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後,夜色中的皇宮少了白日裏的金碧輝煌,雪片稀稀疏疏的落下,一片漆黑中宮燈被次第點亮,豆黃的燭火透過珍珠白的紗罩映在雪地裏,整齊的青磚上似撒了薄薄的一層金粉。

    雪靜靜的落,宮燈也隨著黎明的臨近而漸漸的暗下去。

    “停下!”

    宮門前,幾兩馬車裝滿了東西等待著檢查。

    “原來是禦膳房的小順子。”

    一名小太監從車隊尾端跑到了前麵,跟侍衛寒暄著,然後宮門裏早就等候著的幾名太監與趕馬車的人交換,趕著馬車進了宮門,然後淨是挑些人少的路到了禦膳房。

    被叫做小順子的太監指揮著搬東西,“趕緊著搬!一會兒那幾個做飯的師傅又嚷嚷著鬧了!”禦膳房所用的菜、肉、禽一類的東西都要在天亮前送進宮,這些馬車也要在天亮前再送出宮。

    若大的宮牆內,除了禦膳房較為嘈雜,其餘的地方仍被一片寧靜遮蓋,隻有偶爾走過的宮女、太監或是侍衛發出的腳步聲。筒子道裏的雪已經被清掃,四方的青磚又露了出來,沒有燃盡的燭火也有專人熄滅,一切都井然有序的重複著,今天如此,明天也依然如此。

    終於,馬車上的東西都搬了個幹淨,小順子又帶人趕著馬車彎彎繞繞的出了宮。宮門口,車把式們又趕著車離去。

    一個穿著青布短衫的車把式趕著自己的車走在最後,趁眾人不注意的時候,雙手抓著車緣,俯身看了一眼車板下。然後,他鬆了口氣,緊揮了幾下馬鞭再次趕上前麵的車隊。

    從清寧宮出來,蘇茉爾用眼角請撇了一眼莊妃,“格格今天氣色不錯,午膳想吃些什麽?”

    “剛才皇後娘娘不是說,今晚皇上要在清寧宮設宴,阿哥們都會到。”莊妃似無意的問著。

    也許是因為福臨出聲的當口不好,正趕上宸妃的阿哥夭折,宮中眾人都不想犯了她的忌諱,都是不聞不問。而永福宮內的轉變幾乎一夜之間到來的,皇太極似乎突然想起了自己還有這麽一個兒子,讓皇後派了專門的太監、宮女照看,並且人也搬出了永福宮到了阿哥所。

    “奴婢明白了。”蘇茉爾聽巴雅爾說過,自從莊妃有孕,皇太極就再未到過永福宮,所以此時似乎是莊妃恢複往昔風采,重新出現在他麵前的機會。

    蘇茉爾先去了阿哥所,打點好了福臨的奶娘以及身邊的太監,然後朝禦膳房而去。

    “小順子。”

    那天多爾袞一席話後,蘇茉爾當然知道多爾袞是有心拉攏,她找機會到了禦膳房,果然就有人主動搭話,而這人就是小順子。每天采買的時間一過,又沒到皇上用膳的時間,小順子可說就是閑人一個,“好姐姐你來啦。”

    “今兒還有羊奶嗎?”

    “姐姐要能沒有嘛,您稍等。”再出來時,小順子手裏拿著個水囊子,“今兒剛得的,新鮮!還是那句話,隔夜可別留著,再來取。”說完,他看了看周圍,等終於沒人了才小聲道:“王爺得了信兒,讓我告訴你,今晚在清寧宮皇上...”

    “真的?”蘇茉爾大驚,但馬上鎮定下來,當下心生一計,“小順子,你今晚能不能...”

    “告訴娘娘放心,禦膳房總管是我幹爹。”

    “這些你拿著。”蘇茉爾掏出些碎銀子,“上下打點雖不夠,但多少是姐姐的心意。”

    小順子也不客氣,略推讓了下就收下了,然後送蘇茉爾出了禦膳房,才轉過身來就被一個小太監撞了個趔趄,“猴崽子,找死啊!”

    “公公饒命,奴才晾的衣裳不見了...”

    “急什麽!不定哪個不長眼的拿錯了,你再拿一身兒別人的不就完了?”

    “是,是,是。”

    當晚,清寧宮內觥籌交錯,笑語笙歌。在旁人看來,這樣的景象就像是一幅畫,眉目如畫的宮妃,奪目的珍饈佳肴,隻要一個動作就立即有人將酒盞添滿,所謂的錦衣玉食不過如此。

    “這就是福臨?”坐在皇太極右手邊的宸妃嬌笑著,抱著孩子坐在莊妃身後的奶娘看了一眼莊妃才抱著孩子過去,“娘娘。”

    “來我抱抱。”宸妃想從奶娘懷中抱走福臨,但是那個奶娘明顯的向後一掙,“娘娘,小阿哥尿了。”

    今晚,在屋內伺候的除了各宮主子的丫鬟,再就是禦膳房的一幹負責上菜、傳菜的太監,小順子也順利的名列其中,“快上菜。”他向等在外麵的人輕喊了一聲,宮女立刻端著菜魚貫而入。

    皇後也恰在這時開口,“宸妃,快來嚐嚐這個,我專門為你點的,很補身子。”說完,立刻有宮女夾了皇後所指的一盤東西。

    “謝皇後娘娘。”

