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可以藏住多少秘密。


    一個秘密,又可以藏住多少年?


    當年紀逐漸懂事,白芒就知道何謂秘密。


    她的媽媽白蕙就是充滿秘密的人,雲城的人才會偷偷議論她。


    但,秘密不代表是真相。


    秘密之所以成為秘密,隻是它嚴實地被鎖在盒子裏,人們自然對盒子裏裝了什麽充滿好奇。


    有了秘密就有猜測;惡意或善意,都是猜測者的偏見。


    所以單單猜測秘密,不僅沒有意義,還會讓大腦失去冷靜判斷。


    秘密的產生,就是為了掩飾真相。


    所以真相是什麽?白芒想知道是這個。


    當她在江川堯這裏看到這張照片,她無比確定一件事——


    江川堯跟她一樣。


    他也想知道一切。


    是,他曾經很想知道一切,不計任何代價調查自己出身,了解被刻意掩蓋的真相和過去,仿佛隻有這樣才能抓住命運的脈搏……


    當真相和過去一點點展開,那個組成出來的事實,他隻覺得滑稽可笑。


    材料和照片是前天從臨陽寄來了,研究完所有過去“憑證”,他都在這個屋裏抽煙,閉門不出。看題做卷子都是假的,他幾乎整宿整宿地抽煙,他希望自己能冷靜下來,偏偏心煩意亂到極點。


    這兩天的時間,對他而言,似乎迴到十年前他被鍾靈送進那個住宿學校裏時光。他獨自一人沉默,孤單,內心被巨大的寂寥和恐慌吞噬。


    偏偏人性的強大往往在極致孤單裏蛻變。


    麵對壓抑而絕望的事實真相,夜裏的他居然還思忖一個不著邊際的問題,他有沒有真的喜歡上白芒?他又是什麽時候喜歡上白芒?


    愛上一個人總有跡可循,像法律文書上的舉證材料,鐵證如山。


    從什麽開始他每次見到白芒,都覺得特別。因為她的特別,那一天所有人和事也都變得特別。


    九高打球結束,夜裏她坐在他機車後麵,他送她迴家。她伸手環住他腰身,他身體裏的心跳像機車速度一樣瘋狂加快,他內心深處原本封存冰冷的情感頃刻沸騰,滾燙的血液在他身體裏竄流淌,四肢百骸都為之震顫。


    他對她,他對她的情感,是一種離他內心很近,又離他思緒遙遠的不確定感。


    起於無形,隱於無知。


    一份清淡又縈繞的渴望,他居然還無力反抗。


    雲萊之行她跟他提出一步接觸和認識,他都清晰明確感知到她意圖,偏偏加快的心跳已經替他做了決定。


    他選擇接受了這份不確定感。


    他想,不管他曾經多孤單,多無望,以後這個世上,他也有了可以牽掛的人。


    這個人剛好又是他心馳神往的那個人。


    命運還是對他饋贈了一份禮物,結果很快又收迴原本準備給予他的慷慨。


    那天白芒上樓拿煙,他和白芒母親白蕙聊了新作品,白蕙深深注視他的臉,目光帶著溫柔的審視,她對他說:“你長得像你那個父親,你的氣質卻很像你的媽媽。”


    白蕙說的人自然不會是鍾靈,他沒有問白蕙他親生母親是什麽人,是否還活著,什麽身份?


    他第一個問題就是:“你和她,是什麽關係?”


    白蕙,或者說白千希一點不像正常的中年女人,她身上的氣質頹廢又年輕,給他的感覺她一直活在過去裏。她的女兒白芒今年都成年了,她還活在過去了。


    他的疑問,白蕙沒直接迴答他,不痛不癢地說起了她的創作心得。


    她說她寫破案情節往往直接說出的真相,讀者大多會不相信,因為大家都是相信自己判斷出來的事實,而不是告知的事實。


    真相如何,白蕙給了他線索讓他去找。


    交換條件是,希望他能打消讓白芒學法的念頭。


    “我是一個不負責任的媽媽,我對她都沒辦法負責,更不想她的人生被我牽連。”


    “芒兒性情勇敢純粹,大概覺得學法可以替我澄清過去受到的傷害。傷害都已經造成,澄清的意義是什麽?比起公布真相,我更不想她知道,我以前受的傷害。”


