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室裏的情形觸目驚心。


    張天陽隻掃了一眼,就覺得原本已經開始加速的心跳又猛地往上竄了一截。


    不論原本手術室到底有多寬敞。


    在塞了十幾號人之後,都會顯得擁擠不堪。


    手術室裏的人們被包裹的嚴嚴實實,都隻露出一雙眼睛。


    可當一雙雙眼睛裏透著焦灼的時候,就連空氣都擁擠了起來。


    在大主任的怒吼之下,人群雖然散開了,但地板上,還殘存著觸目驚心的痕跡。


    幾大塊血跡呈噴射狀在地上散開,反光最亮的地方還保存完好,但邊角的血跡上已經布滿了縱橫交錯的腳印。


    活像是菜市場裏宰雞的兇案現場。


    再往上看,手術台周圍綠色的無菌鋪巾已經大片大片變成了濕潤的紫色。


    備用的鋪巾橫七豎八的補救性的蓋了好幾條,但並沒有什麽作用。


    僅存的那幾抹綠色,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紫色浸潤。


    手術台旁剩下的兩個手術醫生和一個器械護士幾近崩潰。


    昂貴的腔鏡被擺在了手術台旁額外鋪了無菌鋪巾的小台子上,長長的金屬管子上,還有原本應該透明的塑料膜上,都遍布著半幹涸的血跡。


    平時鏡子這種東西都是最被寶貝的物件,輕拿輕放,生怕不小心砸了,鏡頭一髒馬上得放進熱水裏浸泡。


    可現在,已經沒有人有心情去小心嗬護它了。


    兩個手術醫生幾乎整個身子都撲在了患者的麵前,四隻手,還有器械護士手裏已經被鮮血浸透的紗布,都擋不住患者肚子裏“噗噗”往外冒的血液。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監護儀尖叫著發出急促而刺耳的聲音,劇烈波動的數字和波形讓人隻看一眼就感覺要窒息。


    潘麻醉和另一個男麻醉醫生圍著血跡斑斑的手術台團團轉。


    “血壓!血壓又降了!”


    “心率!心率太快了!”


    “老師……”


    “閉嘴!2ml快!”


    潘麻醉近乎暴躁的打斷了男麻醉醫生的話。


    一手塞了抽滿了液體的注射器給他,一轉臉,雙手翻飛,迅速又撿出另一隻注射器,自己親自彎了腰去摸患者的靜脈通路。


    病人持續大出血狀態,血壓低了,人就沒了,血壓高了,血出的更快,人也得沒。


    “怎麽辦!怎麽辦!”


    手術台上,長的最高的男醫生瞪大了眼睛,崩潰的迴頭,企圖尋求幫助。


    “你們怎麽都走了!”


    他的臉上布滿了絕望。


    而張天陽的瞳孔,在他迴頭的那一刻再次收縮。


    他的臉上,全是血!


    口罩上,帽子上,裸露的皮膚上,全都是殷紅的顏色!


    他帶著眼鏡,但鏡片周圍也都泛著紅色的印記,中間是明顯的抹擦的痕跡。


    就像是被人粗暴的拿了個抹布,擦出視野了事。


    “叫人啊!病人快不行了!”


    男醫生絕望的呐喊破了音,讓人聽不清有沒有帶著哭腔。


    殷紅的液體從他的鬢角沿著帽子的弧度流下,分不清到底是汗水還是血水。


    “我隻是打了個秋卡!到底為什麽會這樣啊!”


    透過血跡斑駁的鏡片,張天陽似乎看到了他眼角閃過的,不甘的淚花。


    “轟!”


    耳邊瞬間響起了轟鳴,下一秒,怒吼和周圍的吵雜都突然變得寂靜起來。


    時間仿佛倒流。


    張天陽“站”到了手術台前,從手術醫生的視野,“看”到了還沒開始手術的病人。


    “開始手術嗎?”


    旁邊有聲音在問。


    “開始吧,刀。”


    張天陽聽到了“自己”的聲音,視野上下抖動,他在點頭。


    然後,刀遞到了手裏。


    刀尖刺破皮膚,殷紅的血珠順著刀尖的軌跡,爭先恐後的冒了出來。


    “紗布。”


    張天陽聽到了“自己”淡定的聲音。


    潔白的紗布很快沾上了鮮血。


    “電刀。”


    藍色的電刀被遞到了手裏,“滋滋滋”的聲響和一絲絲焦味中,皮下出血很快被止住。


    “刀。”


    刀尖開始往下深入。


    “秋卡。”


    像是小型鑽井器的秋卡也被拿在了手裏。


    “開始往下打了。”