    奶娘趁此機會將福臨抱走,蘇茉爾才算是鬆了口氣。今晚,她本打算讓莊妃抓住機會,重獲聖寵,卻沒想到小順子的一席話讓她如入冰窟,也讓莊妃徹底斷了念想。

    “皇上說,想將福臨阿哥抱到宸妃宮裏去。”蘇茉爾話音剛落,剛取來的羊奶就被莊妃打落在地,滾熱的羊奶撒在臨了莊妃一手。

    “哥哥寬心,奴婢已經跟禦膳房的小順子公公說好了,今天這話,皇上沒有機會說出口的,何況還有皇後娘娘在。”

    “對,還有姑姑,你快去跟姑姑說一聲。”

    宸妃一開口,皇後就已經準備好應對,莊妃與她都是自己的侄女,她隻能不偏不倚。雖然眼下似乎是在幫著莊妃,但也是在幫宸妃,倘若福臨真的抱到關雎宮,一眾原本就對她頗多微詞的外臣們就更是抓到了機會。

    “阿哥們還小,就先迴去吧,皇上?”皇後似乎是在征求皇太極的意見,但在座的各位宮妃似乎也看出了些眉目,都停了手裏的動作看著他。

    “福臨留下,其餘阿哥都先迴吧!”

    皇後執箸的手微滯,若不是這件事兒她知道的晚,也不會卡在現在這個尷尬的情況下。

    皇太極原本是可以命阿哥所的人直接將福臨送去關雎宮的,但就是礙於皇後才沒有那麽做,“把福臨抱過來,朕看看。”

    奶娘不敢怠慢,隻得抱著孩子上前。

    “嗯,像朕。”皇太極看了一眼皇後,又看了一眼宸妃,視線最後才落在莊妃身上,“海蘭珠你來看看,福臨是不是很像朕。”

    宸妃伸出手撫摸著孩子的小臉兒,滿臉慈愛,“像。”

    “皇上,依我說福臨的眉眼像您,可是看他那一張小嘴兒長的,像極了莊妃。”皇後微笑著從皇太極手裏抱過孩子,“皇上,我身邊兒也沒個伴兒,福臨就抱到我宮裏去幾天,好嗎?”

    皇太極早就明白了皇後的意思,剛才裝著不明白,此時也不能再繼續裝下去,“也好,也好。”

    出了清寧宮,蘇茉爾才發覺,握在手裏的帕子都已經汗濕,莊妃也終於有些支撐不住,身子似乎搖搖欲墜,蘇茉爾趕快讓人將她攙扶迴去,自己則趕快去找禦醫。

    剛進了筒子道,迎麵過來一名太監。因為已經入夜,蘇茉爾看的不是很清楚,但是隱約中瞥見的那張臉...

    “站住!你是哪個宮裏的?”未及多想蘇茉爾已經說出口,但卻馬上後悔自己不該多事。

    “奴才是崇政殿裏新來的太監,出來辦事兒,找不著迴去的路了。”

    那人站在五六步外,蘇茉爾依舊是看不清他的樣貌。壯著膽子上前一步,手裏的宮燈也緩緩的舉了起來。

    幾乎就在宮燈照在臉上的同時,陶玉鞍毫不遲疑的出手封住蘇茉爾的穴道,勒住她的脖子,退後幾步僅靠著宮牆。

    “我有話問你,隻要不喊,我就會放了你。”陶玉鞍低聲說著,看蘇茉爾微微點頭,他就鬆開手,“如果我不見了是會有人找的。”蘇茉爾的聲音有些微顫抖,但也還算鎮定。

    “你是誰?為什麽懷疑我?”陶玉鞍在沈默的幫助下,藏在清晨采買的馬車下混了進來,拿了件太監的宮服穿上,準備天黑之後再按著沈默所說的路線去崇政殿,卻沒想到在這裏被一個宮女發覺。

    “你還記得巴圖特嗎?正月三十的晚上。”

    “你是誰?”陶玉鞍必須謹慎。

    “正月三十晚上,我和巴圖特在沈陽城外三裏的地方救了一個人,我因為有事沒等到那人清醒就先走了。”

    “原來如此。”

    蘇茉爾對陶玉鞍的印象極深,因為即便是在昏迷當中他的神態依舊是帶著剛毅,“你已經失敗過一次,還不夠嗎?”加上早前的事情,蘇茉爾認為這人應該是大明派來的刺客。

    陶玉鞍心道:“原來她以為我是來刺殺皇太極的。”雖然不知道對方身份,但是陶玉鞍卻忍不住佩服眼前的女子,在這種情況下她仍想著嚇退敵人,隻是自己似乎可以利用這一點。

    “你們的皇帝在哪兒?”

    蘇茉爾當然不知道皇太極在哪裏,雖然剛才還在清寧宮,但此時很可能去了關雎宮也說不定,“我隻是一個宮女,怎麽可能知道?”

    “那就是對我沒有用處了。”陶玉鞍一指點昏了蘇茉爾,讓她靠在宮牆上,“等會兒可全靠你了。”

    蘇茉爾醒來時有些怔忪,雖然身上沒有任何不適,但好像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裏,但也隻是一會兒的時間,她立刻從地上站起來,“快來人!快來人!”

    一隊巡夜的侍衛剛好經過,聽見有人唿喊聲,“什麽人?不知道入夜之後嚴禁宮人走動嗎?”

    “有刺客!”

    隻三個字,侍衛們悠的變了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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