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在世,終日奔波勞苦,難免有一絲雜念。是否能始終堅守正道,便是君子和凡人的區別了。


    早年間,京城有一家名為“天外天“的酒樓,生意非常紅火,每天從早到晚門口都是車水馬龍,達官貴人進進出出,就連靖王爺也是這裏的常客。


    酒樓店主是一對夫婦,丈夫叫張貴,長得一表人才,夫人名翠仙,人送外號“半邊仙“.夫人為何得此怪名?原來,翠仙右臉疤痕累累,左臉卻是人麵桃花,“半邊仙“指的就是她的左臉。不過盡管翠仙長相如此詭異,張貴對她卻疼愛有加。


    張貴開著這家酒樓也算是家財萬貫了,可他卻從來不賭不嫖,隻愛沏上一壺好茶,坐在戲園子裏聽戲兒。張貴最愛看的就是那個小生演的戲,這小生不但相貌俊朗,演技也十分了得,張貴常在戲後約他出來小聚,一來二去的,兩人就成了知己。


    這天,小生約張貴去家中把酒言歡,張貴不勝酒力,喝到半醉半醒時,對小生說:“你我相交甚久,可我還不知賢弟尊姓大名哪!“


    小生立刻迴道:“我叫如花。“


    張貴聽了大笑:“賢弟怎麽取了個女兒名字?“


    張貴當是小生在開玩笑,一陣酒意襲來,便在榻上沉沉睡去,可醒來後卻大驚失色,原來他發現自己正摟著一個風華絕代的女子,而這女子不是別人,就是自稱“如花“的小生。


    這一來,張貴真是後悔不已。


    但張貴是個重義之人,覺得既然自己已經做下此事,就不能始亂終棄,於是便迴家和翠仙商量,想討小生為二夫人。翠仙聞言如雷轟頂,但見木已成舟,隻得含淚答應。如花人很乖巧,進門後對翠仙一口一聲“姐姐“,彼此倒也相安無事,張貴看在眼裏,喜在心頭。


    卻說張貴每年都要去各地采購土特產,這一年也不例外,臨行前,他便把“天外天“的賬目交給翠仙管理。


    這天,翠仙在櫃頭上盤賬,發現賬本上的銀兩數和實際銀兩出入很大,便叫來賬房先生問是怎麽迴事。賬房先生隻好如實迴答,說:“這都是二夫人取走的銀兩,她常來取,我哪敢多言?“


    翠仙聽了,心裏不由暗自思量:如花開銷如此之大,莫非碰到了什麽急難之事?於是囑咐賬房先生:“以後二夫人再來取,你照舊給她,但事後必須立刻告訴我。“


    可誰知賬房先生走了沒多久,突然又匆匆跑迴來,心急火燎地對翠仙說:“大夫人,不好了!“


    翠仙問:“怎麽啦?“


    賬房先生說:“剛才二夫人又取走了三百兩銀子。“


    “她人呢?“


    “剛剛出門。“


    翠仙急了,叫上賬房先生就追出門去,果然看見前麵不遠處閃過如花的背影,就連忙跟了上去。隻見如花七拐八彎後,竟踏進了京城那家最大的賭館,翠仙讓賬房先生進去打探,過了很久,賬房先生才出來對翠仙說:“大夫人,二夫人在裏麵賭錢,已經快要輸光了。“


    如花竟有如此惡習?翠仙心裏真是又恨又急。晚上,如花迴來,翠仙也不繞彎子了,直截了當地對她好言相勸,要她好自為之。沒想如花竟把臉一沉,說:“我輸我相公的錢,與姐姐有何相幹?“


    翠仙沒料如花竟如此答話,頓時勃然大怒,立刻喚來賬房先生,吩咐以後若沒有她點頭,不準再給如花一兩銀子。果然,如花第二天再去找賬房先生,無論說多少好話,賬房先生也不理她了。這一來,如花就對翠仙恨之入骨,總想著要對付她的法子。


    也是禍不單行,就在此時,酒樓主廚阿水突然來找翠仙,說他辭職不幹了,想迴老家去。平時酒樓裏最拿手的招牌菜都是阿水做的,他這一走,酒樓生意不就要塌了?翠仙目瞪口呆地望著阿水,心裏真是又驚又急。後來,還是賬房先生好言相勸,阿水才答應留下來等張貴迴來再說。


