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走後,程翎便獨自迴到府邸,自從兩年前她和沐英離開,程翎便將府中的奴仆全部遣散,隻剩下他一人。


    當然,有感於程翎的恩情,沐英每日都會來坐一會,看看他敬愛的程叔,不忙的時候也會邀請程翎去酒樓吃頓便飯。


    在沐英想來,程叔老了,需要人照顧,可偏生又不喜歡熱鬧,整日孤身躲進府邸當中。


    對這些,程翎始終心態平和,沒有任何變化,他求的是凡人心態,體悟凡人一生,感受天道輪迴、生老病死,府邸、作畫,隻是他感悟天道,疏通筋脈的工具。


    不錯,經過將近三十年的舒緩,體內寒毒和火毒已經完全去除,經脈也恢複了一絲仙元,雖然少得可憐,但至少看到了解封的希望。


    靜靜的坐在門前,斜對麵就是沐英的酒樓。拿起葫蘆喝了口酒,這時,天空漸漸飄下些許雪花,慢慢的,雪花越來越大,今年的第一場雪,無聲無息間,從天而降。


    溫度,一下子冷了下來。


    雪花打在臉上,迅速融化成為冰水,程翎抬頭看著昏蒙蒙的天空,許久之後,他伸出右手,隨意的一握,頓時四周的雪花瞬間凝聚而來,深吸口氣,鬆開右手,雪花立刻潰散,再次向著四周飄蕩。


    這一切,隻在刹那間完成,凡人根本無法發現。


    隨著天空越暗,行人漸漸少了,最終,整條街上再無一個人影,即便是四周的鋪子,也因為天降大雪,而提前關了門,不再做生意,而是一家人團聚在火爐子旁取暖。


    這種暖,除了身體上之外,還有心靈,一家人團團圓圓,那種暖意,可以驅除任何寒冷。


    程翎眼中漸漸露出沒落之色,雪花帶來的冰冷,對於他來說,實在是微不足道,但此時的他,看著四周店鋪內一家家亮起燈光,整條街上隻有這裏是黑漆漆的一片,他的心裏,驀然間升起一絲冷意。


    這種冷,不是任何火源可以驅除,不是任何法術可以彌補,這種冷,是感悟天道的代價,是體會人生的必須。驀然間,程翎體會到了獨孤,而這種孤獨,自己要一直體會下去。


    與這孤獨相比,若幹年後,身邊之人一一死去,似乎整個天地之間隻有自己一人的感覺,與此相比,那才是真正的孤獨。


    程翎沉默,許久之後他蹣跚的站起身子,整個人似乎在這一瞬間,更加蒼老起來,慢慢的把門口椅子收拾一番,迴到了府邸內,輕輕的關上了門。


    許久之後,店鋪內亮起一團火光,雖說看起來與四周其他的房子無異,但實際上,這火光,隻是表象,其內隱藏著,一股深深的孤寂。


    程翎坐在火爐旁,房間內的很暖和,隻是他的內心,卻是越來越寒冷,沉默了許久,程翎拿出畫筆,繼續作畫。


    這一次所畫的,是玄靈子。


    那是他第一個師傅,是在這個孤寂的世界,第一個真心待他好的人。看著畫像,內心的寒冷,漸漸少了一些,他將其小心的收了起來,掛在最顯眼的一處畫架上。


    緊接著,他又開始繼續作畫,畫中是一位充滿異域風情的美豔女子,身材豐滿,一雙媚眼勾人心魄。這是夕顏,畫中所描繪的正是當初迴到落葉城對付陳家之時。


    程翎將其掛在玄靈子的旁邊,但他並沒有停止,下一幅畫的是一個穿著花哨長衫,英氣勃發的少年,劍英豪。


    飛升仙界之後,一直都沒有他的消息,也不知過得怎麽樣了。


    緊接著,張虎、宋英傑、吳辰龍、白依依、穀幽蘭,一個個紅顏和好友的肖像躍然紙上,按照相識的順序,一一掛了上去。


    看著這些畫像,程翎露出一個微笑,這微笑雖說充滿了一絲滿足,但若是此時有任何人看到這笑容,都會感覺到,這哪裏是笑,分明就是無聲的哭。


    爐火閃動,明暗不定,映在人臉上,也是如此,映在那些畫像之上,更是有種奇異的感覺。


    輕輕撫摸著夕顏、白依依、穀幽蘭三人的畫像,程翎內心的寒冷,漸漸的少了,隻是,孤獨雖少,但悲哀卻重。


    “放不下......放不下......”程翎喃喃自語,他早年修道之時,就放不下情感,到了現在,依然還是放不下,而如果真正的放下情感,或許這一生的都無法複原。


    修仙,並不是放棄一切。仙人之所以強大,除了其修為之外,更重要的是其內心,都擁有一股很深的執念,這份執念,或許是情感,又或許是其他。


    正是因為這份執念,程翎中了斬情道和寒毒火毒之後,仍舊能存活三十多年並將其徹底驅散。


    此時此刻,他沉浸在情感的思念之中,靜靜的感悟著這種感覺,他體內的仙元,開始緩緩的旋轉起來,這種旋轉,漸漸透出體外,在那些懸掛的畫作上,驀然升起一絲絲的靈韻。


    雪,越下越大,而且持續了好幾個月,仿佛要將整座雪城都覆蓋在白茫茫之下。天氣更加寒冷,街道兩旁的柳樹,都被壓成了弧度,樹葉被風一吹,嘩嘩聲響中慢慢脫落,被風送出老遠,成為無根之葉。


