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南曾經是北塘同齡段公認的球王。


    他身體素質棒、彈跳力一流,16歲就帶著一群弟兄單挑了附近所有但凡籃球有點名氣的初中,籃球名校錫山十中甚至主動拋來了橄欖枝,學費全免,每個月還有補貼,如果出成績,保送進浙大也不是什麽問題。


    但壞就壞在16歲那年暑假,不可一世的瞿南被人打斷了腿。


    前程似錦,滿懷夢想的瞿南頓時變成了沒有牙齒的老虎。


    先是醫生那裏傳出噩耗起碼要修養1~3年,再是原本信誓旦旦許下各種豐厚條件的名校錫山十中忽然就含糊其辭。


    瞿南16歲,如果要花3年養傷,那麽傷好了,他就19歲了。且不說大腿肌肉強度下降,就是以後康複了,運動強度也肯定不能太大。


    最重要的是,3年,直到畢業,他都不能帶給學校一絲一毫的榮譽。


    錫山十中的上層領導不是笨蛋,雖然同情他的遭遇,但關係到自己的切身利益又怎麽會還要他?


    一下子受到這樣的打擊,瞿南完全懵了,原本來看望他的人能擠滿整個病房,後來慢慢地,隻剩下他母親,以前一起打球的兄弟更是一個個離開這座城市去念書了。


    等他的傷完全養好,瞿南知道,自己已經廢了。


    不僅僅是身體,而是心靈上的疲倦。


    從一開始活力四射開朗的少年,一下子變成了冷漠不言的青年。那時候他以為憑借自己的體格,對付那個打劫的小混混不過是順手,沒想到對方有武器,也夠狠,一剛棍砸在膝蓋上,所有的前途就變成了黑暗的一片,空氣混濁得簡直令人窒息,不是沒有抱著希望過,但希望有多大,絕望就有多深。


    思緒拉了迴來,瞿南發現自己無意識地走到了以前經常打球的球場。


    球場裏有人在打球,有人腳一滑,球沒運穩,橙色的籃球彈了兩下滾到了瞿南身邊。


    很難想象對方居然認識他,“哎,這不是瞿學長嗎?很久沒來了啊!”


    已經24歲的瞿南勉強地擠出一絲笑容,“哪裏,我早就不打籃球了。”


    “這樣啊。”平頭青年歎息一聲,撿起球安慰道,“要是學長你養病的幾年不拉下訓練,現在傷好了說不定還打進cba呢!”


    瞿南一怔。


    即便知道這話隻是一種安慰,盡管知道那種被描勒出的未來隻是一種可能性極低的美好。


    但這句話還是猶如一盆冷水當頭砸了下來,如果……如果當初他沒有放棄籃球!16歲的瞿南心灰意冷,16歲的他無法接受那樣的打擊!


    可是他現在已經24歲了!


    那樣的打擊即使是再發生一次都不會對他產生太大的波動!他忽然發現自己做了一個多麽錯誤、荒謬的決定!


    瞿南拔腿就跑,骨頭早就重新長好,但是長久沒有跑步的他卻跑得並不快,一輛大卡車衝了過來,瞿南下意識地就準備側身避開——他忘了自己常年沒有運動的身體已經完全跟不上大腦運行的速度了。


    隨著一聲急促的刹車聲,卡車玻璃上砸上了人影,司機嚇得跳下車門,拔腿就逃。


    瞿南發現自己的意識逐漸模糊……


    ……


    ……


    我……不是被車撞了?


    從床上醒來,瞿南感受到了自己驚人的活力,那是好像隨時都會溢出來的活力!這是他出事後想都不敢想的——他已經很多年沒有感受到曾經那樣鮮活的活力了!


    這裏是……!


    他永遠忘不了這個環境和氣味!


    是醫院!


