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婭正在石室中焦急等待。


    “棄哥哥——”見棄來至自己身前,忍不住衝了過去一把拉住,來至光亮處細細打量。


    見他滿身傷痕,難免十分痛惜。又見他行動敏捷、精神抖擻,身體並無大礙,這才放下心來:“我們勝了?”


    “嗯!”


    “揚靈姐姐呢?還有璿元道長,都沒事吧?”


    “道長還好,揚靈她……”棄低下頭,不敢看木婭的眼睛。


    “揚靈她怎麽了?”木婭的笑容凝固在臉上,看棄的神情已經猜到結局。


    方才整個天空化為血色,此後又變成漆黑一團,雷鳴電閃,良久方才見到光明,木婭心中便一直如同懸著一塊大石。見到了棄,剛要放下,突然又聽聞揚靈的噩耗,不覺痛苦難當,搖晃了兩下,“撲通”一聲坐在了地上。


    棄連忙將她扶至榻上坐好,雖不願意,卻還是開了口:“木婭,絡夜羅雖滅,他背後那黑手卻不會停止作惡,隻有將它一並消滅,這人間才會太平。”


    木婭點頭,看著棄,似乎猜到他要說什麽:“棄哥哥,你要走?”


    “嗯,”棄點點頭,“璿元道長負傷,無法再來石室照料你,我會將你送至……”


    “不!”木婭突然站起身來,眼中竟有淚光閃動,“棄哥哥,不管你去往何處,這次我皆要與你一起。再不要一個人呆在這山上白白擔心!”


    “可是木婭,你的身子……”這數月來,木婭飽受煎熬,身體確實已是十分瘦弱。


    “我沒事,”木婭望向石隙之外那道天光,“棄哥哥,你別忘了,我可是龍方的醫官。我的身子,我最清楚。”


    突然迴過身,眼中滿是堅定神色:“棄哥哥,木婭在這世上已沒有了親人,在你身邊,我心中才會踏實——若還叫我與你分開,那才是比病痛更折磨人的事情,我還真擔心自己能不能堅持下去……”


    聽她如此說,棄心中油然生出一種憐愛之情,不再堅持。


    “好,我們這便動身!先去向璿元道長辭個行。”


    見他同意,木婭臉上又露出笑意。


    棄托起木婭,飛出石室,直奔玉京宮。銜蟬奴卻早候在門口。


    見到一團黑氣,木婭嚇了一跳,不由自主藏至棄身後。


    “木婭姑娘,你無須害怕,我是夕張!”看她興衝衝神色,銜蟬奴已猜到她此番會與自己同行,出聲替自己解釋。


    聽她如此說,木婭望向棄,棄點點頭:“木婭,忘記告訴你,此番她會與我們同行。”


    木婭衝黑氣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唿,心中卻十分奇怪:“夕張姑娘為何會變成這般模樣?”


    聽見他們說話,璿元自宮內蹣跚行出。用了昆侖靈藥,他看起來好了許多。


    “道長!”木婭連忙與他招唿。


    “老道此番隻怕不能與你們同行了,”聽璿元口氣,竟頗為惋惜。


    他抓起棄的雙手:“若遇到難處,別忘了昆侖虛,別忘了還有老道。”


    又取出一個錦囊塞至棄的手中:“這裏有數顆藥丸,能救人性命,興許能夠用上。”


    交代好一切,璿元撮嘴仰天長嘯一聲。雲中傳來一聲唿應,那幽安從天而降,落在三人身前。此鳥甚通靈性,竟主動俯下身子,要叫三人乘上去。


    棄心中一喜:有它相助,隻怕三兩日便可到達那雪原。


    銜蟬奴卻“切”一聲:“我不需你老道相助,也坐不慣這鳥。三日後我們鹿台碰頭!”


    一轉身消失在虛空。


    棄和木婭揮手與璿元惜別,駕著幽安望萬裏雲中鑽去。


    //


    半空中俯瞰,沿途村鎮皆成焦土,方圓百裏絕無人跡。觸目驚心處,棄與木婭對絡夜羅之暴行更加憎恨。憎恨之外,棄心中還生出深深愧疚:若那絡夜羅真是我的影子,我豈不是亦難辭其咎?


    忍不住時常迴身察看,身後的影子卻並無半分異常。


    飛了一日,已可遠遠看見姑臧城池,棄正想著要在何處著陸。


    “棄哥哥,你看!”木婭突然往身下一指,隻見荒原之上竟出現了一支十數人的軍隊,領頭的乃是一名金衣金甲的少年將軍,正縱馬狂奔。


    看那模樣,卻十分倉促狼狽,似乎正在躲避身後的追兵。


    棄看那少年將軍有幾分麵熟,細細迴憶,突然想起:這不正是守護蒼蘼都城的那金刀衛首領,好似叫做姬先。他竟逃亡數千裏,來至這荒原之中。


    立時叫幽安降下雲頭,停在了那軍隊之前。


    幽安如一片巨大烏雲從天而降,那少年將軍顯是嚇了一跳,戰馬人立,正欲抽出腰間金刀,那馬卻嘶鳴一聲往後倒了下去。再看時,那馬遍體血痕,口吐白沫,隻在地上抽搐,看來是早已受了重傷,如今更是體力耗盡,瞬間死在當場。


    那姬先身手甚好,戰馬仆地,他卻一個空翻落在地上。尚在空中,他金刀已經出手,竟飛出十數團刀光,裹向了幽安。他身後那些騎手,亦紛紛勒馬,手中兵刃盡向幽安招唿過來。


    棄自幽安上一躍而下,“緊那羅”一揮,形成一麵金色護盾,將他們兵刃盡數蕩開。口中大喊一聲:“姬將軍,休要動手!”


