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場血戰下來,棄這伍中便僅剩下他與小鍋蓋兩人。兩人拚命自火堆中救下一輛輜車,另一輛眼睜睜看著被燒成了灰燼。


    竇除竟亦被炸傷,再沒了前些日子那不可一世的氣焰。一瘸一拐,自後軍領了些人,充入自己隊伍之中。


    “棄!將軍召喚。”前方傳來號令。


    中軍大帳方才亦被燒壞,無數兵士正在修繕。


    見到蹇橫,他竟是氣定神閑,似乎全不將方才一場大戰放在心上。


    棄一入帳,立時有軍吏展開文書,大聲宣讀:


    “將軍有令:伍長棄,於龍方首役中徒手毀敵機關木鳶一隻,立下奇功。即日進為軍侯,領‘橫士’三百,隨上將軍左右。”


    棄並不了解這“軍侯”是何職務,卻聽明白了“隨上將軍左右”——莫非是要我跟隨在他身邊,做什麽“橫士”的頭領?


    “棄軍侯,接令!”那軍吏將文書往棄手中一塞,轉身向蹇橫行了一禮:“末將這便領軍侯前去清點人數,熟悉軍務。”


    “不急!蒼靈衛,對此軍令,你可有疑問或是有甚需求,皆可在此提出。”蹇橫看了一眼棄,頗為大度地說。


    “煩請將軍將我伍中小鍋蓋調至棄的身邊,此人機靈,用來十分趁手。”


    蹇橫笑了笑,對那軍官說了句:“將他調來,要竇除另找個會做飯的!”


    轉身看著棄:“蒼靈衛身手矯健,果然名不虛傳!日後便跟在本將軍身邊,好好盡力,來日定能飛黃騰達——好了,你們去吧!”


    //


    兩撥攻擊之後,龍方大軍竟突然銷聲匿跡了。


    殘陽如血,蒼蘼陣中一片狼藉。


    荒原之上,卻隻有冷風卷起蓬蓬荒草,偶有成群雀鳥喳喳飛過,再看不到大軍的痕跡,仿佛剛才的攻擊是從虛空中發出……


    一兩個時辰之後,前去刺探的斥候總算傳迴了消息。


    “報——龍方大軍已駐紮在三十裏外老灌口,連營十數裏,兵士人數隻怕不下十萬。”


    “這唿延朔深得其父用兵之道,兇悍狡詐,數日內連克我蒼蘼八九道關隘、兵鋒突進數百裏,兵力卻未見有多大折損,確實不可小覷。”


    “嗯,方才他便是趁我立足未穩之際,以奇兵奔襲我大營。我等被他弄得手忙腳亂,他的大軍卻早已紮好營盤、以逸待勞小半日了。”


    “他既紮好營盤,看來是做好與我軍久戰之準備了。”


    “龍方大軍深入,糧草補給全靠運輸。我西南多山,行走艱難,隻怕他們亦是十分辛苦。擺出一副與我軍久戰的樣子,隻怕又是詭計。”


    “他已連克我數處關隘,關隘中的糧草與當地居民耕種收成,隻怕夠他維持一段時間,才有這膽氣與我如此抗衡。”


    聽到這個消息,眾將官你一言、我一語,說了起來。


    蹇橫卻盯著那蒼蘼山河圖,隻在那裏皺著眉頭靜靜觀看,對眾人言語全似置若罔聞。


    看了半晌,他突然指定一處,大笑起來:“此處便是唿延小兒殞命之處!”


    棄在一旁看得分明,圖上那處乃是一條蛇形深穀,標著三個大字:遮星峽!


    “這遮星峽離此處不過十數裏路程。本將軍早年修習兵法之時,隨先師足跡踏遍我國中山川大河,曾到過此處。當時便覺得此穀乃是一處絕佳的伏兵之地,隻未曾想會用在今日!


