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艾康園區,已近晚飯時間,除夕的晚宴一般被視為一年中最重要的一餐,代表了吉祥團圓。可李筱艾一言不的坐在車後排用手機信息,並沒告知我目的地,我明白也許她也不知道該去哪,隻是用手機不停給別人送去祝福以忽略自己的無處可去。


    車被停在路邊,我熄了火,“你的姑姑或者叔叔們呢?要不要和他們團聚?”


    “我的奶奶就生了我爸一個,這些年我又在香港待了這麽久,早就和表姑和表叔們斷了聯係,連過年想祝福信息都找不到聯係方式了。”手機屏亮著,她卻望著車窗外。


    餘光掃過空蕩蕩的街道,迎麵走來一對父女,亦或是兄妹的人?如果猜他們是一對情侶也不為過。一個衣著節日卡通圖案服飾,長相甜美的異國褐色卷女孩兒。她手挽著身旁戴著墨鏡,穿著黑色皮夾克的男人,女孩兒臉上掛著暖心的笑,而那男人卻根本看不清麵部特征。倆人從我們車旁擦身走過,顯得悠閑而自然。這時候一個人多少都會覺得淒涼,李筱艾癡癡的望著另一側窗外,忽的一片落葉就那樣灑落下來,在車窗前劃出一道弧線,然後墜落在地麵埋沒在萬千落葉中。


    李筱艾那冰冷失落的神情映在車窗玻璃上,就像潭水中孤寂的倒影有些搖曳,她顫顫地吸了口氣收迴眼神。


    這時我的手機卻響了,“老狄?大過年的有什麽事?”


    “喂,老狄,新年快樂。”我接起電話。


    “喂?莊顏啊,你也新年快樂,今天還在忙工作呢?”老狄有些低沉慈祥的聲音。


    “嗯,陪小愛剛從艾康出來。”


    “前幾天不是說好來我家吃年夜飯?都快做好了,你倆要是忙完就過來吧。”


    “嗯,這…”我不知道該不該馬上幫她答應。


    “小愛是不是在你旁邊?把電話給她。”老狄說話從來都是這麽直爽。


    我把電話從背後遞給李筱艾,“喂?狄叔叔,新年快樂。”


    電話裏老狄的聲音不大但卻渾厚有力,估計是在催促李筱艾去他家裏。


    “可是太麻煩了吧,大過年的也不好麻煩。”李筱艾推諉著。


    “什麽麻煩不麻煩的,就我一個孤寡老人,你兩個年輕人到我這兒來不剛好湊個伴兒嗎?陪我說說話。”老狄的聲音隔著話筒都很中氣十足。


    “狄叔叔,還是…”


    “還是什麽啊,把手機給莊顏。”老狄說話從不拖拉。


    我接過手機,看著李筱艾有些扭捏的表情,“嗯?”


    “直接開車到我家小區樓下,把小愛帶上來,十分鍾後要見人,否則拿你是問,哈哈哈,先掛了。”老狄話音剛落手機就斷了。


    “走吧?”我在假裝征詢意見,此事也沒什麽好商量的,現在幾乎沒有任何一家餐廳營業,如果不肯自己動手估計也隻能暫時餓肚子了,“平時不吃晚餐可以當做減肥,但今天可是一年中最重要的晚餐,要是餓過去也太淒涼咯。”


    李筱艾用那種不情願但又沒法拒絕的眼神看著我,我啟動了動機朝老狄家的方向駛去。


    “今天來的那群人確實是外資股東?”我仍心有疑惑。


    “嗯,是上麵派下來協助後續工作的。”李筱艾臉仍舊朝著窗外。


    “那你平時多注意點他們,這群人總感覺來者不善。”


    “我知道,剛才謝謝你。”


    “幫你解圍?不用謝,這是我的工作。”我握著方向盤轉了九十度,腦子卻沒怎麽轉。


    “...”她沒再言語。


    老狄家的深宅老院看上去還和上次來一樣舊,但位置卻在城市中心綠化最好的地方,如果不貪念奢華,這兒算是一片頤養天年的城中靜府。


    “哇,狄叔叔家住在這麽深的巷子裏啊?”李筱艾還沒下車就一直感歎著。


    “老狄腿腳不好,住的雖深,卻離公司也不算太遠。”我將車停在老狄小區院內的一棵茂密槐樹下,李筱艾推開車門走下車來。


    外觀看似老舊的上世紀老房子,四周牆壁大多被爬牆虎遮蓋住,暗紅色的磚和灰色的牆再配上鮮綠的植物與所有那個年代的老房子別無二致。老狄的房子位於二樓,原本獨立的兩個如今被拉通的寬大陽台上擺放著各種盆景植物。鳳尾竹,鵝掌木,綠蘿等等應有盡有,整個陽台剛好朝南陽光充足,看上去已經徹底被綠色覆蓋,而那枝繁葉茂的景致完全能證明主人平時有多愛惜這片綠蔭。


