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聲音突兀的響起,陶玉鞍立刻劍指聲音的出處,一個人影從牆上落下,花白的頭發隨意的束在腦後;另一人推門而入,頭頂纏著黑色長巾,末端掖在額前帶著個尖角,身長不足五尺,看上去是在突兀。

    白發的是殷蠲,這一年來他經常來無果這裏,所以兩人已經習以為常。但因為來的突然還來不及看清是誰,他仍是將傅憶竹擋在身後,“殷前輩,您總是來的這麽突然。”

    “還不都是讓這小子鬧的!”殷蠲指著陶玉鞍,繼續說:“自從前年在滄州我失了機會,走遍了大江南北也再沒找到你,你小子好啊!你是上天了還是入地了?”他儼然一副長輩的樣子讓陶玉鞍有些糊塗,手裏的劍緩緩放下。

    “前輩,咱們認識?”

    殷蠲又上前幾步,理了理擋著臉的虯髯露出一張布滿皺紋但卻紅潤的臉,見陶玉鞍似乎正努力迴憶就從懷裏拿出一根鞭子,甩了甩,“年紀輕輕忘性這般大。”

    “殷...”老怪,後兩個字陶玉鞍咽迴了肚裏,改口道:“...前輩!”

    “算你小子上道兒!”殷蠲麵帶微笑,然後語出驚人的說:“陶家小子,我找你也沒別的事兒,就想向你借雪典看看。”

    “老前輩記錯了,我姓王。”陶玉鞍一年以來都自稱姓王,叫王大,濟南府人。

    “嘖嘖嘖,看看他這眼睛、鼻子,還有那張嘴,老頭子我可是見過你爹陶遠的,而且還見過你娘,看看你這下巴,還有這眼睛!你要不是陶遠的兒子,我殷字倒著寫!”

    陶玉鞍跟殷蠲打著哈哈,繞老繞去,而無果卻一直注意著與殷蠲同來的人。這人的穿戴讓他想起一個人——鄔達,此人當年死的不明不白,隻能確定是被無色聖蓮毒殺而死。後來從蔣棟房裏搜出的就該是這毒藥,可以想見,這一切都該是陶襄雲所謂。隻有一點不明,那就是陶襄雲是從哪裏找到此毒。

    “殷前輩,這位是...”無果適時打斷殷蠲的糾纏。

    “他是無色門的,說是要找天山派的後繼之人...”說完殷蠲繼續對陶玉鞍道:“不給我可以,就借我看,看完還你如何?”

    “姓殷的,你還真敢說!”說話的是那個無色門的人,他的口音很怪,雖然不影響別人聽懂他的話。

    “你這姓鄔的,我幫你找到人了,你管我做什麽?”

    那人陰惻惻的看了一眼殷蠲,緩緩說:“早知道這樣就毒死你!”這人麵上雖無甚表情,但語氣中所含的狠戾卻沒有絲毫減損。

    然後走到陶玉鞍跟前,“我是無色門現任門主鄔哈,隻是想找最後得到雪珠的人。”

    “你找錯人了。”陶玉鞍提起無名劍轉身就要進屋。

    “你不能走!”鄔哈雖然矮小,但也因此而靈活,他手臂一伸便按在陶玉鞍右肩上,頓覺手臂一麻,同時一股寒氣從手臂向全身蔓延,忍著身體的不適,他開口道:“你這樣的內力怎麽能不認?”

    陶玉鞍甩開肩上的鉗製,鄔哈少了支撐身子一軟倒在地上卻覺得手腕被一隻手抓住,強撐著想要坐起來。

    “坐好,趕快用內力驅走寒氣。”無果本是想替他診脈,但是一握住他手腕就感到一股寒氣。

    鄔哈不僅沒有運功,反倒強撐著站起右手變爪朝陶玉鞍抓去。

    陶玉鞍早感覺到身後的異常,右手雖仍提著百斤的天罡劍,卻腳下一旋沒再讓他得手,人已經到了鄔哈身後,然後左手向前一探直接點在鄔哈頸側,“你若再不運功,你這一身武功便廢了。”

    不知什麽時候鄔哈手裏多了一隻竹筒,他緩緩轉過頭,啵的一聲拔開木塞送到陶玉鞍鼻端。

    陶玉鞍下意識的屏氣,鬆手退後幾步,鄔哈無力的倒臥在地,“這就是無色聖蓮。”

    “玉鞍!”無果胸口一悶,眼前發黑。一年多來,他從未停止過在典籍中找尋無色聖蓮的蛛絲馬跡。

    “此毒無解...”鄔哈麵上如罩寒霜,唇色也越來越青紫,整個人凍的瑟瑟發抖,卻仍舊繼續說道:“你猜咱們倆誰先死?”

    陶玉鞍冷笑一聲,說:“當然是你。”

    “你一定有解藥!”無果從鄔哈對殷蠲的態度推斷,此人並非惡意。何況,有無色聖蓮這樣的劇毒在身,何苦要以命相搏?

    “好!很好!”鄔哈肆無忌憚的狂笑,因為內傷隻是如低喃一般,“這是解藥。” 他自貼身的內袋裏取出一隻白玉雕琢的盒子,看樣子該是一塊巴掌大的整玉製成。正麵鏤刻著一朵雪蓮,盒蓋與底座嵌的緊密,做工堪稱一流,並且表麵打磨的十分光滑。

    月光下,鄔哈手中的盒子攫住了所有人的視線,柔和的光亮從盒中透出,甚至能與中天之月交相輝映。

    “無色聖蓮並不是無解...”

