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在那陣中半日,天已擦黑。


    “棄兄弟,”蒙尹一邊疾奔,一邊同棄說話,“你與他們幾個去往客棧,帶上阿昭,速速出城。我徑直去往你嫂嫂處,接上他們母子。我們在東門外小山崗下界碑處會合。”


    “東門?好!”棄略一猶疑,即刻明白蒙尹之意,蒙震在河洛之西南,相衍若是派人追趕,首選定是西、南門,其次北門,最後才會是東門。


    兩人即刻分開。棄一路狂奔至客棧,阿昭正在收拾行裝。棄不由分說拉上阿昭便走。


    還未出門,隻聽見人喊馬嘶,四麵火光閃動,客棧已被團團圍住。住店的客人,紛紛往外逃命,卻被一一截下盤查。


    為首一名將軍,赤袍銀鎧,高聲大喝:“客棧中的叛臣賊子,給我聽好了!爾等若是即刻束手就擒,猶有一條活路。若是抵抗,殺無赦!”


    棄拉著阿昭一躍上房,這才發現,客棧周圍街道之上密密麻麻皆是兵士,隻怕不下千人。周圍房頂、大樹之上,人影閃動,應當皆是弓弩手。唯有北麵尚未合圍,留有一小塊缺口。


    見客棧內並無動靜,那軍官又迴身高唿:“眾將士亦聽明白了:擒獲賊首蒙尹者,賜黃金萬兩,食邑千戶;擊殺一名賊子,進爵三等,賜銀千兩!”


    “好!”眾兵士發一聲喊,竟人人踴躍,便要開始進攻。


    “慢!”一名女子自客棧中緩緩行出,手中舉著一塊腰牌,正是知。


    有兵士迅疾接過她的腰牌,呈與那將軍。


    將軍接過,就著燈火細細察看一番,在馬上向知行了一禮:“原來是時天使大人。末將奉相衍大人軍令,在此圍捕蒙震族蒙尹及一幹亂臣,還請時天使暫時移步別處,免生意外。”


    知冷冷一笑:“本使有王命在身,今日要在這客棧中會見一名極重要客人,你們如此重兵將這客棧層層包圍,那客人隻怕難以入來。”


    知口提王命,那將軍卻並不以為然:“時天使說笑了,會客尚可擇日再約,抓賊的時機卻稍縱即逝。我等背負軍令,情勢緊急,還請時天使讓出地方,勿要與末將為難。”


    “那人千裏而來,卻隻與我留下半個時辰,眼見時辰將至,如何能夠臨時更改?將軍如此做,豈非叫我失信於人?這卻是將軍與本使為難了!”


    “時天使大人,”那將軍語氣變得生硬,“若因大人之故放跑了蒙震來的賊子,隻怕相衍大人那裏,你不好交代!”


    “哈哈,”知長笑一聲,“本使乃軒轅王敕封的時天使,察天時以化蒼生,四海之內行監察之權。便是相衍親至,亦隻有他向本使交代的份,何時輪到本使向他交代?”


    “你——”那將軍見知存心阻攔,大喝一聲,“來人,將時天使大人請離此地!”


    見他竟要用強,知將身往後一撤,亦是一聲大喝:“咦,一介莽夫!我倒要看看,你們誰敢動本使?!”


    棄看知如此做法,知道她是在為自己爭取脫身之時機,再不猶豫,拉起阿昭,伏低身形,徑往北去。那數名親隨皆是訓練有素之人,兩人在前方開路,兩人護衛在一旁,餘人盡留下斷後。


    看來蒙大哥早已預見到這客棧中會有一番惡鬥,所以才將所有人手全部留下,自己孤身前往城外。亦不知他那邊可還順利?棄心中有些忐忑。


    “嗖——”突然一支羽箭飛過,四麵喊聲大起:“賊子在房頂之上,正往北去!”


    被發現了!棄心中一緊。


    “嗖嗖嗖——”箭如飛蝗,鋪天蓋地罩了下來,房頂之上突然又多出無數人影。


    街道中火光皆往北匯集而來。客棧中卻亂成一團,看來知已經與那將領動手。


    衝在前方的兩名親隨突然發出一聲悶哼,“撲通”自房頂摔了下去。


    這些親隨個個身手不弱,那些羽箭全無法傷到他們,為何竟突然受傷?棄正在狐疑,腳底竟陡然亮起光芒。


    “不好!”棄拉著阿昭疾退,卻已然慢了半拍,足下突然現出強大的吸力,將他扣在原地。虛空中卻陡然現出數道寒芒,向他與阿昭射來。


    棄將阿昭拉至身後,揮舞葫蘆擋在身前。“噗噗”數聲輕響,手臂竟震得生疼,仔細看時,那寒芒卻好似是數截銀白色樹枝。


    “咦,少年倒有些本事?”虛空中再現相衍府中聽到的女聲,“竟能擋下我的銷香骨?”


    棄往左右看時,身旁的兩名護衛皆已中招倒下,隨身佩刀掉在一旁,竟已被那什麽“銷香骨”擊碎。兩人麵上現出極痛苦恐懼之神色,隻在原地抽搐。


    棄正不知如何是好,兩名親隨竟突然自靴中抽出小刀,“噗嗤”自行刺入心髒,一瞬了結了性命,麵上神色亦漸漸舒展開來。


    見到如此情狀,棄心中驚懼:蒙震族人如此驍勇,不知那“銷香骨”又是何物,竟令他們寧願一死以求解脫?