    “川堯,你也可以到此為此的。一直呆在江家享受你的富貴也是很好的決定,但你不能把白芒帶入江家。”


    “如果你把白芒帶入江家,你要給我一個明確的立場。沒有立場的人,最後一定什麽都不會擁有。”


    “我不跟你講道理,我是在告知你。”


    白蕙有一張冷靜的臉,就像她的心一樣,冰冷又充滿棱角。


    “我的立場,我隻遵照我的心。”這是他給白蕙的迴答。


    白蕙笑了,對他說:“那我希望你的心,更敏銳一點。”


    然後,他去了一趟臨陽,按照白蕙要求的那樣去了那家孤兒院。迴來之後的這周,他拿到白蕙郵寄給他的材料,關於過往二十二年前他出生的一切。


    他拿到的都是複印件,除了白芒剛剛看到的這張照片。


    照片裏的姐妹,是一對雙胞胎姐妹,一個叫白蕙,一個叫喬白。


    喬白是他血緣上的生母,就像白蕙和白芒的關係。


    -


    “我肚子有點餓了。”白芒把照片放迴桌上,小心翼翼地問江川堯,“在你說故事之前,可以先給我點吃的嗎?”


    她聲音輕軟,聽起來又卑微又可憐。


    他能聽得出來,裝的。


    江川堯還是走到客廳對麵的冰箱,打開冰箱門,視線往裏麵放了放:冰箱的食物都是一個星期之前的,沒有什麽新鮮又營養的食物,都是一些填充胃的吃食而已。


    他這兩天都是隨便對付一下。


    但有人已經很不好好吃飯了,他再對她敷衍,她隻會對自己更敷衍。


    “出去吃?”他迴過身,征求地問她。


    白芒點頭,咧嘴自戀說:“穿了新衣服,就是要出門走一走,被更多人看看。”


    江川堯輕鬆地搖了下頭,笑她:“你當過年啊。”


    白芒眨眼:“難得穿新衣服嘛!”


    “那要去人多的地方。”江川堯迴她,眼底又流淌出一點溫柔,朝她伸出手,“走。”


    ……


    夜裏風大,江川堯出門之前套了一件風衣,他穿上外套,也給她捎上一件外套。


    一模一樣的卡其色風衣,看得出來是情侶款。


    前麵試穿衣服的時候,白芒沒有看到這件風衣,江川堯是刻意藏了一下嗎?


    給她驚喜嗎?


    因為在她來之前,他把這款情侶風衣收了起來。


    兩人穿著一樣的風衣,江川堯高大帥氣,白芒神采奕奕。地下室通風口,冷風拂麵,江川堯伸手替白芒攏了攏淩亂的劉海。


    白芒仰著頭,人幾乎罩在江川堯的懷抱裏。


    心底無端冒出一股不清不明的感受。


    她今天能適應將江川堯態度上流露出來的那份猶豫,卻有些難以難承受江川堯的那份溫柔,入心的,像是一把刷子來來迴迴在她心尖上拂動。


    讓她略微很不適應,又有點撓癢癢般享受。


    難道這就是被愛的感覺嗎?


    江川堯驅車帶她去了一家靠近市中心大廈裏的頂級料理火鍋店,鍋底是魚膠和老母雞,環境十分優雅,靠窗的玻璃底下是城市輝煌又綿延的燈火。


    西裝筆挺的服務員站在一隅提供服務,江川堯謝絕服務員的幫助,全程他給她燙食材。


    “不是要帶我去人多的店嗎?”白芒喝了碗裏的湯,“我以為你會帶我去垃圾街。”


    “等會再去。”江川堯撈了魚膠到她碗裏,“入冬了要滋補,你想吃垃圾食品,現在吃飽肚子等會也可以少吃一點。”


    白芒:“……江川堯,你怎麽突然那麽好了?”


