人特意關注了李夢舟的出現。


    首當其衝的是沈霽月。


    她站在了李夢舟的身邊。


    何崢嶸的劍還被握在手中。


    而唐天的劍卻在歸鞘。


    他微微抬頭,說道:“如果你跟我處在同一境界,敗得人說不定就是我了,可惜,世上沒有如果。”


    他的話雖然很平淡,但若仔細觀瞧,還是能夠捕捉到他眼睛裏那一抹震驚之色。


    何崢嶸終究比他年紀要小,再有境界上的差距,才稍遜了一籌。


    但如果放在同層麵上,何崢嶸的勝算無疑是更大的。


    唐天深知這一點,也懊惱這一點。


    何崢嶸是一個威脅。


    好在他終究是敗了,唐天雖然有了許多感慨和後怕,但麵子還是掛在臉上的,所以他仍舊保持著自己那一份淡然。


    身受重傷被抬出去的謝寧此時已經站在了陸長歌的身邊,以觀戰者的身份繼續看著叢林裏的戰鬥。


    他被何崢嶸輕而易舉的擊敗,自然不會甘心。


    是因為他不曾想過,才更加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他的臉色一直都很難看。


    縱然親眼目睹著何崢嶸敗在唐天的手裏,也並沒有讓他的心裏多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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