    他聞了整整6個月的消毒水的味道,走到哪裏都是白牆,最初受傷的時候他還不顧一切地下了床試圖走路,結果就是傷痛加重……這一切迴憶起來都和昨日剛剛發生的那樣,深刻地印子腦子裏,揮之不去。


    瞿南深深吐了口氣,閉上眼睛摸索到床邊的手機。


    他靜靜地等著手機開機,然後解開鎖屏。


    雖然已經有所感覺,但真正看到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渾身輕顫了一下。


    ……果然!


    他迴到了8年前!


    迴到了……


    這該死的……剛剛被打斷了腿的、最難熬的日子!


    命運再次和瞿南開了一迴玩笑。


    無數人幻想能夠趨福避禍的重生的機會,到了他的身上,卻不過是將所承受的痛苦,再一次壓上來!右腿不能動彈的感覺明明已經離開他很久了,可一次車禍,一次意外的重生,這種痛苦又卷土重來。


    “醒了!他醒了!”


    病房忽然熱鬧起來,醫生風塵仆仆地走進病房,戴著口罩依然盡量和顏悅色:“你感覺怎麽樣?腿有知覺嗎?”


    瞿南搖搖頭,冷靜地問道,“這傷沒幾年好不了,對吧?”


    他臉上的鎮定讓醫生有些疑惑。


    見慣了無數病例的醫生從沒見過這樣冷靜的病患,他一眼就能看出哪些病人是真的鎮定,哪些是裝作鎮定,畢竟他們的職責不單單是治病,必要時還得負責安撫病人家屬。可這個病曆上寫明隻有16歲的男生卻表現得太冷靜了。


    個子這麽高,可能是打籃球的吧,醫生想了想迴答:“也不一定要很多年,恢複得好一兩年就可以了,最重要的是恢複期間你不能有什麽過激的運動,恢複期後也要慢慢地養傷。”


    瞿南心中有數,點點頭:“知道了,謝謝醫生。”


    雖然醫生還是很驚訝,但這不過是他負責的病人之一,他也沒有多餘的功夫去揣摩,進行了一些正常的檢查流程便拿著病曆本走出去了。


    他猶記得曾經麵對這一切的時候。


    當醫生口裏那個“幾年”說出口,他不顧一切地拽住對方的白大褂,兇狠地質問,憤怒地打碎周圍的一切,現在想起來,就如同得不到糖果的小孩那樣幼稚可笑。他是瞿南,是瞿南啊!那個在球場上擁有絕對表現的瞿南!


    懦弱過,退卻過,醒悟過。


    如果再次放棄這算是偷來的8年,那瞿南認為自己根本就沒有臉再去打籃球!


    心中堅定的瞿南表現得十分平靜。


    正是因為他的這種平靜,加上行為也沒有任何過激,兄弟們都有些擔心,他們都知道他有多愛籃球,他們都預想過瞿南會多麽痛苦,但瞿南隻是說著沒事,想要休息,就把來看望的人都隔在了門外。


    雖然知道他們都是好心,可瞿南現在需要靜一靜,他要好好理清當下該做的事。重生一次,並不是讓他再次渾渾噩噩地度過這3年的。


    他要——打籃球!


    醫院的夜晚比任何地方都來得安靜,與其說安靜,倒不如說是彌漫著死氣,這裏最多的就是負麵情緒,曾經的瞿南就是在這裏被一次又一次的摔倒打擊,想要迴到球場的願望被慢慢地粉碎……最終化成絕望。


    曾經的那些痛苦,他沒有承受住,所以命運將他從球場徹底驅除。


    可是這一次……


    瞿南握緊了拳頭,從他冰冷的眸子中透露出來的,再不是絕望和憤慨,而是無窮無盡的堅定!無論上天怎麽對你,失敗都是在放棄之後誕生的!16歲的軀殼裏,再也不是那個,麵對磨難選擇退縮、麵對意外選擇放棄的少年了!


    漆黑寂靜的黑夜中,瞿南輕輕張開嘴,極輕卻堅定有力的聲音在一片黑色中沉澱著沙啞的、令人蠱惑的聲線。


    “……我瞿南,迴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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