    江川堯望著她,淡淡強調:“在我們成為正式男女朋友,我就那麽好了。”


    想一想,好像是這樣。


    她還記得,那天她好奇江川堯為什麽千裏迢迢把顧言錫帶過來解釋,他對她說的話:我不是彰顯我的道德,我隻想正直地愛你。


    江川堯這個她本以為的壞胚,卻給了她正直又溫柔的偏愛。


    白芒心裏不得不承認,她很喜歡江川堯這樣對她。


    結束晚餐,乘坐高速電梯下來。


    市中心路過一波波的人潮,走馬路之際,江川堯不僅牽上她的手,還將她往他的身前圈住。


    街上有許多情侶,穿情侶裝的也很多。


    江川堯風衣袖口略微往上掀,露出分明的手腕;上麵佩戴一款男性氣息強烈的金色手表。


    如果一個大腹便便的男人佩戴金表,一定俗不可耐。


    江川堯卻將這塊金表,戴出了屬於他的氣質和腔調。


    暑假呆在大萌那邊,大萌看完分享一個心得:當你開始欣賞一個你本以為不會欣賞的人,那就是愛情啊。


    愛情就是一種偏愛,一種雙標。


    以前她覺得,江川堯這樣的男人,即使再吸引人,還是不要有任何窺探之心,更不要研究他,如果有機會認識,認識個大概最好。


    現在她不僅想認識他,她還隻想認識他。


    ……


    ……


    走在街上,江川堯一直牢牢地牽手她。


    白芒也任由江川堯牽著她往前走,穿梭人群,路過車流,光和影在她和他身上相互映襯交錯,對視麵龐斑斕生動。


    從熱鬧街頭來到清冷的江邊花園。


    江川堯輕輕地鬆開她的手,兩人坐在樹林裏的一處長椅上方,一盞鐵藝造型的燈籠罩著她和他。


    晦晦澀澀地明滅著。


    “你媽媽藏著一些事情。”江川堯開口說。


    白芒嗯了聲。


    白蕙有秘密,她早年就知道,白蕙的秘密在江家,她也知道。


    所以雲萊之行,她想通過江川堯也進入江家。


    她沒有猜到的是,白蕙和江川堯親生母親居然也認識,還出現在一張合影裏。


    “她們什麽關係啊?”白芒腦袋往後仰,目光放空地看了看深遠沉寂的天,然後伸出手放在江川堯的脖頸,像是擼貓一樣摸著他。


    她隨意輕俏,江川堯給她的感受,卻從溫柔細膩變得疏肅生冷。


    “怎麽了?很難以啟齒嗎?”白芒又問。


    她嘴上噙著輕鬆的笑,明明臉蛋素嫩,因為眉眼動人精致,這張簡單清淡的底色,熠熠生輝的眸光如同是夜裏耀眼的點綴。


    她的樣子,像朦朧月色下開出異常妖嬈的花。


    江川堯獨獨看她,他也是極其好看的人,以至於他不管做什麽想什麽總顯得恰到好處。


    不管是他昔日的囂張,還是眼前的溫柔。


    略有他的聲音,有點不合時宜的肅然,他順著她的話說:“不是難以啟齒,是有點難以接受。”


    白芒輕輕撇了下眼,隨即又笑了笑,瞧著江川堯:“那你先別說,讓我猜一猜。”


    “你猜。”他順從她。


    江川堯眼底的那份猶豫已經消失殆盡,他變得像是今晚的夜空,沉寂而遙遠。


    可能比江川堯更早知道媽媽的秘密,麵對真相她總比他更好接受一點。


    就算驚訝,也是可以消化的。


    “難不成,白蕙跟你血緣上的媽媽是親姐妹?”白芒一猜就中。她口吻輕飄,樣子神色輕鬆又帶點幾乎惡劣的調皮感。


    難怪,白蕙讓她和江川堯要做好避孕,倒有深意了。


    說出猜測,她看向江川堯——


    江川堯的表情,坐實了她的猜測。


    ……


    白芒終於也能明白,江川堯為什麽無端的溫柔和深刻,以及前麵的猶豫和現在的堅定。


    這又有什麽呢?世界都會變得渾噩,她和他為什麽要那麽分明。


    白芒的手就放在江川堯的脖頸,掌心貼在他的動脈感知他的溫度,今夜的風也像一雙懂得縈繞纏綿的手,如果之前她的心都不曾為他加快跳動。


    這一刻,她很確定是的。


    白芒勾著江川堯的脖頸,輕輕一帶,她的嘴已經咬上他的唇。


    -


    江川堯前麵猶豫那麽久,她倒要看看,三秒之後他是推開她——


    還是加深這個吻。


    他讓她選擇,她也給他做選擇。


    ------題外話------


    開始了~


    別慌~


    明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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