    見那鳥上飛出一道人影,又聽他唿喚自己名字,姬先更是吃驚。擎刀細看,來人不正是蒼靈衛?心中一陣歡喜,竟“噗嗤”噴出一口鮮血,往後便倒。


    棄一閃身,將他扶住。


    那十數名兵士中亦有認識棄的,立時滾鞍落馬:“蒼靈衛救命!”


    那餘下的兵士紛紛下馬,跪地磕頭:“蒼靈衛救救我等——”


    “你們被何人追趕,如此慌張?”棄覺得奇怪,抬頭朗聲喝問。


    “狼!”那迴答之人竟周身顫抖了一下,欲要迴頭,卻又不敢迴頭,便好似身後有一隻巨爪,隨時要掏心裂肺、取了自己性命,眼中俱是絕望的神色。


    “狼?”棄心中閃過一個念頭,正要追問。


    “不是狼——”懷中的姬先竟突然囁嚅了一聲,“是魔鬼!”


    棄俯身看他,這才發現他身上金甲裂開數道半尺長口子,鮮血汩汩流出,連忙迴身召喚木婭。木婭趕來,撕下衣服欲要替他做包紮,誰知姬先竟搖了搖頭,將兩人推開。


    “不要管我,你們快走,不然便來不及了!”他迴頭看看天邊日色,滿臉焦急惶恐,“帶上我這些兄弟,尋條活路!”


    當日姬先在蒼蘼國都以金人擊殺黑氣的情景,他猶記得。何其舉重若輕、意氣風發,今日竟狼狽至斯!究竟何物,叫他們如此恐慌?


    棄心中一緊,脫口問道:“姬將軍莫慌,追趕你們的莫非是北境的狼騎?”


    見他竟然知道狼騎,姬先有些驚訝,點了點頭:“蒼靈衛知道這狼騎?”


    “有所耳聞,當日取了姑臧的便是那支神秘軍隊。”棄取出數顆璿元所贈丹藥,喂入姬先口中,“那借了狼騎之人,不正是蒼蘼皇帝金人輔,為何反追殺起你們來?”


    “陛下痼疾發作便一直臥床不起,”姬先歎了口氣,“不知何故,數日前那狼騎突然現身國都,悄無聲息便開始攻城。短短數日,已將蒼蘼城化為了一片修羅屠場。”


    “姬將軍,恕棄魯直,”棄心中還是奇怪,接著又問,“那狼騎雖然兇悍,但當日鬱廣都與宇文追兩位將軍在姑臧城下亦與他們相持了一晚,斬殺數百匹巨狼。金刀衛勇猛精悍、天下無匹,又有守城金人相助,緣何竟會潰敗成這般模樣,以至於逃亡千裏?”


    “狼騎攻城之時,守城金人竟不知何故突然坍塌,將那城牆砸出一個巨大豁口,以至數千狼騎長驅直入。”姬先言辭激憤,卻麵有愧色,“我等慌忙去堵那豁口,如何能堵得住?隻可惜了我三千好兄弟——當是他們早已安排內應,趁我等不備在金人上做了手腳。怪隻怪在那金人守護城池屹立千年,上有咒語封印,卻怎麽如此容易便被他們弄倒了?”


    棄突然想起絡夜羅擲出那小瓶中的黑氣,莫非又是那物?如此看來,那城中之內應,也定是那幕後之人了。


    “當日姑臧之戰,我也曾有所聽聞。待與那狼騎交手,卻發現那狼騎遠比傳聞中的恐怖得多……”姬先繼續講述,聲音卻有些有些發澀,“我們所見到的那巨狼與騎手,皆是眼冒血光,周身好似籠罩一團黑氣,嗜血如命,休說人命,便是一頭畜生、一羽飛禽、甚至一尾蟲豸,他們也皆不放過,碾得粉碎!”


    吞服了璿元那藥,他的傷口慢慢止血,氣息也平和了許多。說到此處,卻突然又焦急起來:“蒼靈衛,你可有辦法抵禦那狼騎?我們奔逃這幾日,他們追在我們身後,隻怕已將大半個蒼蘼荼毒一空……”


    棄搖了搖頭:“我並未與那狼騎交過手。聽將軍這般說,隻怕那狼騎不好對付。”


    聽他如此說,姬先又迴身去看天色,口中喃喃自語:“快了,快了——你們趕緊走!”


    “將軍,”一名兵士上前,竟牽著自己的戰馬,“您的馬匹沒有了,便先騎我的,速速離開。”


    “將軍——”十數名兵士竟皆圍了上來,“騎我的馬!”


    “我的!”


    “我的!”


    姬先眼中淚光閃動:“好兄弟,有你們這話,姬先便不算枉與你們結識一場,也沒白來這人世一遭!隻是我已身負重傷,便是騎上你們的馬,隻怕也行不了多遠,你們不必如此了……”


    迴身又看著棄:“蒼靈衛,還請速速帶他們離開,尋到一條活路。”


    “將軍不走,我亦不走!”那十數名兵士竟異口同聲喊了起來。


    “將軍負傷,乃是當日為救我們性命,如今我們卻棄將軍而去,還算是什麽人,還有什麽資格佩這金刀?”其中一名兵士摘下腰間金刀,高高舉起。


    眾兵士皆取下金刀,高高舉起。


    在他們身上,棄竟仿佛看見了當日老勺頭等人的影子。再不猶豫,俯身將姬先一把抄起,縱向幽安。


    一邊迴身對那些兵士唿了聲:“隨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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