    腹部的手術,已經越來越多都采用腔鏡的方式了。


    肝膽外科尤其如此。


    張天陽感受到了“自己”有些紛亂的思緒。


    腔鏡手術普遍要打三個洞,放三個秋卡。


    一個專供腔鏡,提供視野。


    兩個一左一右,進行多種操作。


    “秋卡的頭還挺利。”


    張天陽聽到了“自己”內心的聲音。


    然後,手動了。


    秋卡的尖端,順著剛剛刀尖切開的口子,一點點頂了進去。


    從第二個秋卡開始,就可以有腹腔內的視野了。


    但第一個秋卡,隻能盲打。


    不過沒事。


    打秋卡隻是個簡單操作。


    他選擇的位置很安全。


    隻要不戳的過於深,就可以避開所有的大血管。


    以及,隻要患者的血管沒有特別的畸變的話。


    “嗯?”


    張天陽“感覺”到了指尖的觸感。


    似乎,有波動感?


    他的動作停頓了下來。


    “怎麽了?”


    張天陽聽到旁邊有聲音在詢問。


    “滴滴,滴滴”


    監護儀叫了兩聲,不算急促,但引起了兩個麻醉醫生的注意。


    “師兄,你看。”


    張天陽“聽到”了熟悉的屬於麻醉實習生妹子的聲音,以及另一個男聲。


    “心率有點變快,可能是因為開始手術了,刺激的。可以追加一點,加深麻醉程度。”


    身邊似乎有身影在忙忙碌碌,給病人打了藥物。


    “滴滴,滴滴”


    監護儀又叫了兩聲。


    “師兄,心率還是快啊。”


    身邊忙碌的身影湊到了監護儀麵前。


    “師妹,別急,藥剛下去,沒那麽快。”


    他抬手按掉了監護儀報警的聲音。


    似乎是自言自語,“誒?怎麽血壓也有點降?”


    “手術才剛開始,失血不多,也沒給降壓藥,心率快了怎麽血壓反而降了……”


    “這是什麽?”


    身邊很近的地方,另一個上台的醫生的聲音把張天陽“自己”的思緒喚了迴來。


    於是他“看”到,自己的視野一陣抖動,似乎是湊近了秋卡。


    “這個秋卡原來就是深紅色的嗎?”


    張天陽聽到了“自己”疑惑的聲音。


    “要不然先拔出來?等麻醉醫生弄好再繼續?”


    旁邊有聲音在小聲的建議。


    “也好。”


    於是“自己”的手又動了。


    秋卡緩緩的後退。


    “等等,好像有點不太對?”


    張天陽感覺“自己”的心悸動了一下。


    一股不太妙的感覺湧上心頭。


    “應該不會吧?隻是打個秋卡而已,而且這才進去多深啊……


    隻要這個病人沒有血管變異的話……”


    “啵!”


    秋卡的尖端與皮膚分離的過於順利,像是有什麽東西在裏麵推著。


    “怎麽會……”


    “噗!”


    視野,一片鮮紅!


    “啊啊啊啊啊!!!!!”


    ……


    “小張,張天陽。”


    大主任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瞬間,眼前的全紅褪去,周圍吵雜的聲音再次灌進耳膜。


    “支援呢?他們科主任呢?!”


    “叫了!已經在路上了!”


    “來得及嗎?”


    “不知道……”


    “病人撐不下去了吧?”


    “那能怎麽辦呢……”


    ……


    一千吵雜中,大主任鎮定,且安靜。


    他的臉色是張天陽從未見過的嚴肅。


    “能上嗎?”


    一瞬間,張天陽從大主任的眼睛裏讀出了很多東西。


    這裏不是泌尿外科的手術室,這裏是肝膽外科的地盤。


    但,這是一條命。


    這件事情頂多算主刀醫生的錯,我們隻是來查看情況的,這次事故,我們可以完全置身事外。


    但,這是一條命。


    肝膽外科的主任已經在路上了,能不能趕得及,不知道。


    但,這是一條命。


    小張,你的無視野止血技術能不能有用,我不知道,你上去了,會不會追責,我也不知道。


    我會努力幫你的。


    實在沒有辦法,咱們就撤。


    但,這是一條命。


    強烈的眩暈感從心中湧出來。


    張天陽扭頭去看手術台,濺射的血液和監護儀上狂掉的狀態,都在張牙舞爪。


    大主任的臉上浮現出掙紮的神色。


    “實在不行,咱們撤……”


    張天陽卻突然邁開了腳步。


    他頭也不迴。


    “但,這是一條命!”


    ——————


    安安最近又是例假,又是感冒的……活還多,感覺整個人都被透支了。


    如果哪天開始突然再也找不到我了……


    嗯,也是一條命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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