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人”老者在一旁饒有興致地撫須觀看,似乎別人要殺的人不是他,也絲毫不把自己會不會被“交”出去放在心上。


    青年隻悠悠道:“嚐聞,神策禁軍統領衛雄,人如其名,乃人中之雄,有無雙之稱,陣戰無雙,刀法無雙,忠義無雙,難不成還不滿足,想再給自己加上一個口舌無雙?”


    那金盔將聽聞也不惱:“哼,本將素來光明磊落,又何必遮掩?上命不可違!罪人駱賓王是必死無疑,你要護他,以你的琴劍修為,本將可沒把握拿下,如若能將你勸退,那是最好不過,如若不能,唯有一戰。”


    本在一旁不發一言的老者此時開口道:“上命?上命何來?衛將軍,人道你忠義無雙,又何以甘做妖後鷹犬?武氏包藏禍心,以狐媚之身妄圖覬覦神器,篡李唐天下,你食君之祿……”


    金盔將冷哼道:“哼!天家之事,豈是你一罪人可妄言!”


    老者搖首:“這天下,是李唐天下,非她武氏之天下,武氏卻妄圖篡逆,禍亂天下,老夫為國直言,何來大逆?我勸將軍還是及早……”


    “住口!好賊子,死到臨頭尚敢妖言惑眾,大逆不道,該殺!”


    此人霸道剛硬,心如鐵石,唯天命獨尊,別人的言語對他產生不了絲毫影響。


    “唰!”


    金盔將一聲斷喝,長刀一展,顯然是殺念已決,不再多做顧忌。


    “錚、錚!”


    “疏影橫斜水清淺……”


    青年十指連彈,朗聲誦念,琴音如訴,那淡淡的虛影持劍旋身,斜斜一掠,如同月下仙人於湖麵上起舞,縹縹緲緲、輕輕淺淺。


    此等武功,似仙似幻,簡直不像人間所有。


    金盔將麵色冷厲,毫不為所動,長刀血光燦燦,朝著虛影一刀劈出,斬出一道冷豔刀光,如同血色的彎月,要斬斷前路一切阻礙。


    “錚,錚,錚……”


    青年曲調再變,不再是高山流水,似乎是友已敬,情已敘,高山已隱,流水已斷。


    “鴻雁來也楚江空,碧雲天淨……”


    平沙落雁曲。


    虛影手中長劍上挑,帶著一聲清揚顫鳴電射而上,虛影如幻夢破滅,陡然破碎消散,無影無蹤,血色彎月劈落湖麵,一道近十丈的平滑裂痕在水中憑空出現,無聲無息,似乎有著無形的屏障隔絕了流水,久久無法平複。


    抽刀斷水!


    金盔將一刀之威至此,本應令人動容,可青年依然臉色如常,反倒是他自己臉上微變,雙腿在湖麵上猛踏,帶起一串血色殘影向前疾掠而出。


    “錚、錚……”


    “江涵秋影,風瀟瀟,送旅雁南歸……”


    “嗡~”


    一道劍芒吞吐,嗡鳴不絕,陡然從金盔將先前所在上空落下,淩厲無匹,帶著淒厲劍嘯,攝魂奪魄。


    噗一聲悶響,落入清澈的湖中,刺出一道直直的白線,深不可測。


    “夜深人靜也,底事又驚飛,棲止不定……”


    “唳——”


    寒芒一閃,長劍不知何時又迴掠空中,落入不知何時再次顯現的虛影手中,發出刺耳的劍嘯,虛影如仙似幻,當空刺向金盔將,如影隨形,飄忽不定。


    “鐺!鐺!鐺!……”


    刀劍相交,鏗鳴不斷。


    長劍在虛影手中迴旋,劍光連綿不絕,招招刺向金盔將周身要害,狠辣非常。


    金盔將一把長刀狂舞,直把周身舞出一個血色光球,密不透風、水撥不進。


    一時間叮當之聲大作,綿綿密密不絕。


    一邊看似使出了渾身解數,死守難攻,一邊信手撫琴,看似閑庭若素,換作旁人,十有七八會認為青年遲早會勝。


    但是青年心中清楚,自己的“罡氣留形,孤影化雙”雖然強絕,但他的“琴心劍氣”修為尚淺,根本難以久持。


    而金盔將衛雄雖然看似疲於應付,實際上法度嚴謹,絲毫不亂,他攻勢雖急,卻難傷他分毫。


    如果沒有意外,隻等他氣盡力竭,便是金盔將反擊之時。


    青年雙目中精芒一閃,堅毅之意顯露無疑,低垂雙瞼,數聲琴音急驟,皓齒丹唇輕啟,他竟應著琴音,唱起了曲。


    “春風南來兮水漣漣,鴻雁北歸兮飛翩翩……”


    聲若朗月,歌如酥風,中人欲醉。


    右手無名指輕輕一勾,七弦古琴應聲飛起,青年也順勢長身騰空。


    “春風南來時,魚龍變化兮潛深淵……”


    那持劍虛影與青年間似有莫名聯係,周身同時泛起淡淡氤氳青光。


    七弦急驟,長劍飛旋,叮當之聲依舊不絕,虛影卻早已不見,隻是金盔將的壓力更重,刀勢更烈了幾分。


    “鴻雁北歸時,鸞鳳和鳴兮飛上九天……”


    “錚錚錚錚!……”


    琴聲越來越急,越來越高,若原先是秋雁低空迴翔,現在就是鳳飛九天,鳴震千裏。


    “上九天,九天九天上九天!”


    青年身在高空,手捧古琴,衣袂飄飛,如鸞鳳迴翔,歌聲也在變,聲聲急,聲聲高亢。


    那柄看似無人操控的長劍已經化作了道道青虹,上下左右,劃出一道道冷白的玉弧。


    “嗤——”


    金盔將終究是抵不過驟急的攻勢,露出了破綻,胸前明光鎧甲被玉弧掠過,劃出一道細線,一縷腥紅緩緩透出。


    “魚龍潛深淵,深淵變化在深淵……”


    清澈的湖水在這時突然出現了變化,似乎有一個“人”從湖底漸漸冒出,那是先前的虛影,隻不過此時變成“水人”,一個完全由湖水構成的人影。


    這水人手中,還拿著一把水劍,栩栩如生,他也的確不是“死”的,水劍一揚,就向金盔將刺去。


    “天海相隔幾萬千,日沉海底複升天!”


    “錚——!”


    一聲刺耳弦鳴,琴聲、歌聲乍斂,青年雙手在琴上一按,長琴飛旋,琴尾對向金盔將,他身形顛倒,頭下腳上,雙手憑虛禦琴,竟是把長琴當作利劍,人琴合一,青光大盛,化作當空巨劍,如同白日墜地,天劍降世,直向金盔將落下。


    白衫,水影。


    琴劍,長劍,水劍。


    天上,地下。


    劍氣充塞寰宇,劍光寒照天地。


    整個湖麵都像是被絲絲雨線刺破,刺出千點萬點漣漪,整個湖麵頓時如同煮沸一般。


    那是漫天劍氣絲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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