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家之後,師父和幹爺爺告知我爺爺奶奶事情已了,兩位長輩才放下心來,一個勁要留師父和幹爺爺住幾天,以示熱切之意。


    兩人稍作商量,也就同意了,從他們的話聽來,似乎他們此行還另有目的,遇到我其實是碰巧,亦或機緣。


    下午,痞子的母親來過一趟,因為痞子一直在睡覺,始終不醒,她又不敢叫他,所以想來詢問原因。聽說受了驚的人本就不易入眠,睡著後,是不能強製叫醒的,怕驚了魂魄,這是農村裏一直以來口口相傳的說法,就和夢遊一樣。


    師父沒有幹爺爺那般古道熱腸,自顧自抽著一杆短小的銅芯旱煙,默然不語裝深沉,顯然是個不愛管閑事的主兒。


    幹爺爺看了一眼兩眼望天的師父,似乎早已習慣這樣的情景,無奈地一笑,便告訴痞子母親,痞子本就是易驚體質,其實就是膽子小,此次受了驚嚇,魂魄有所波動,不太穩定,需要通過休息來恢複,讓她不要過於擔心,一定時候自會蘇醒。


    末了,幹爺爺想了想,又告訴了痞子母親一個安神的法子,讓她用尋常做飯的菜籽油浸潤檀香,取一根點燃後在痞子屋子裏熏一分鍾,一天煙熏三次便可。


    一般廟裏燃香都會蘸一點香油,那個油通常都是植物油,成分各有不同,但有個共同點,就是方便燃燒之餘能散發清香,具有安神靜心明目醒氣的作用。


    痞子母親急忙記下了,急匆匆迴去照做。


    然而,事情卻超乎了我們的意料!


    第二天一大早,我是被痞子母親的聲音吵醒的。


    痞子母親我叫她張姨,他父親和我父母一樣常年在外打拚,一年迴不了幾趟家,祖輩又去世得早,所以家裏隻有母子二人。


    張姨哭嚷著跑到我們家裏來,朝著幹爺爺吳梓銘就是一陣磕頭跪拜,一邊涕泗橫流,一邊抽抽噎噎地說道:“吳道長,您快去看看我兒子吧,早上一醒來就跟著了魔一樣,神經兮兮的,亂喊亂叫!我就這一個兒子,要是瘋了,我可怎——麽——活——呀——”


    最後一句話拖得老長,伴著拍地長嘯,以頭搶地,幹爺爺好說歹說把她扶起來,便急急忙忙趕過去了。


    師父一直坐在我床邊,他的習慣很奇怪,起來之後,也不去吃早飯,就坐在我床邊,看看書看看報,等我醒來,如同守株待兔的老狐狸,就等著我賴床,一想到昨天掀被子的情景我就心有餘悸。


    聽到樓下張姨的聲音,師父便站了起來,皺著眉頭在天井裏朝樓下張望。幹爺爺跟著張姨出去後,迴頭瞧見我醒了,正焦急地張望,就進來問我要不要去看看,可能出了點變數。


    我急忙點頭,痞子是我光屁股長大的哥們兒,他出了事,我自然著急,想要去探望。休息兩夜,我的精神正在慢慢恢複,力氣也在迴歸,隻不過腿上的血痂瘙癢難耐,讓人欲撓不敢。


    待我換號衣褲,師父便走過來,蹲下身,將我背起。用師父的話來講,就是為了避免我傷口開裂,導致恢複地更慢。其實我走路問題不大,就是一瘸一拐像個殘疾人,我能從中感受到師父對我細致入微的關懷。


    他的背十分寬大結實,像牛,厚實穩重,給人一種難以言喻的安全感。這種感覺就如一泓溫泉,浸潤了我的心。經過短暫的相處,我發現“師父”這兩個字,所蘊含的情感,遠比我想象的濃厚,就好似清晨迎著朝陽喝了一碗熱騰騰的皮蛋瘦肉粥,那感覺豈是三言兩語能夠道明。


    我們家距離痞子家不過百米,當我們來到痞子家的時候,突然裏麵傳來痞子一聲尖叫,嚇得我心髒一跳,痞子出了什麽事?


    師父也情不自禁地加快了步伐,來到痞子臥室,隻見屋子裏的物件七零八落地散落在地,如同進了賊一般,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子檀香的味道,很淡,痞子正縮在角落瑟瑟發抖,臉埋在臂彎中。


    幹爺爺不知為何被灑了一身的水,正在拿著抹布擦拭,仔細一聞竟然還有一股子尿騷氣,這是尿啊!


    我們問他發生了什麽事。


    幹爺爺臉上青一陣紫一陣,道:“這孩子似乎犯了癔症,不讓陌生人近身,我本想給他把脈觀相,不料突然大叫一聲,一尿壺扣上來”


    張姨一個勁地道歉,又見痞子那模樣,急得眼淚直流,說昨天按照幹爺爺的法子給痞子熏了三次,今天早上真的蘇醒過來,但是卻變成了現在我們見到的樣子。


    師父將我放下,捏著鼻子埋汰幹爺爺,說他就像撒泡尿濺了自己一身,仙風道骨的形象瞬間崩塌。


    說得幹爺爺一個勁翻白眼,隻說自己沒防備,末了還心疼起自己洗的幹幹淨淨的道袍來,拿著一塊抹布仔細地擦拭著。我也是在這時才意識到幹爺爺或多或少有些潔癖。


    師父打量了痞子一會兒,然後轉頭對我和張姨說道:“你們倆人與他親近,不會引起過激反應,你們過去想辦法安撫他,讓他躺迴床上,之後我自會想辦法。”