    過了幾天,張貴差人送信來,說這天下午即可到家,如花自告奮勇要去碼頭上接,翠仙想想酒樓裏還有一大堆事要打理,於是就讓她去了。


    卻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如花去碼頭接到張貴後,並不直接迴家,而是拉他去茶樓喝茶,還說等會兒要陪他去戲院看出好戲。張貴久日在外,一聽有好戲看,自然喜出望外。


    這頓茶一直喝到月上西樓,隨後,如花就拉著張貴穿街走巷,最後在一戶人家門前停下了腳步。她拉著張貴隱在暗處,悄聲道:“相公,到了!“


    張貴一看,不禁啞然失笑:“開什麽玩笑,這不是阿水家嗎?“


    正說著話,就見有個女子翩然而至,在那家門口一陣左顧右盼,張貴一看,差點兒喊出聲來:這不是翠仙嗎?


    隻見翠仙輕叩門環,門立即開了一條縫,露出阿水半個腦袋,阿水嘻嘻笑著把翠仙迎進門,然後“通“的一聲就要關上。


    看著眼前這一幕,張貴哪裏還忍得住,大喝一聲“慢“,衝上去一腳就把門踹了開來,不由分說上去就給阿水和翠花一人一個耳光。阿水跪在地上嚇得瑟瑟發抖,翠仙卻是滿臉驚愕。


    張貴掄起拳頭要痛打阿水,卻被翠仙一把拉住了:“相公,你聽我說好嗎?“


    張貴喝道:“你這**,長得三分像人、七分像鬼,還居然做出這等不知羞恥的事來,哼,我今天休了你也罷!“


    他又轉向阿水:“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家夥,我要把你送到官府去治罪!“


    阿水一聽,朝張貴磕頭不止:“老爺,這不關小的事,是夫人主動的,小的一時受了誘惑,請老爺饒命。“


    翠仙一聽傻了眼,衝著阿水就嚷:“不是你說的嗎?你要辭職,臨走前教會我做幾個招牌菜,白天人多眼雜怕泄露秘密,約我晚上來你家的嗎?“


    可翠仙這話剛落音,如花就在旁邊冷笑道:“姐姐,這地方你不是天天晚上都來的嗎?“


    張貴聞聽真是氣不打一處來,拔出拳頭又捅了上去:“你這個**,我看你還狡辯?“說罷,又一腳朝翠仙踹去。


    隻聽翠仙“啊“地慘叫一聲,立刻昏了過去,待醒來時,她身邊隻剩下張貴一紙冷冰冰的休書和自己流了一地的血,阿水早已不知去了哪裏。翠仙摸著自己的肚子真是心如刀絞:“我苦命的孩子啊!“她硬撐起身子從地上爬起來,踉踉蹌蹌地朝街上走去……


    再說張貴,自打休了翠仙後,他把酒樓所有的賬目都交給如花看管,這下如花可是“老鼠掉進了米缸“裏,想怎麽花就怎麽花,賬房先生敢怒不敢言。


    前麵說到,天外天酒樓的來客非同尋常,其中最顯赫的莫過於靖王爺。這個靖王爺可不是別人,他是皇上的親弟弟,年輕時幹過不少荒唐事,名聲不太好,後來不知為何事竟大徹大悟起來,簡直像換了個人似的。更讓人不解的是,他每次來酒樓,都隻點一碗白玉翡翠湯,獨自坐在那裏,品上老半天。


    這天,靖王爺又來酒樓了,還是隻點了一碗白玉翡翠湯。往日,這碗湯都是由翠仙親手端給靖王爺的,張貴因為正好有筆生意要照應,趕著出去,於是就特意吩咐讓如花給靖王爺端了去。