    今日龍方小勝,唿延朔定生輕敵之心。明日大軍對壘,本將軍將親自前往挑戰唿延小兒,到時再賣上一陣,順勢將其引入峽穀之中,爾等隻須這般這般行事……”


    安排完畢,蹇橫又特意迴身囑咐棄:“蒼靈衛,明日會有大戰,你三百‘橫士’肩負誅敵重任,你先下去好好歇息,待明日再立奇功!”


    棄行禮退去,見天色已晚,到所部營盤中巡視了一番,安排兵士早些安歇。正打算迴帳,卻發現中軍大帳依然燈火通明,心中不禁生出感慨:這蹇橫雖然跋扈,卻老謀深算、實心用事,確是難得的將帥之才!


    //


    次日卯時未過,雙方大軍已在荒原上拉開陣勢。


    龍方陣中,似昨日的機關巨獸竟有十數頭之多,一字排開。空中巨鳥翱翔,聲勢奪人。


    蹇橫黑衣玄甲,手提一柄金色長棍,徑直來至陣前。


    他胯下一匹透體漆黑的駿馬,卻生了四蹄雪白長毛,名為“托夜雪”。


    蹇橫高叫一聲,聲音撕破長風:“我乃蒼蘼上將軍蹇橫,叫唿延朔出來說話!”


    龍方陣中緩緩行出一騎,卻是一頭周身雪白的公牛。那牛生得十分神駿,高過人頭,金色牛角下,兩隻藍色巨眼光芒閃動。公牛之上,端坐著一位少年將軍,白袍銀鎧,英氣逼人。


    “我便是唿延朔!”


    “唿延小兒,你那老不死的父親呢?我與他打了數十年,緣何今日他自己不來,卻將你個乳臭未幹的毛頭小子推來送死?莫非是擔心那把老骨頭被我打散了架,你母親跟別的男人跑了?”


    龍方單於唿延犽牙曾有過五名王子,卻因為各種原因盡數夭折。唿延朔的母親原是一名婢女,年輕貌美,被老單於看中,納為閼氏。並在老單於知天命之年為他生下唿延朔,因此備受老單於疼愛。唿延朔出生之後第二年,母親又生下弟弟唿延烈。龍方國中皆道老單於老當益壯,龍方國脈受上蒼庇佑延綿不絕。如今此事卻被蹇橫拿來恥笑,唿延朔心中自然忿恨。


    “呸!蹇橫,你滿嘴噴糞。那蒼蘼公主也真是瞎了眼,竟會看上你這又黑又醜的老匹夫!看來你昨日輸得不夠,今日便叫你再嚐嚐小爺的厲害。”


    蹇橫哈哈一笑,拿眼斜著唿延朔:“唿延小兒,昨日你是仗了大軍奇襲才勉強討了些便宜,我們今日但憑自己的本事決一勝負,你可敢來?”


    “老匹夫,我會懼你?!”


    唿延朔不再說話,催動身下白牛,直取蹇橫。


    見他來勢洶洶,蹇橫隻輕輕一笑,並不移動。


    眼見唿延朔離蹇橫隻有丈許距離,他手中突然多了一塊方形兵刃,向著蹇橫“唰”擲了過去。


    那兵刃黑不溜秋隻在空中旋轉,發出“索索索”聲響,竟好似是一塊棋盤,不知什麽材質做成。


    聽到那“索索索”聲音,蹇橫兩條濃眉一抖,眼中精光射出。


    “你年級輕輕,竟練成了這‘陰陽縱橫手’,可惜了,可惜了!”


    待那棋盤來至身前,蹇橫伸出手中長棍隻一點。


    “叮”一聲脆響,棋盤“啪啪”翻轉,那“索索索”聲音陡然變強。“嘭”,棋盤竟陡然在半空中裂開。


    “索索索”棋盤中射出黑白兩道光芒,如同兩片利刃,向著蹇橫翻飛而去。


    蹇橫再不敢大意,長棍一甩,甩出一團金色棍花,欲要擊開那兩道光芒。


    那兩道光芒卻像是水銀瀉地,竟滲入那棍花之中,裹在那棍上,向上疾走,仍是奔著蹇橫飛去。


    棄定睛一看,那兩道光芒竟是無數黑白棋子,一顆顆繞著那棍急轉,卻始終形如利刃,攻勢不減。


    蹇橫發出一聲冷哼:“來得好!”