    我們倆點頭,一前一後小心翼翼地走向痞子。


    張姨是痞子母親,自有安慰痞子法子,一邊走過去,一邊輕唿阿源乖,阿源聽話,盡是些哄小孩子的話,但確實管用。


    痞子聽見後立即有了反應,抬起頭,我發現他雙眼無神,目光渙散,不知道在看誰,接著瑟瑟縮縮地指向屋子裏某一處,口中還含含糊糊地說著什麽,聽不明白。


    我迴頭看去,痞子指的那個位置是一個白色的櫥櫃,那裏是我和痞子經常闖了禍後躲避家長棍棒的地方,不過因為總是躲裏麵,已經變成了甕中捉鱉的甕。


    小孩睡覺犯癔症,總是會莫名其妙地指著或者看著屋子裏某一處,誰也解釋不清楚,隻以為夢裏見到了可怕的東西。


    不過我在經曆過詭異的事情,見過曾經從不相信的鬼魂和僵屍後,我長了一個心眼,立即就往那方麵去想。


    有師父和幹爺爺在,我壯著膽子,轉身走過去一把打開櫃門,卻隻見裏麵堆了厚厚的衣服被褥,其他的什麽也沒有。


    師父幹爺爺和張姨都瞧見了我的動作,師父還問我怎麽了,我眨了眨眼,意識到可能連師父和幹爺爺都沒察覺,我是不是多心了,於是就搖了搖頭,但還是忍不住打量了一下。但是接著師父和幹爺爺的表情都有了變化。


    張姨見我的動作,也不禁心裏麵發毛,小聲對我說不要嚇她。


    我笑笑說沒什麽,隨便看看。想著自己也連腳都沒踏入這條路,要是能有所發現,那才真的牛掰了。


    然而現實是殘酷的


    在張姨的安撫下,痞子明顯好多了,也沒有一開始受驚小雞般的發抖,而是乖乖地被我和張姨抬了起來。


    然而我們剛起身,痞子一眼見到了打開的櫥櫃。


    啊——


    一聲尖叫,嚇得我渾身一震,緊接著痞子雙眼血絲突現,對我產生一股前所未有的恨意,一下子將我撲倒在地,張嘴就朝我咬來,像隻發了瘋的野狗。


    我心裏頓時就開始罵娘,這家夥搞什麽鬼,前天剛咬我一口,現在還疼著呢,跟我有仇還是咋地,不就開了個櫃門麽,至於動口嗎?倘若今天肩膀再被他咬一口,都可以湊一對肩章了,說出去不叫人笑話死。


    幸虧痞子這會力氣不大,我也是憑空生出一股子狠勁,用手肘頂住他的鎖骨,騰出右手朝著他眼睛就是一拳,賞了他一個熊貓眼。


    張姨嚇了一跳,急忙從背後將痞子抱起來,大聲喊著叫我不要打了。


    這個時候師父及時趕了過來,口中念念有詞,趁著痞子被他母親抱住,朝著痞子額頭輕輕一拍,拚命掙紮的痞子瞬間頭一歪手一垂,化作一隻死龍蝦。


    張姨麵容驚恐,問師父痞子怎麽迴事,師父說隻是讓他昏睡過去,不要擔心,他本想等痞子安撫下來,給他用柔和的法子催眠,但是現在他突然發狂,沒得選擇,隻能用強硬的手段,副作用肯定有,但對痞子傷害不大。


    一句傷害不大,就讓張姨的臉難看了數分,但是麵對自己兒子的狀況,以及師父幹爺爺兩位不同凡響的高人,卻隻能打掉牙往肚裏咽,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師父很輕鬆地將痞子抱到床上,為他診脈。他的手指在痞子手腕上輕點,手法快速,節奏鮮明,好似彈鋼琴。然後又去翻看痞子的眼眸,雙指探痞子脖頸的動脈。


    一係列動作不停地往複,而師父的眉頭始終緊鎖著。


    我剛才被撲倒,碰到了腿上的血痂,疼的淚崩,哼哼唧唧地站起來,也沒人扶。張姨還在一旁責怪我下手太重,說痞子好歹是我穿一條褲襠長大的好兄弟,怪我太不講情麵。張姨的話音細微,滿是埋怨和氣惱,但每一句都入了我的耳窩子。


    我沒搭理她,心裏麵卻蹦出一個大大的哼字。張姨的性子我還是知道一二的,奶奶也經常嘮叨她的不是,是個比較自私的人。倘若換做是我被痞子結結實實咬一口,她估計也就道個歉而已,搞不好還責怪我躲得慢,畢竟我不是她的心頭肉,受了傷她也不心疼。人性是自私的,更何況自己的親生骨肉,然而張姨非但不寬慰我,反而指責我的不對,讓我著實有些心寒。


    我並不是個省油的燈,脾氣也自帶一橫杠,一般外人,我早就甩臉子了,不過看在痞子的麵子上,我沒有計較。


    趁著師父給痞子診脈這當間,幹爺爺則查看起了被我打開的櫃子,在裏麵翻翻找找起來。顯然我的行為在他心裏留下了一絲疑慮。


    過了半分鍾,師父探完脈,又撩起痞子的衣袖查看了一下脈絡,輕吸了一口氣,道:“這孩子,魂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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