    如花還是第一次見靖王爺,發現靖王爺竟如此風流倜儻,就忍不住多看了幾眼。而靖王爺呢,看眼前這個女子走起路來風吹楊柳,眉目含春,不由皺起了眉頭,便問:“翠仙呢?“


    如花嘴一撇:“她與廚子私通,被我相公休了。“


    “什麽?你相公?“靖王爺愣住了,沉著臉又問,“他人呢?“


    如花媚眼一飛,說:“剛剛出去。王爺有什麽吩咐,與我說也罷。“


    靖王爺立刻“唿“一聲站起身來,怒氣衝衝道:“你叫他明天來見我。“說完,拂袖而去。


    張貴迴來後聽如花把前後事兒一說,著實猜不透靖王爺為什麽會發這麽大的火,嚇得一夜沒睡,第二天一早就往王府趕。


    來到王府,張貴倒地參見靖王爺。


    靖王爺一臉怒容:“張貴,你說本王比你如何?“


    張貴被靖王爺這話問得一頭霧水,嘴裏連連道:“小人豈敢與王爺比?“


    靖王爺冷笑一聲,說:“可是,就有人覺得我不如你。你還記得本王曾是個遊戲風塵的京城惡少嗎?“


    靖王爺當初的惡名,張貴哪會沒聽說過?但他不敢吱聲。


    靖王爺說:“那時我終日在煙花柳巷中尋歡,後來有一次去你酒樓喝酒,又一眼看上了翠仙,她那時美若天仙,隻要她點頭,我可以給她一生的榮華富貴,可她卻毫不動心,反而勸我當以國事為重。那天你正好有事不在酒樓,我見她不從,一怒之下就說,等你迴來將賜你一死,她這時就突然說要親手為我做一碗白玉翡翠湯,進廚房片刻後,她就端著湯出來了,可剛走到廚房門口就摔倒在地上,半邊臉被熱湯和摔碎了的碗片給紮得鮮血直流。我看著真是心疼不已,忍不住要去扶她,她卻閃避說她已經破了相,求我放了她和你,要我以後一定做個萬民愛戴的王爺。我這才恍然大悟,明白她這一跤是故意摔的。“


    靖王爺說到這裏,眼中不由落下兩行清淚:“這麽一個三貞九烈的女子,會和一個廚子私通嗎?“


    張貴伏在地上,哪裏還敢抬頭麵對靖王爺?


    靖王爺說:“昨天離開酒樓,我已經派人去把阿水找到並帶來了,他交代說,那天你看到的一切,都是如花所設。“


    “是如花幹的?“張貴驚訝得張大了嘴巴,半天沒合攏。


    靖王爺點點頭,說:“確實是如花所為。我把賭館老板也帶來問過,他給我出示了一張你們酒樓的房契,上麵明明白白寫著,如花若是賭輸,這房契就押給了賭館。“


    張貴這下總算清醒過來,懇請靖王爺降罪。


    靖王爺歎了口氣,說:“依我本意,真想狠狠懲罰你這個不明事理的混賬家夥,可想起翠仙當年舍家舍命為了你,我想還是作罷了。你現在快快給我起來,趕緊去找迴翠仙吧!“


    張貴一聽,連連磕頭謝過靖王爺,然後就踏上了尋妻之路。


    張貴分析翠仙離開酒樓後最大的可能就是迴了杭州府娘家,於是一路風餐露宿就往杭州趕。好不容易來到杭州城頭,見路邊有個“翠仙麵館“,他心頭一酸,想當初和翠仙開的麵館起的也是這個名兒,不由自主就走了進去。


    張貴要了一碗麵,先嚐口湯,又不由淚如雨下。為啥?這麵湯的味道隻有翠仙才煮得出來,因為翠仙在湯料裏加了荷葉,所以喝起來感覺特別爽口。張貴忍不住把筷子一放,一個箭步衝進後麵的灶房,果然看見一個熟悉纖細的背影,他“撲通“一聲跪了下來:“翠仙,我給你賠罪了!“


    誰知那背影緩緩轉過身來,張貴定睛一看,她不是翠仙,而是翠仙娘家的貼身丫環杏兒。


    杏兒滿麵淚痕地對張貴說:“老爺,你來晚了,小姐已經走了。“


    張貴愣住了:“翠仙去哪兒了?“


    杏兒哽咽道:“小姐和老爺已是陰陽兩隔了。“


    原來,翠仙本是杭州知府之女,當初和張貴是私訂終身,因家人反對,翠仙便毅然放棄榮華富貴和張貴一起私奔京城,先是開了個麵館,賺錢以後,又頂了個小酒館,直到生意做大後,才買地皮蓋起了酒樓。杏兒那天替翠仙母親出來買東西,看見翠仙昏倒在門口,忙把她背進府裏,父母雖然生翠仙的氣,但畢竟是親骨肉,於是便請城裏最好的醫生給翠仙治病,可惜此番已經迴天乏術。


    張貴驚問:“為什麽會這樣?翠仙不是一向身體很好的嗎?“


    杏兒顯然被張貴這話激怒了,指著他的鼻子說:“相爺還問為什麽,小姐就是被相爺你那一腳給踢的,母子雙亡啊!“


    “什麽?翠仙懷了孩子?“


    “是的,小姐閉眼之前把一切都告訴了我,還教給我煮麵的秘訣,讓我開這家麵館,在這裏等你……“


    張貴聞聽後不禁仰天長嘯:“翠仙,我的好夫人,我陪你來了——“他嘴裏喊著,一頭就往牆上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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