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擺席,還是放在上次方玉環安排家宴的天錦大酒店。


    寧市很老牌子的五星級酒店。


    外地人認不認可不知道,寧市本地人很認可。


    白芒從小到大再吃席經驗少,別說是擺筵席。


    她跟著白蕙生活的十八年家裏唯一擺席就是外婆去世。


    外婆是鄉下人,葬禮也按照鄉裏風格,陰雨天裏四月,嗩呐唱戲搞了三天三夜;最後下葬時也是吵吵鬧鬧,眾口囂囂。


    白蕙不是愛熱鬧的人,當時白芒不懂為什麽要這樣,從俗了。


    白蕙說:“你阿婆喜歡。”


    正常人都喜歡熱鬧,排場,張揚,甚至喧囂。唯有少數,愛清冷,愛靜寂,愛萬物卻唯獨不愛自己。


    那是白蕙。


    白芒不太能猜到,這次丁家擺宴會有幾桌。


    方子欣房間裏,方子欣打著遊戲,大致算了算說:“至少有二十桌。”


    二十桌!


    白芒想起外婆去世那年的桌數……


    二十桌,嗩呐一吹,都可以直接把她送走了。


    真是要人命的多……哪兒那麽多客人。


    方子欣瞧著白芒震驚的樣兒,嘴角翹翹,自得道:“瞧你嚇的,二十桌都是保險估計,單我們家親戚來了都不止十桌,如果算上咱爸公司裏骨幹,我媽寧媛圈裏的貴太太的朋友,妥妥二十桌。”


    方子欣大放厥詞,說著說著,話裏眼裏就多了一分即將吃席的快樂和期待。


    今天外頭是大晴天,白色紗簾親密地合著,室內涼爽幹燥,亮白的日頭將白芒身子晃出一條頎長的影兒,落在實木地板。


    白芒瞧了瞧方子欣的書桌,沒看到有什麽看頭的書,唯有兩本大學數學微積分。


    她抽取,翻了兩下。


    幾乎全新。裏麵的練習題都是空的。


    這段時間,白芒對遊戲沒了興趣。帶走了兩本大學數學書,然後花了半個晚上的時間,把方子欣閑置不要的兩本高等數學書裏的題目,全做完了。


    沒有一題空著。


    像是刷完了一個遊戲副本。


    “這是……微積分啊,我大學數學書啊!”中飯,方子欣從白芒那邊拿迴高等數學書,震驚至極,滿滿一本白芒全做完啦啊!


    白芒還沒上學過啊。


    她的天,她的神!


    夜裏,白芒就是一邊看內容一邊做題,她覺得裏麵的高等數學題一點也不難,她就當玩貪吃蛇一樣毫不費腦,握著筆杆嗖嗖就做好了。


    方子欣想哭,但驕傲和自尊都不允許她說出來的一件事:她上了一年大學,都還沒聽懂微積分是個啥玩意。


    結果白芒一個晚上,把她兩本微積分的練習題都做了。


    她上個啥子學啊,改行直播白芒做題好了……


    隻是直播是不是也要解說,她解說不出來。


    方子欣歎氣,垂頭喪氣地扒拉碗裏的白米飯,第一次具體清晰地被自己和白芒的智商差異虐到了,隻能化憤怒為飯量。


    幹飯這件事,她要贏……


    白芒吃飯真不快,慢慢來,腦袋微低著,小鸚鵡似的。


    “哼!”方子欣瞅瞅雲淡風輕的白芒,“芒兒,你這樣很容易失去我這個大姐的。”


    白芒眼底沒有一點驕傲,嘴邊漾起一點清淡的笑容,客觀說了一句話:“我這樣的人,有個稱唿叫做小鎮做題家。”


    什麽是小鎮做題家。


    出身十八線外的小地方,埋頭苦讀,擅長應試,卻因為資源和眼界問題,不擅長社交,也沒辦法掌握社會資源。


    唯一優勢,就是做題和刻苦。


    小鎮做題家,原本還能代表刻苦的學習精神,現在都成了嘲弄和不屑的代名詞。


    是刻苦的學習精神出了問題麽?