    “噗噗”數聲,身後兩名親隨欲要前衝為他與阿昭解圍,卻皆落入陣中,轉瞬間被那女子奪走性命。


    怪不得這北麵防守看似鬆懈,竟是張開了口袋等著我往裏鑽?棄啊棄,枉你行獵多年,竟連這點都未曾想到?!再往足下看時,足底一團暗綠色光芒,如同泥潭般將雙腿裹住。這是何物?又想起相衍府中那古怪繩結,懊惱之餘,棄心中閃過一絲寒意。


    半空中陡然又現出絲絲寒光,竟將棄與阿昭包圍。


    “哈哈,我倒要看看這次你如何抵擋?”女子話音未落,漫天寒芒已唿嘯而下。


    若她這攻擊隻是在我麵前,我還能憑借葫蘆勉力應付。如今卻是四麵八方攻到,阿昭在我身後,她可如何抵擋?


    棄心中一動,足下發力,“嘩啦啦”房頂現出一個大洞。奇怪的是,他與阿昭並未下墜——足底那暗綠色光芒中竟將他與阿昭托在半空。


    “壞了!”棄原想墜至身下房中,設法躲過這一擊,誰知那綠光竟如此詭異。眼見寒芒紛紛落下再無可避,不由得將阿昭往身前一帶,讓出自己後心,手中葫蘆拚命揮舞,隻希望能護得阿昭周全。


    “阿癡!”阿昭突然被他拉至身前,吃得一驚,卻瞬間明白他的用意,“不要!”


    空中寒芒飛舞,棄低頭看著阿昭,一瞬間時光仿佛停滯,眼前於兒、木婭身影紛紛閃過,隻在心中默念:“別了——”


    “噗噗噗”身後一陣輕響,卻並無預想之中的痛苦。


    “咦,那婆娘竟在這房頂之上設了法陣,怪不得……”是知的聲音。她的身後,一卷古簡如翼般張開,將那漫天寒芒擋在身外。卻原來是知察覺房頂上有些異常趕了過來,堪堪幫棄抵擋住這一擊。


    那赤袍銀鎧的將軍亦飛上了屋頂,見了那陣,卻識得厲害,將手一揮,手下兵士隻遠遠放箭,再不敢過來。


    “哈哈哈,又來了一個?你們一個個皆有些本事,卻為何這般急著尋死?”竟又是那女子聲音。


    空中寒芒大盛,竟如雨點般落下,打得那古簡“簌簌簌”抖動,一邊慢慢收縮。


    “哪裏冒出來這麽個棘手的婆娘?”知有幾分著急,“弄得姑奶奶這般狼狽!那老瘋子不知又跑哪裏去了,還不出來?還不出來,姑奶奶快撐不住啦!”


    她竟突然大聲喊了起來:“老瘋子,老瘋子,快來啊……”


    “你喊什麽?”漫天寒芒突然停了一停,“你口中這老瘋子是誰?”


    “老瘋子便是老瘋子,專門對付你這瘋婆娘!”見她突然發問,知有心拖她一拖。


    “哈哈哈,我說你們怎麽能破了老娘的迴腸陣,莫非竟真的是他來了?”女子口氣十分怪異,竟有些欣喜與期待。


    過得片刻,卻又突然發起狠來:“小妖精,你與他有何關係?如何會認得這瘋子?!”


    知不知她為何如此問,隻想氣氣她:“我如何認得他,與你何幹?!”


    “你!”那女聲恨恨地說:“好,那你喊吧,小妖精!他若來了,本姑娘便與他新賬老賬一起算!”


    寒芒更盛,竟如滿天冰雹往下砸落。古簡越縮越小,發出痛苦喘息。


    “這婆娘看來真是個瘋子!”知不知自己哪裏突然又得罪了她,叫她變得這般狂躁,隻躲在古簡背後暗暗咬牙。


    突然,銀光一閃。棄隻覺得一股大力將自己從屋頂上生生扯走,漫天寒芒竟好似驟然停下,再落下時已紛紛落空。耳畔“唿唿”生風,往足下一看,那兩團綠光已不見蹤影。再一抬頭,卻是銀燦燦一團長毫,在風中亂滾,撩得他睜不開眼。銀毫之上,兩道紫光,正盯緊自己。又是那巨猿!


    阿昭呢,還有知,她們去了哪裏?那巨猿似乎知道棄的心思,攤開另外一隻巨手,阿昭竟被它攥在了手心。巨猿又將他舉起,這番他看見,知竟坐在巨猿肩上。


    這巨猿莫非便是知口中的“老瘋子”?棄正在疑惑,身後又傳來那女子聲音:“畜生,這迴你跑不掉了!”


    那聲音竟似乎近在咫尺!


    巨猿明明在空中疾奔,身子卻陡然往下一墜,一道黑影自它頭頂掠過,如同一道黑色閃電,帶起一團血紅色光暈。棄隻覺得有些眼熟,細細一想:那不正是相衍府中那繩索?


    那黑色閃電卻握在一名女子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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