    程翎傴僂著身子,腰間掛了一個酒葫蘆,緩緩的走在大街上,今年的雪有些反常,他想看看,到底是什麽原因。


    這時,沐英拿著一個酒壺跑了過來,眼露關切之意,說道:“程叔,您上了年紀就不要外出了,還有這酒,還是少喝點,喝兩口暖暖身子就行了。”


    程翎含笑點頭,接過酒壺,拍了拍沐英的肩膀,轉身慢慢的離開。


    沐英看著程翎的背影,心裏有股苦澀之味,這麽多年了,他眼中那個無所不能的程叔,已經老了很多,他一直到現在還記得,自己小時候的程叔,那充滿英氣的麵孔以及仿佛星星一般的眼睛。


    他歎了口氣,轉身迴到酒樓,天氣越來越冷,街上很少看見行人,酒樓的生意也愈見差了,地窖中的酒賣不出去,釀酒的草藥也有許多被凍死,再這麽下去將無以為繼。


    程翎繼續向前,來到雪城三十多年,除了外出遊曆的那八年,還從未見過這麽大的雪。幾乎把整座雪城都籠罩上一層厚厚的白紗,屋簷、樹木、地麵,盡是直沒膝蓋的厚雪。


    更是有不少房屋,被這突然降下的大雪壓塌,甚至於一些叫花子之流,被生生凍死,幾乎每天清晨,人們都會在城池的角落內,發現那麽一兩具勾縮在一起已然僵硬的屍體。


    這雪,下的極為詭異,一些世世代代居住在雪城的人們,常常在客棧茶樓之中眾說紛紜,不僅僅是雪城,方圓百裏之內,已然有好幾百年,沒有過如此大的雪了。


    雪花始終在持續,慢慢的從天飄落,把地麵上人們剛剛才踩上的腳印,緩緩的覆蓋,用不了多久,便一點也看不出來了。


    大雪,造成了雪城絕大部分店鋪,不得不閉店,所有人,都是躲在家裏的火爐旁,取暖,等待大雪的日子,慢慢過去。


    遺憾的是事與願違,大雪可以稱之為天災,緊隨而至的還有人禍。北方霜雪國趁著大雪之際,大舉入侵,沿途數十座城池,包括雪城之內,盡皆陷落。


    程府被軍隊搶占了,衝進去的大軍看到後院內懸掛著的一幅幅精美畫作歎為觀止,尤其是夕顏、白依依、穀幽蘭眾女的畫像,仿佛如九天仙女一般,從畫中走了出來。


    領頭的將軍是霜雪國的王族,震驚之下忙令人保護好這些畫作,然後又吩咐將程翎找了過來。他應該慶幸自己做了正確的選擇,若程翎得知幾女的畫像被玷汙,絕對會大開殺戒!


    看著眼前這位蹣跚的老者,將軍問道:“這些畫都是你畫的?”


    “不錯!”程翎淡然迴答。


    “真沒想到,在這窮鄉僻壤的小城鎮中,竟然隱藏著你這樣一位大師,敢問老人家尊姓大名?”將軍詫異問道。


    “程翎!”


    “很好!程大師,我霜雪國的公主美豔絕倫,遺憾的是沒有任何一位畫師能將她的美貌保留在畫紙上,本王做主,隻要你肯乖乖的為公主作畫,我就不為難你。”


    程翎本待拒絕,可轉念一想,化凡,不論富貴、貧窮、高貴、低賤,都是人生的一部分,既如此,那不如就走一遭吧!


    他最終還是答應了下來。


    將軍狂喜,忙派遣一隊士兵,將程翎送往霜雪國的京城。


    坐上馬車,搖搖晃晃的朝京城行進,越往北,天上的雪花越見稠密,程翎甚至感覺到在這雪花之中,蘊藏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殺氣,這殺氣很淡,但覆蓋麵卻極其龐大,無論走到哪裏,都能感應的到。


    連續走了一個多月,京城已然目之所及,外麵的雪更大了,嗚咽的風聲,肆虐在天地之間。


    穿過繁密的雪花,一座如冰雕般的龐大城池佇立在前方,晶瑩剔透,反射著五彩的光芒,城牆之內,高高聳立著一座座冰雪塔,一眼望不到邊際。


    緩緩進入大門,程翎才發現,這些冰雪塔各不相同,在塔的底部,修築著一座座冰雕,這些冰雕如真人般大小,形態各異,有的是怒目圓睜的士兵,有的是威嚴的將軍,還有的則是身著文士服的學者。


    這些冰雕全都圍在冰雪塔的周圍,擁有的冰雕數量越多,塔的高度也就越高,程翎猜測,那代表塔樓主人的身份也將愈加尊貴。


    如此又走了小半個時辰,一行人終於來到一座最大的塔樓麵前。這塔樓很是龐大,足有平常塔樓的十幾倍,塔樓之下是結了冰的湖麵,湖麵上,密密麻麻圍繞著數之不盡的冰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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