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的風嗚嗚作響,深夜的村子靜如一幅畫,遠處偶爾有犬吠響起,卻很快被寂靜吞沒。


    我們急促的腳步聲迴響在巷道之間,如同數人在奔跑。


    來到河西方奶奶家,我們抬頭望去,窗子黑黢黢的。江南水鄉的宅子,青磚瓦白膩牆,門窗皆是木質,基本都是二層小樓,中有天井,起居一般在二樓。


    方家隻有方奶奶一人,已經早早睡下。


    我們站在大門口,大門在夜色中如同一張烏黑的大口,仿佛會吞沒一切進入其中的人,看著叫人瘮得慌。


    師父從錦囊中拿出一瓷瓶,打開來一看裏麵裝著晶瑩剔透的液體,在夜色中竟然散發著微弱的藍白色光,好似熒光一般,十分漂亮。


    我好奇師父要幹什麽,但是我更好奇師父是怎麽把這麽一個瓶子放進那大小和瓶子差不多的錦囊的。


    師父用手指蘸了一點塗抹在眼皮上,然後又給幹爺爺也塗了,接著問我要不要。


    我問他這是幹嘛用的。


    師父說這叫祖靈無根水,同牛眼淚和露水一般,塗在眼皮子上能夠看到鬼!


    在這樣靜謐的夜色中,一提到鬼,我就膽怯,一個勁縮脖子,直說不要。


    師父語調陰森地說道:“你看不見,一會兒被鬼盯上了自己都不知道!倒是想逃也逃不掉!”


    媽呀!難道我就沒得選擇了嗎?看來今天我是非得再經曆一次視覺洗禮不可了?眼不見為淨不好麽?


    我嚇得一把抓過來,撈了一指頭塗在眼皮子上麵,師父心疼地直報怨:“敗家玩意兒,省著點!你搶劫呢!”


    塗完之後我也沒感覺有什麽特別的,眨了眨眼睛,視線一點變化都沒有,眼皮子上還涼颼颼的,大冬天還怪冷的。


    不是說能看見鬼麽,怎麽什麽都看不見。


    真的什麽都看不見!


    我眼前一片漆黑,怎麽連剛才星光照射下的房子也不見了!


    我瞎了嗎?


    我頓時被嚇到了,帶著哭腔說道:“師父!完了,我瞎了!”


    話都沒說完,後腦勺被師父一拍,我猛轉頭,瞧見師父那張注視傻子的臉。


    我一臉尷尬,卻發現師父和幹爺爺兩人周身都蒙著薄薄的霧,淡金色,兩個人同時念了一段不同的咒語,那薄霧就漸漸消散了。


    我指著他倆啞口無言,不知道從何問起,師父卻說這是我塗了祖靈無根水的效果,卻沒告訴我那薄霧到底是什麽。


    我也是後來才知道,那是元念或曰炁化形,修為達到一定程度的人才會形成。


    我迴頭,卻發現眼前依舊被一片星光也透不進的黑暗籠罩,按理說我們剛才站在方奶奶家門口,我前麵應該是方奶奶的宅子才對,怎麽沒了?


    我急忙問師父是怎麽迴事。


    師父說道:“因為你塗了無根水,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東西,所以現在這宅子在你眼前,被一片黑霧籠罩了,這黑霧是怨氣!”


    我大驚失色,師父告訴我,所謂怨氣,就是人枉死之後,心中的怨恨幻化而成,始終會伴隨著魂魄,並且隨著陰風洗滌,鬼魂惡化,怨氣也會隨之越來越強。聽說怨氣濃重到一定程度,可以化為實質,連普通人都能夠看到。而一般這樣的怨氣背後,往往有惡鬼厲鬼甚至鬼王一般的存在,若沒有得道高人在側,還是不要招惹的好。


    接著師父對我說走吧,進去瞧瞧,便抬腿朝前走。


    我嚇得拉住師父問那黑霧有沒有毒。


    師父笑了,說怨氣是一種類似炁場一樣的東西,無形無味,隻要守得靈台清明,就不會受影響,但如果濃重到一定程度,吸入過多,就會產生幻覺,不過我們眼前的還不至於達到這種地步。


    說罷,他拉住我的手,進入了黑霧之中。


    一進入黑霧,我們的視線一下子變得清晰起來,雖然依舊朦朦朧朧的,但已經目可識物。


    師父找到了側門的鎖孔,不知從哪裏找來一根生鏽的鐵絲,翹了兩下,哢嚓一聲,鎖就開了。村子裏的老宅大門分為正門和兩扇側門,正門用門閂從裏拴住,從外麵根本打不開,隻有側門用鎖。


    我一聲驚歎,方奶奶家的鎖可是新鎖,換了一年都不到,被師父兩下就給撬開,這開鎖的水平幾乎勝過八成盜賊了,開門入宅簡直信手拈來啊!難不成這也是師門的手段?要是我學會了,以後闖了禍就完全不怕被關小黑屋了!


    師父仿佛知道我在想什麽似的,低聲說道:“這本事別指望我教你啊!我也是自學成才,概不外授。”


    幹爺爺哼哼一笑,道:“你師父以前就喜歡幹這種小偷小摸私闖民宅的勾當!練出來的。”


    師父小聲嗔罵:“臭道士,你別在徒弟麵前貶低我的高大形象好不好!”