    無果上前,扶起倒在地上的人進屋,“快運功。”

    半個時辰後。

    “這就是解藥。”鄔哈將瑩白的玉盒放在陶玉鞍麵前的桌案上,在昏暗的燭火中它更顯奪目。

    套嵌在一起的兩部分被陶玉鞍分開,底座上凹陷的一塊中放著一塊泛著熒光的剔透白玉,“這是玉?”用玉製的盒子裝著另一塊玉,天底下真會有人這麽做?

    “確切的說它是寒玉,在萬丈雪山之中生出,是天下最至寒之物。無色聖蓮其實是至陽的毒,隻要遇上冰魄就可以兩相抵消。當年,雲英來無色門求取冰魄,不是門主不幫她,而是,雲飛揚中毒已經月餘,雖然屍身保護的很好,但也已經來不及了。”

    雲英雖然從兄長雲海口中知悉許多關於無色聖蓮的秘密,但終究有限,她隻知冰魄能解毒,卻不知道隻能是在毒發後半個時辰內在有效。

    “那我現在是要等著毒發?”陶玉鞍拿起隻比紙後半分的冰魄在手中把玩。

    “我怎麽可能真的把無色聖蓮用在你身上?但你還真是...”鄔哈搖頭,“雖然你隻用了不到一成力,但還真是...”還未說完,他就猛的咳嗽起來。

    “早在多年前,陶襄雲就拿到了無色聖蓮,你們也早就知道了,但卻直到今天你才送來了冰魄,為什麽?”

    陶玉鞍看似溫潤如玉,但往往話鋒犀利非常,絲毫沒有無果的猶豫和前瞻後顧,以及萬千考慮,力求圓滿。在他身上,任何人看見的都是更多的意氣風發,尤其是在一年之後的現在。

    “雪珠最終已經落入你手,所以你該得到冰魄。天山的每一任掌門都會有一塊。”

    “你是說這寶貝不隻一塊?”

    鄔哈幾乎忘了坐在地上的殷蠲,看著兩眼放光的白胡子老頭又來了精神,他口中用不知名的語言咒罵一聲,然後道:“你沒有必要知道!”

    傅憶竹端著剛熬好的藥進屋,無果上前接過,“先去歇著吧,這兒有我就行了。”

    溫柔,愛憐,這是陶玉鞍在無果眼中看到的東西,不再是從前單純的疼惜,而是一種複雜的目光,包含著情意,卻又不想表達。

    兩人目光相會,無果看見陶玉鞍臉上現出的戲謔,立刻麵色一僵趕忙將藥送到了鄔哈麵前。

    “我知道的都是前門主所說...”鄔哈一口氣喝幹了藥,“不過前塵往事多說無益,你們隻要知道,無色門與天山同屬一脈,雪珠最後落在你陶玉鞍手裏也屬...那個詞怎麽說來著?對!是正統...”

    “去你的正統!”陶玉鞍攥緊了手中的冰魄,又是正統,蔣棟如此說是為了江山,而一個已經在江湖上絕跡了的門派卻也在這裏說什麽正統。他後悔迴來,也許自己就該在關外,在荒涼的大漠中人隻想著怎樣活下去,複雜的權勢之爭反而顯得多餘,“殷前輩,你不是想見識一下雪珠裏的武功嗎?”

    陶玉鞍在一年裏已經沉寂下來的心緒,再次被鄔哈的一句話翻動開來。他像一頭困獸,站在籠子裏,即便不能施展渾身的力氣卻還是要撕碎所有能看見的一切——那些在別人眼中存在著的不能被褻瀆的東西,他想將他們捏的粉碎,然後灰飛煙滅,取而代之的是那些人最不能忍受的事物,就如現在。

    殷蠲雙眼緊緊的盯著在自己麵前攤開的手,那是陶玉鞍的手。在他手裏,雪珠在搖曳的燭火下閃爍著,接著陶玉鞍將真氣緩緩灌入,耀眼的白光緩緩生出。恰在此時,燭火噗的一聲熄滅,驟然生起的白光似月光一般清冷,陶玉另一手中的冰魄與之唿應,都變得越來越亮,並且漸漸生出了冰冷的氣息。

    一年前,在與無果分別之後,陶玉鞍在無意間發現了玉梅花中藏著的紙條,也從而開啟了雪珠中秘藏的武學典籍。其中,囊括了天山派的所有武學精髓,最主要的就是一套心法,也隻有這心法才能真正開啟雪珠。

    漆黑的屋內,因為一片雪色的光亮而不再黑暗,慢慢的,一行行清晰的字跡出現在殷蠲麵前。他一生中搜羅了無數武功典籍,每一本都是輾轉了幾人之手,都侵染著無數人的鮮血,有寫在布上刻在竹上的。但是,它們卻沒有哪一個像雪珠一樣,竟然如夢似幻的出現在他的眼前。

    “難怪我幾次偷偷潛入天山,王長年明明知道卻從不阻止,這東西根本就沒法偷!”

    “它必須要修習過天山心法的人輸入真氣才能開啟。”陶玉鞍解釋到。

    隨著字跡的變化,一句一句的心法閃過,殷蠲目不暇接,鄔哈氣的想要從床上下來卻因為內傷腳一落地人就倒了,“老家夥你給我閉上眼睛,不然等我好了,一定挖出你雙眼!”

    “等我學會了也算是天山派的傳人了,你舍得傷我?” 殷蠲斜睨了鄔哈一眼,突然,眼前的光亮驟然熄滅,同時他感到有人倒在自己身上便伸手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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