    不是,是出身的問題


    “隻要你願意直播,現在會做題也很賺錢的……”對麵,一直玩著遊戲的丁龍澤抬起頭說。


    臥槽!


    方子欣伸出手,要跟丁龍澤擊掌。不愧是姐弟啊,這都能想到一塊去了。看來她和傻逼龍還是很有商業頭腦嘛。


    丁龍澤撇過臉,誰跟方大傻是姐弟。


    雖然嫌棄方子欣,丁龍澤一直叫方子欣姐,嫌棄至極才叫名字。


    ……對白芒,目前丁龍澤還是很難改口,還是直唿其名。偶爾,小爺似地叫她芒芒冰。


    對此,白芒絲毫不介意,甚至丁龍澤難得腦子活絡,她還感到一點欣慰。


    -


    七月中旬,天錦酒店的金榜題名廳。


    賓客如雲,高朋滿座。


    這段時間,預定這個金榜題目的宴會廳很多。主要寧市這邊,家裏大多一兩個孩子,每個孩子隻要能考上大學,親戚朋友之間就會包紅包。


    去年方子欣三百來分,都不少親戚包來紅包。


    如果考上一本,條件好的家庭基本就會擺幾桌,慶祝慶祝。


    去年方玉環本就也想擺宴幾桌,但丁景凱要臉,沒同意,最後就搞了簡單的家宴。


    類似這種高考之後的慶祝宴,方玉環不知道包出去多少紅包。她那個寧媛圈裏的貴太們,家底比她和老丁更厚實,他們的孩子還更出類拔萃。


    方玉環每一次都喜氣洋洋參加,迴來之後難免焦慮,思考起方子欣和丁龍澤的未來:首先不能接老丁的班,老丁的生意是看時機和風頭;更不能做她以前的事,批發賺的是辛苦勞累錢,還不體麵。


    她現在都做不了批發市場的活,別說子欣和龍澤了。


    生意圈那個氛圍,方玉環也是不想讓子女沾。有些惡習一旦沾上,看似瀟灑實則一輩子都毀了。兩孩子又都不是什麽定力出眾的人。


    不能做生意,學習也不行,不管子欣還是龍澤,以後能幹什麽呢?


    富貴早滋潤了兩人的身心,一模一樣的無憂無慮無誌向,全然沒了傲氣少年不認輸的鋒芒。


    甚至連做人技巧和套路都沒有認真學。


    然後,白芒就這樣出現了。


    這個女孩乖巧但也充滿傲氣,內秀卻也有鋒芒、會讀書,會做人,關鍵還懂得藏拙,簡直是方家……不,是整個丁家可能以後會最有出息的人。


    就可惜,白芒不是她方玉環親生的女兒。


    事實……如果是親生的,也沒那麽優秀了。


    今天的二十桌,丁景凱原本就定了十桌,後麵的十桌是方玉環擅作主張一定要加上去的。


    特意邀請了寧媛會全體貴太們。


    來不來是她們的事,邀請她們又是必須的。


    比起丁景凱想公布白芒是他的女兒,方玉環更想向眾人證明白芒和她的情如親母女的關係。


    -


    方玉環有一顆積極世俗的熱烈心,跟白蕙簡直是完全相反的兩種人。丁景凱倒真有一點運氣在,體驗了世間完全兩個不同的女人當老婆是什麽感受。


    這邊方玉環大肆鋪張籌辦筵席,白芒用她的方式默默抗議——抗議無效也隻好擺爛,決定筵席當天當個工具人。


    宴會廳滿滿二十桌,作為工具人站在宴會廳口迎客,都能感受到從裏到外的熱鬧和喧囂。


    -


    白芒站在方子欣和丁龍澤中間,心情微妙又透著一點新奇,她仰頭看向囂張閃亮的led顯示屏,隻見上麵寫著“恭喜丁家息女在本次高考考取710分,考入全省前十。”


    旁邊丁龍澤一塊仰頭,看看息女兩字,不太懂的樣子,故意考了考方子欣:“息女?什麽意思?”


