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湖旁的這一片宅子,原本名喚“將軍府”,自打顧仙佛封為西涼王的消息傳到西涼以來,任顏冠便自作主張地把將軍府的牌匾摘了下來,換上了另外一塊自己耗費巨大精力打製的牌匾。


    涼王府。


    顧仙佛站在這三字下麵,眼神深邃,沉思良久,方才帶著顧煙小心翼翼地把馬車上尚在昏迷的海蟬抬下來在幾名身高體壯的婢子幫助之下,把海蟬小心翼翼地送到府中去。


    府內下人與另一批郎中早已得到主子歸來的消息,早早便在家中開始準備,海蟬一被運過門檻,便由這些人接了過去,馬上送往準備好的房間。


    其餘下人都分兩列在主幹道兩旁,商桃花女眷位於左列前方,陳玨王子狐等清客位於右列,看到顧仙佛身影出現在門檻之上後便齊刷刷地跪倒在地,一同高唿道:“拜見王爺,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


    顧仙佛無奈揮手,苦笑道:“行了行了,都是自家人整這些幹什麽,你們老爺啊,今天可受夠了這一群人烏泱泱的跪拜,你們還不快起來。”


    說罷,顧仙佛便笑嘻嘻地朝商桃花湊過去問早飯做好了沒有我在路上快餓死了,商桃花賞了他一個風情萬種的白眼,隱藏在角落裏的黑手正想在顧仙佛腰間軟肉上大肆享受一番,卻被橫插進來的一個聲音打斷。


    “下官,拜見王爺。”


    顧仙佛一聽這個熟悉的難纏聲音便不留痕跡地皺起了眉頭,轉頭一看,果然是那個嚴家雛鳳。


    嚴鳳池今年二十有餘三十不足,顧仙佛曾問過他年紀卻被他沉默以對,一雙眼眸明亮駭人,臉頰卻蒼白無比,猶如常年不見陽光的地下之人,身著一身黑色長衫,與他雪白麵龐更是形成鮮明對比,更可怕的是此人思維話語流利無比,但是行為舉止之間卻略顯呆板,宛如……借屍還魂的新死鬼魂。


    若是世人知道被稱為嚴家雛鳳的人物是這麽個貨色,那會有多失望?


    顧仙佛擠出一絲笑容,寒暄道:“鳳池啊,今日你怎麽肯過來了?之前的幾年,本王邀請你……”


    嚴鳳池似乎沒有聽到顧仙佛寒暄之語,盯著顧仙佛便粗暴道:“敢問將軍,在長安之時,為何不見六皇子?為何直接拒絕大皇子邀請?就算你拒接,也應表麵應付敷衍才對,就算不能把大皇子爭取過來,也應該……”


    顧仙佛突然抬腳狠狠踹了嚴鳳池一腳,嚴鳳池身材本就偏瘦,全身上下幾乎是靠著一副骨頭架子支撐起這一件衣服,在顧仙佛一腳之下,幾乎沒打猶豫便向後直接仰過去。


    在商桃花的目瞪口呆中,第一次發這麽大火的顧仙佛隻丟下一句話便甩手走了。


    “本王已經不是將軍了,可你還是那個雛鳳。”


    望著顧仙佛含恨離去的背影,嚴鳳池呆若木雞。


    他自然能聽懂顧仙佛的言下之意。


    雛鳳雛鳳,隻是一隻雛鳥而已,等到真正成長一隻涅槃鳳凰的時候,才是它的清鳴傳遍九霄的時候。


    過了良久,嚴鳳池才站起身,顫顫巍巍地拍打去身上不多的泥土,向商桃花告罪一聲之後,便獨自一人蕭條離去。


    商桃花看著嚴鳳池蕭瑟的背影,心中不免有些於心不忍,這次她比顧仙佛先到西涼幾日,自然是看到了嚴鳳池孤身一人從一個邊陲小縣五天晝夜趕路才來到臥弓城的狼狽場景,嚴家雛鳳的名號商桃花在東陵之時都聽說過。而現在,好不容易見上一麵,卻一句話還沒有說完就被顧仙佛一腳踹迴去,擱誰誰心裏都不好受。


    王子狐與陳玨二人都追著顧仙佛遠去,別的幕僚清客商桃花又不熟悉,隻能與身邊捏著衣角的徐芷瞳輕歎道:“你說,小顧子今日是怎麽了,怎麽突然發這麽大火,就因為嚴鳳池叫錯了稱唿?他不像是愛擺架子的人啊,唉,嚴家雛鳳的名號我在東陵之時都聽說過,有人說他二十年後不輸鬼才郭相宜,我知道這句話其實是捧他,這年頭說多少多少年之後不輸郭相宜的沒有一百人也有八十人了,但是嚴鳳池,可不是泛泛之輩啊。小顧子這麽對他,著實不妥。”


    徐芷瞳自然而然道:“說不輸郭相宜的肯定有好多人,但是若說不輸顧伯伯的,反正我是沒聽過,恐怕這就是狀元和榜眼的差距了吧,二者之間的差距比榜眼與第十名的差距還要大。”


    商桃花驚疑地嗯了一聲,像發現新世界一般嘖嘖兩聲,盯著羞紅臉的徐芷瞳笑道:“哎呀,了不得啊芷瞳,我之前真的沒有發現,你竟然還有如此眼光,來,芷瞳,你和姐姐說說,為何小顧子會今日如同得了失心瘋一般如此對待嚴鳳池?”


    徐芷瞳猶豫良久,方才柔柔弱弱道:“桃花姐姐,剛才我……我隻是胡亂說了兩句,你既然問了,那我……我就瞎說說自己看法,桃花姐姐,若是我說的不對,你可不許笑我!”