    “狄叔叔,新年快樂。”李筱艾站在我身前。門開了,老狄坐在電動輪椅上看上去氣色不錯。


    “小愛,莊顏,來了,哈哈哈,快進快進。”老狄將電動輪椅向後退了退。


    “哇,這簡直是植物園啊。”我跟著李筱艾剛邁進去一隻腳就被震撼了,原來剛才在樓下抬頭看到陽台上的那些盆栽隻是冰山一角,滄海一粟。


    “老狄就差給屋裏支個葡萄架了。”一個和藹的中年女人圍著圍裙從廚房探出頭來,一陣糖醋排骨的香味撲鼻而來。


    “這位是?”我記得老狄並沒結過婚,更沒聽說過他有伴侶。


    “住我家樓上的李嬸兒,平時多照顧我,今年過年女兒不迴來就搭伴過年嘍。”老狄解釋了句,他似乎對自己老宅有種難以割舍的情感,就像他對於老友也不曾分貧富貴賤。


    “就是保姆。”李嬸兒笑著搭話。


    “誰敢讓你當保姆啊,嗬嗬。”就這樣一來一迴的幾句話,我也大概能猜到其中含義。


    一桌熱騰騰的飯菜,糖醋排骨,糯米八寶飯,清蒸黃魚,粉絲扇貝,醬汁菜心,中國人的年夜飯對於每個人都有一種特別的記憶,這頓飯是我們都不應缺席的。


    酒過三巡李筱艾依舊顯得拘謹,時不時瞅著飯桌旁電視裏正在播放的春節聯歡晚會。反倒是我和老狄和李嬸兒聊得比較火熱,來迴的碰杯,“李嬸兒,你這手藝大江南北的都會啊,好厲害。”


    “那可不,李嬸兒以前是館子裏的大廚。”老狄誇讚道。


    “什麽大廚,就是個小餐館,以前和我老公開的,後來老公走了女兒也大了就剩我一個人,也就懶得再忙活。”李嬸兒話到一半緊接著又一聲歎息。


    “小愛,別數米粒了,吃塊排骨,以前你小的時候最愛吃。”老狄夾了一塊糖醋排骨給李筱艾。


    “謝謝狄叔叔,我自己夾。”李筱艾衝老狄笑了一下。


    “你狄叔叔今天專門讓我做這道菜,而且要等你快到了才下鍋,就是惦記著你呢。”李嬸兒嘴上帶糖,說出的話都是甜的。


    “謝謝李嬸兒。”李筱艾仍有些拘謹的賠笑著。


    “來,莊顏,咱倆喝一杯。”


    我舉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新年快樂,身體健康。”


    一飲而盡。


    “待會兒就別走了,就在我這兒休息,反正這麽大的房子就我一個人住,小愛和你一人一間也夠。”春節除夕守歲也是一種特別的傳統,一般大家會聚在一起熬夜,代表著辭舊迎新,祈福團圓的意思。


    “狄叔叔,還是不方便,我沒帶換洗衣物,而且我沒喝酒可以開車的。”


    “可是…”老狄還想挽留。


    “肚子不太舒服。”李筱艾很不好意思的打斷了老狄。


    “唉~老狄人家女孩子不方便,你就別留了,待會吃完飯聊完天,咱們還是各迴各家,我還等著迴去給我女兒打電話呐。”李嬸兒勸道。


    “辭舊迎新嘛,我也得迴去換身衣服,嗬嗬,我敬您。”為了打破這種尷尬我又端起酒杯。


    李筱艾一直很沉默,這種時候沒有親人陪伴心中總會有種特別的傷感和孤寂,她默默的看著電視卻不知在想些什麽。可是春節聯歡晚會裏充斥著大量關於家庭幸福的小品和歌舞,終於在我和老狄不停碰杯的時候,一歌唱父親的曲目唱到了高潮,一旁的李筱艾竟也開始跟著歌詞輕唱了起來。


    桌上的幾個人都停了酒杯和筷子,等我轉過身才現李筱艾竟已經淚眼朦朧,這時我才清醒了些,此時是她最脆弱敏感的時候。


    “爸~”她的聲音很輕,就像是吐出的氣,可是聲音更加哽咽。


    “小愛。”老狄將輪椅朝她挪了挪,輕輕拂著她的後背,“狄叔叔也很想他。”


    “這是為什麽?那起意外都調查了一個多月了,還是杳無音訊。”李筱艾哭喪著,眼淚啪嗒啪嗒的掉了出來,“狄叔叔你知道些什麽嗎?爸爸在的時候就隻有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他走之前有沒有給你說什麽?”


    老狄垂下眼簾動作緩慢的拿過餐桌上的遙控器,將電視上那歌舞升平的音樂調低了些,整個過程似乎在迴憶著什麽,“沒有,根本沒有任何征兆,除了那次特地跑到防禦盾來找我,情緒比較反常。”老狄抬眸給了我一個眼神。


    “什麽意思?你也知道?”李筱艾用那種懷有一絲幽怨的眼神朝向我,“平時為什麽不告訴我?”


    “我怕你會擔心。”我又跟老狄對了個眼神,意思是幹嘛捅之前這件事。


    “怕我擔心?怕我擔心就不告訴我我爸之前的反常狀況?他是我爸,我是他女兒,他死了可我什麽都不知道,每天我除了在辦公室裏看過去的老照片,我什麽都不知道。”李筱艾情緒激動,淚珠漸漸如斷了線。


    原來那本舊相冊是關於李樹康和李筱艾的記憶。


    “老李走的突然,最近我也在查關於他的事,可他最在乎的還是你。”借著酒意老狄語氣也泛起傷感。


    “他想讓我們一直保護你。”我告訴了李筱艾。


    “多久?”李筱艾流著淚卻還是清醒的。


    “一直。”我加重了這兩個字,我想她能明白。


    李筱艾沉默了,可淚還是止不住的流,我們看在眼裏卻沒辦法再給她多的安慰,李樹康在她心中的印記在場的誰都無法給予,也更加無法替代,那是她的父親啊。


    “可是,可是,為什麽?”李筱艾不停地甩著頭,“為什麽呢?到底是出了什麽問題呢?是我爸,還是我?是艾康?還是別的?總有原因,我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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