    方子欣嗤笑,迴答說:“息女都不知道,息,出息的息,就是有出息的女兒的意思。”


    “噢。那我以後不就是息男了?”


    方子欣都快聽吐了,翻翻眼皮,對丁龍澤說:“no,你是無息男。”


    “嗬,你厲害,有息女。”


    “……”沉默在一旁的白芒,出聲解釋:“息是親生女兒的意思。”


    “……”


    “……”


    默默的,方子欣加上一句:“……跟我說的也是差不多。”


    丁龍澤撲哧一聲,昂昂不動地挺了挺身板,不屑地抿嘴,保持住小爺們的酷氣。


    就在這時,林直跟著爸媽丁明薇和林春生,三人一道從電梯廳裏走出來。


    來了。


    今天除了女兒林笙還在外麵趕不迴來,林家也算給麵子,都來了。


    -


    今天不管丁龍澤和方子欣,都是捯飭得很那麽一迴事。


    方子欣花襯衫搭配中褲,花裏花俏裏透著一點酷姐的帥氣,丁龍澤也是一身潮牌,還穿上了一直舍不得穿收藏款的aj鞋。


    白芒則是一件白色襯衫裙,寬鬆收腰,v領泡泡袖。同款的衣服,網上也有,但她這件事是方子欣給她買的正版裙。


    說是買給她的禮物,獎勵給她的。


    今天大排場,白芒特意穿了這件衣服,文文靜靜站在來往的賓客裏,不驕不躁,仿佛今天所有的羨豔和熱鬧都跟她無關。


    就算再次見到林直,她隻是往林直遞過去一個眼神。


    這個眼神,淡淡的,沒有任何意思,琢磨一下又很有意思。


    林直默著臉,還是polo衫搭配長褲,中規中矩一身老氣的正規,他接受了白芒遞過來的眼神,心情可以說是螞蟻在心裏鑽,密密麻麻,幾乎爬滿了他的五髒六腑。


    這次高考,林直不能算超常發揮,也絕不失常了。六百八就是他的實力,學校裏他有個死對頭,平時都跟他差不多水平,這次高考分是710分,搖身一變成了他們學校的第一名,全省排名第七,跟雲縣雲川高中另一個女生位列全省第七。


    這個女生……她的名字叫白芒。


    他迴學校領取畢業證,好多同學都不知道雲縣在哪兒,但這次雲縣考出了兩個全省前十,不隻全校老師,連教育局領導都連夜去雲縣實地考察褒獎了。


    他們班級同學也個個議論紛紛,怎麽可能呢?雲縣在哪兒?那個學校有什麽名師?他們省最偏遠,甚至來迴路途比去其他省市都更遠的一個山區縣;距離太遠了,那個學校,不參加他們的寧市的聯考,怎麽就能在這次據說曆年試卷最難的高考廝殺裏,殺入兩個全省前十,硬是把他們的名額都擠了下來。


    對,就是擠下來!


    林直的認知裏,全省前十名都應該出自類似他就讀的瀾海高中或九高這樣的學校,而不是什麽雲川第一高中,聽都沒聽過的學校。


    怎能讓人服氣。


    林直的失態,丁明薇當然能察覺到,她的兒子目前有點難受沒關係的,因為他還認識不到,高考隻是他人生很重要的一次被選拔,但也僅此而已。他已經進入了名校隊伍,這就夠了。以後他人生如何添輝增彩,還跟他的家庭他的父親息息相關。