    一直以女俠自居的商桃花豪氣幹雲地一拍自己胸膛,摟著徐芷瞳香肩豪爽道:“我們走江湖的,講的就是一個義字,怎麽會嘲笑他人,芷瞳妹妹,你盡管講,我要是笑你,我……我就是小狗。”


    徐芷瞳聽了商桃花最後一句話噗嗤一聲便笑了出來,心思也放鬆少許,二人一邊向別院走去,徐芷瞳一邊徐徐說道:“桃花姐姐,藥師哥哥肯定不會因為嚴家雛鳳一個稱唿錯了就如此大發雷霆,也不是把在外麵的邪火朝他身上發,我猜的不錯的話,應該是藥師哥哥與這嚴鳳池關係不淺。”


    商桃花正待反駁,徐芷瞳笑道:“桃花姐姐,你先別急,聽我慢慢給你講,你想啊,與藥師哥哥相交這麽多年,你可曾聽誰敢以如此質問的口氣與藥師哥哥講話,而且看他模樣,分明是習慣了這個態度,依我看來啊,藥師哥哥不僅與這嚴鳳池關係匪淺,甚至還想對他有重用的想法,隻是這所謂的嚴家雛鳳實在是藥師哥哥失望,所以藥師哥哥這次才沒控製住自己脾氣,嚴鳳池的名號我也是聽說過,隻是我聽到過的與桃花姐姐大同小異,我聽父親幕僚說起過,這個嚴鳳池啊,才氣是有的,並且不小,但是為人呢,卻不通人情世故,仗著自己有幾分才氣,幾乎從不把旁人放在眼裏,用恃才自傲這四個字形容他,是再合適不過了。”


    徐芷瞳摘下一朵不知名鮮花替商桃花別上,繼續說道:“當然,若是他僅僅做一幕僚,藥師哥哥一直便有容人之量,肯定能容下這個有著幾分怪癖的嚴鳳池,別忘了,在顧府裏放浪形骸的文人可是多得是,但是藥師哥哥,這次入主西涼,幾乎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戰的境地,所以他需要的,是能獨當一麵的全麵之才,而不是一個隻能縮在他背後的幕僚。”


    徐芷瞳的一番分析,有理有據有退有進,竟然把顧仙佛的心思猜了個七七八八,商桃花現在心中隻剩下驚奇與讚歎,嘖嘖稱讚道:“芷瞳啊,我突然發現,你是真的真的很不簡單啊,之前我一直以為你就是一個小白兔,沒想到你這小腦瓜裏裝著的,可不隻有你的藥師哥哥哦。”


    徐芷瞳瞬間便羞紅了臉,低聲道:“桃花姐姐,你……你剛剛說了不嘲笑我的,怎麽……怎麽又取笑於我!”


    商桃花哈哈大笑,拍著徐芷瞳肩膀鄭重道:“芷瞳啊,第一,我是向你表達我的敬佩,可不是嘲笑,隻是我的表現方式和別人不一樣罷了。第二,芷瞳妹妹哦,你可要記清楚,我剛才說的是不會嘲笑你,可沒說不會取笑你哦,嘲笑和取笑,區別還是蠻大的,芷瞳啊,以後行走江湖一定要記得,漂亮女人的話,不能信啊!”


    徐芷瞳呆若木雞。


    不知道是為了商桃花的強行解釋,還是為了商桃花的自吹自擂。


    ————


    涼王府書房之內,顧仙佛坐在書案後麵沉默不語。


    這個書房與顧家書房大同小異,看得出來任顏冠建設這涼王府的時候,確實下了極大的心思。


    王子狐與陳玨二人坐在兩旁位置,時有目光交流,卻都是慫恿另一人打破沉寂,自己卻不肯率先說話。


    片刻功夫過後,顧仙佛端起茶盞飲了一口參茶,徐徐說道:“開春啦,天氣越來越暖和了,再有一段日子就喝不到這參茶了,你們兩個就別眉來眼去了,還不快嚐嚐這難得一嚐的西涼參茶,要不是因為本王啊,你們兩個泥腿子這輩子也別想喝一口這參茶。”


    王子狐嘿嘿一笑,端起旁邊的參茶如牛嚼牡丹一般一飲而盡,抬起袖子抹了一把嘴角茶水,笑道:“王爺,明日您就要去春風樓與那幫吃人不吐骨頭的老東西交手了,您有什麽想法?”


    顧仙佛抬手揉了揉太陽穴,略帶疲憊道:“西涼局勢錯綜複雜,無數地下勢力交錯,這是一場持久戰啊,急不得急不得,明天隻能先談談彼此口風吧,交手急不得啊。”


    王子狐深以為然地點點頭,附和道:“確實啊,任顏冠雖未州牧,身上卻貼上顧家標簽,這是一個很不錯的信號,旁人要想在官場之上明目張膽地搞事情,起碼多了幾分顧忌,隻是王楊周張這四大族,煩人得很啊。”


    顧仙佛不動聲色,右手手指卻不斷叩打著桌麵,表情若有所思。


    今日一直反常沉默的陳玨抬起頭,從懷裏掏出一張銀票放到桌子上。


    王子狐好奇地看了一眼,乖乖,天寶錢莊特大麵額的十萬兩,這傳說中十萬兩的銀票王子狐還隻是隱約間聽說過,這次是第一次見到實物。


    顧仙佛看了陳玨一眼,笑道:“張家給的?”


    陳玨點點頭。


    顧仙佛又道:“給出的信息是假的?”


    陳玨笑道:“半真半假,要不對不起這十萬兩銀票。”


    顧仙佛仰首大笑,“你有做奸商的潛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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