    長棍急撤,在掌中一轉。


    隻聽得“唿啦”一聲,那棍一端隨旋轉之力迅疾張開,竟是一把金骨烏篷巨傘,內裏卻是血紅顏色。


    巨傘一轉,發出“嗚——”長鳴,蓋住了“索索索”的聲響。


    “噗嗤噗嗤”那黑白光芒撞在巨傘之上,再無法前進。被巨傘一帶,竟又如兩片飛翼,落迴棋盤之中。


    “哢哢哢”棋盤竟在半空中複原,“唿”重新飛迴唿延朔手中。


    第一迴合,疾如閃電,棄看過之後,心中卻生出幾分戒備:蹇橫那傘十分古怪!


    方才那傘一張,他便覺得眼前一黑,那傘中竟似乎蘊藏神秘力量,要將他吞了進去。


    細看那傘,烏篷之上紋繡了十二隻金色骷髏。傘骨末端還釘了十二顆金珠,亦做成骷髏形狀,內部鏤空,疾速旋轉時,帶起疾風,發出“嗚——”的鳴聲,奪人心魄。


    “唿延小兒,竟能逼我‘離魂金骨烏’出手,這第一局我算你贏!再來,再來!”


    蹇橫言語之中,滿是輕視。


    “嗷——”唿延朔大吼一聲,那白牛竟猛然低頭,支著兩隻金色巨角,向著“托夜雪”衝了過去。


    這卻有些出乎蹇橫的意外,見白牛來得兇猛,不自覺撥轉馬頭往旁邊讓了一讓。


    便在他這一讓的工夫,唿延朔又出手了。


    這次他卻是藏在白牛身側,那棋盤直接飛向蹇橫馬腹。


    “托夜雪”十分機警,見棋盤飛到,竟人立而起,用前蹄去踩踏那棋盤。


    “不好!”蹇橫心中一沉,淩空躍起,“金骨烏”高高擊下,卻也是攻向那白牛。


    棋盤破開,黑白光芒擊向“托夜雪”兩條後腿。“金骨烏”的金光也落到了白牛頭頂。


    黑白光芒陡然飛迴,竟擊向半空之中的蹇橫,擊馬腿不過是虛招。


    唿延朔一聲唿哨,白牛竟突然跪了下來,“金骨烏”在它頭頂數寸距離劃過,眼看要落空。唿延朔卻借白牛下跪之勢飛出,手中突然多了兩道青綠色寒芒,乃是腰間兩柄玉匕。


    蹇橫身在半空,招式用老,腹背受敵,眾人皆發出一陣驚唿。


    卻見那巨傘猛然張開,蹇橫身子懸浮在半空之中,猶如生鐵鑄就一尊神像。


    他口中大喝一聲“破”,巨傘中竟傳出巨大迴響,便如同無數銅鐃瞬間同時敲響。眾人皆覺得胸口一緊,似被人重擊。體質稍弱之人,已是嘴角滲血,站立不穩。


    這一聲顯然對唿延朔亦有影響,他與那棋子的攻勢俱緩得一緩,場上局麵又發生劇變。


    蹇橫手中巨傘一轉,十二個骷髏竟化為十二道金色虛影,帶著黑煙,一半撞向棋子,一半攻向唿延朔。


    虛影將棋子撞迴棋盤,也堪堪擋住唿延朔的進攻,兩人幾乎同時落地。


    蹇橫哈哈長笑:“唿延小兒,有些意思!你竟能逼我下馬,這第二局我依然算你贏。不過,接下來你可要當——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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