    即使現在他感到憤怒或不可置信,作為母親她可以理解的,但也沒必要失了風度。


    風度才是像是她們這種家庭最重要的臉麵。


    丁明薇優雅上前,保持矜貴的微笑,然後她幹瘦戴著表的手從手包裏取出一個紅包,客客氣氣地遞向白芒,像是遞小費一樣,送到白芒手裏,她說:“白芒……這次伱真讓我們所有人刮目相看,真的恭喜你啊。”


    我們所有人……真的恭喜。她信了。


    白芒收下了紅包,目光平靜地跟丁明薇平視,低聲感謝:“謝謝姑婆。”


    丁明薇不想聽到這聲姑婆,扯扯嘴巴。


    因為白芒說話聲音低,就給人一點沉悶感。沉悶呆板的小城女孩,就算考取佳績,身上卻沒有一種承受榮耀如斯的坦然感。


    這樣的榮耀,如果落在她的兒子這裏,該有多好,一定有金科探花的風采。


    旁邊林春生眯縫的眼睛更有意思,頓了頓,他很有氣度地笑了笑,官腔十足道:“上周我也聽明薇跟我說起你,你能從雲縣地方考入全省前十,真的很優秀,這個暑假歡迎你來我家,交流交流你的學習心得。”


    旁邊,方子欣偏過頭,眼皮都快抖落一地的惡心。


    嗬,還歡迎來我們家……明明想讓白芒免費傳授學習心得,搞得像是恩準白芒能上他們家似的。


    冷不丁地,林直出聲問白芒,不管神色還是語氣,冰冷又帶著緊繃的犯衝:“白芒,你數學幾分啊!”這次數學是林直這次考最好的科目,考了148,算是很高的分了。


    白芒淡淡迴答:“150。”


    然後,林直不說話了。


    方子欣來勁了,故意問了問:“林直你呢,這次數學考了幾分呀?”


    替林直迴答是丁明薇:“林直148,失誤了兩分。”


    喔。


    林直微微擰眉。


    “啊!”


    “失誤了啊,怎麽那麽不小心呢,高考都能失誤……”方子欣誇張地叫了一聲,又是皺眉又是捂嘴,心疼又遺憾嘖嘖兩聲,揚著天真的疑惑,發問,“林直你是不是覺得考滿分不好意思,故意失誤啊?”


    噗!


    丁龍澤樂了樂,目光忽地落在林直腳下的鞋上,又冒出一句完全無關的話:“林直,你這雙鞋真的假的?”


    “……”


    林直真想一腳把丁家這兩姐弟踢開。


    全程,白芒保持乖巧的微笑,仿佛身處陌生環境裏,禮貌的微笑是她唯一能做的事。


    可,今天的宴會主角,恰恰又是白芒。任何一個人,都無法做到無視她。


    林直略微淡薄的眉宇裏,已經呈現了不悅和煩躁。


    他的不成熟表現被父親拍了拍肩膀,仿佛提醒越是這樣場合越要做到舉重若輕。


    不能置氣。


    林直瞪了一眼方子欣和丁龍澤,心裏倒很清楚,今天這兩人,是狗仗人勢了。


    -


    林直跟父母往宴會廳裏走去,方子欣立馬攬住白芒的肩膀,哎哎歎氣。


    “有人考148是他隻能考148。芒兒你考150,是卷子總分就是150……是伐芒兒?”


    白芒聽得很謙虛,然後也不謙虛地點了點頭。


    仿佛官方認可方子欣的話。


    不遠處,快走進宴會廳裏的林直腳步一滯,抄在褲袋拳頭不由握了握,胸臆裏都是滾動的憤怒和火氣,因為他清楚地聽到方子欣說的每個字。


    自然,耳朵更亮的丁明薇也聽到這個可笑的話,包括林春生。


    心裏都是風雲,麵上仍保持周到得體的禮貌。


    一路跟來往的賓客點頭致意,打招唿;停停走走,直至在最前麵的貴賓席坐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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