    我也暗自嬉笑,知道幹爺爺莫不是調侃師父,感覺師父和幹爺爺的關係基情滿滿,一個怒麵猛虎,一個笑麵佛陀,偶爾互相調侃鬥嘴,倒別有一番味道。


    我們躡手躡腳地進了屋子,屋子內光線透不進,入了夜就黑咕隆咚,但是我塗了祖靈無根水後,卻能夠依稀瞧見一二。


    大廳沒什麽特別的,掛著財神畫像,底下是神龕,和尋常人家一樣。


    我們便入了灶堂,有一絲紅紅的光亮在我眼皮子底下晃悠,我抬手摸了一下,瞬間被燙到,疼得我呲牙咧嘴,差一點喊出聲——艸!是一炷香!


    順著香爐抬頭望去,我猛地吸了一口冷氣,我看到了一張遺像!空白的遺像!在黑暗中那一片白蒼涼而詭異,仿佛會有一張臉突然在裏麵出現。


    尋常空白遺像誰會掛到牆上去!封存都來不及,還以檀香祭拜!這兩樣東西碰到一塊兒,瞬間就渲染出一股詭異的氣氛來,一股子莫名的寒意瞬間就沿著我的脊背攀爬上來,隻感覺自己頭皮一陣發麻。


    而放置香爐的八仙桌上,還放著一碗水,四平八穩地放在桌子正中心,水麵上飄著一片柳葉,不知做什麽用,但就是不像尋常喝水用的,從我這邊看來,水麵還浮著一層濃厚如墨的氣,我們本來就位於怨氣之中,所視之物都是透過一層怨氣來看,淡的更本看不出異樣,看來那碗內的怨氣更加濃重。


    師父一聲嘶,說道:“給空白遺像敬香?這是養鬼的做法。香爐前放置一碗水,那是聚魂的手段。這是想用吸引來的魂魄飼養鬼魂嗎?那方老太太在幹什麽?”


    幹爺爺接著說道:“之前我給老太太觀了相,不像是有道行的人,我估計不是她做的,或者是有人指使她做的。以鬼養鬼,凝聚陰邪怨氣因果孽緣於一體,最終養成的鬼定然是怨毒至極的家夥,不管用這個鬼來幹什麽,絕對不是善事。”


    說罷,幹爺爺輕點蘭花指,眼睛微閉,口中含含糊糊地念叨著,隨後他眼睛猛地一睜,指著那碗清水說道:“馮源的命魂就在裏麵!”


    我一驚,急忙讓他們想辦法把馮源的命魂救出來。


    幹爺爺說道:“柳葉水聚魂陣,乃是正一教特有的法門,各個宗派都有,不能確定出自哪一派的手筆。就是以碗為容器,水為通靈介質,柳葉為鎖,將鬼魂困在其中,要求很高,一旦碗破或者水灑,裏麵受困的鬼魂都會煙消雲散,要想放出裏麵的鬼魂,隻有用特殊的法門取了柳葉。”


    師父不耐煩了,小聲道:“費那麽多話幹什麽,老吳,你不是正一教南宗的麽,這不正中你下懷嘛,趕緊的呀!”


    我聽師父提起過幹爺爺吳梓銘乃是正統道教正一教符籙派其中一脈的掌教真人,地位崇高,道觀落於普陀山,是一個鼎鼎有名的人物,厲害得緊。當時便兩眼放光,心有所向,問師父有什麽名號。師父卻笑笑說自己就是普普通通一落寞山人,當時我還不知道光“山人”一詞,在圈子內那些年長之人心裏,有著如何振聾發聵的名頭。


    既然對方班門弄斧,那幹爺爺自然信手拈來,然而幹爺爺卻沒動,說:“這屋子裏還住了人,如果把裏麵的鬼魂放出來,恐怕要出人命的,得等此事了了,再行解陣。”


    師父翻著白眼,埋怨幹爺爺墨跡。


    我們接著往內堂走,準備上樓去看看。


    我看到樓梯下麵堆著不少小孩子玩耍的玩具,有鈴鐺布娃娃積木等等,積了一層灰,已不知放置多久,這些都是方軒曾經玩過的玩具。


    師父和幹爺爺都不約而同地發出了一聲輕歎,我不知道他們在感歎什麽。


    也許感歎方奶奶與方軒祖孫情深離別可歎,也許感歎斯人已逝相思難耐,也許感歎世事多變命不由人。這一歎,有太多的情感蘊含其中。


    一般小孩子夭折,父母都會把玩具一起燒了,留在身邊是個比較忌諱的行為,雖然孩子亡故讓父母心痛難忍,往往都想留下一些東西睹物思人,以慰藉相思之情,但一般都是孩子未穿過的衣物,而玩具一類孩子生前把玩喜愛之物,有可能會讓亡故的孩子留有眷戀,不願往生。


    生死輪迴乃必經之路,若孩子魂魄戀戀不舍,不肯離去,長時間受陰風洗滌,執念愈深,易步入偏道,纏上家人,帶來厄運。


    瞧見這樣的情景,我們心中都不免產生了一絲憂慮,也許方軒,真的化作孤魂野鬼了!


    我們小心翼翼地踩上樓梯,木質樓梯年久失修,扣板鬆動,承受人體重量的瞬間,就發出一連串吱呀呀聲,尖銳刺耳,嚇得我一身冷汗。


    就在我們踩上樓梯的瞬間,樓上忽然響起一串銀鈴之聲。


    叮鈴鈴叮鈴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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