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


    小護士臉上的絕望讓張天陽感到一絲愧疚。


    但病人需要就是需要,不管是醫生還是護士,不管是不是快到下班時間,該幹的活一樣要幹。


    “41床,男性,55歲,雙下肢重度凹陷型水腫,麻煩給他建立外周靜脈通道,另外急查血常規、肝腎功、離子六項,醫囑我馬上開。”


    “麻煩把患者雙下肢稍微墊高,另外,患者右腿有一處破潰,有滲液,最好墊點東西,免得把床單弄濕了。”


    張天陽一邊說一邊瞟了一眼護士站上方掛著的時鍾。


    “五點二十八分,這個點重新開白蛋白的話,外麵藥房關門了,家屬估計買不到。


    醫院藥房晚上不送藥過來,隻能看看科裏有沒有存貨。


    實在不行,隻能向別的病人借了。”


    腎內科的病人普遍都有輕度的雙下肢浮腫,也有不少病人隨身備著兩三瓶白蛋白,總能借到的。


    “好,我知道了,還有其他的嗎?”


    “暫時沒了,剩下的是我們醫生的活。”


    小護士收起臉上的絕望,迅速進入狀態,聞言麻溜的鑽進配藥室準備東西去了。


    床旁crrt的機器腎內科隻有兩台,是妥妥的高端設備,隻能劉教授去聯係,張天陽插不上手。


    各司其職,他迅速找了台電腦,登錄劉教授的賬號,先把急查血的幾項開上。


    簡短的完善了一下現病史後,又馬不停蹄的把授權委托書,床旁crrt同意書,人血白蛋白(血液製品)使用同意書等一係列文件寫好,並迅速打印。


    “師姐!聯係上了嗎?”


    急匆匆再次奔進病房的時候,梁師姐的身旁多了一個身穿紅衣的女人,梁師姐似乎正在跟她解釋什麽。


    “啊,師弟。”


    梁師姐接過張天陽遞來的文件,一邊檢查有沒有打漏的,一邊在“醫師”那一欄簽上自己的名字。


    “我剛剛聯係了劉教授,他也幫我們約好了床旁crrt的設備,那邊的護士大概半小時後就會把機器推過來。”


    “但是劉教授今晚有個很重要的會議,今晚應該不會過來了。”


    言下之意,就是這個病人的處理要靠他們倆了!


    好在病人的病情沒有昨天晚上的40床那麽危機。


    隻要在今天之內把床旁crrt做上,他的雙下肢水腫就會慢慢的緩解。


    “先把同意書簽了吧。”


    張天陽整理好幾份同意書,時間至少有半小時,沒那麽緊迫,他準備一項一項的跟患者解釋。


    “阿叔,這裏有幾個同意書需要你簽一下……”


    “什麽同意書,給我看看!”


    文件剛遞到41床麵前,斜後方一隻手臂就突然伸出來一把搶走了文件。


    張天陽迴頭,皺眉,看向搶走文件的紅衣女人,“你是?”


    “我是他女兒!”


    紅衣女人看起來有二十七八歲,頗有些女強人的氣息,眉頭皺的比張天陽還深。


    “怎麽這麽多同意書!”


    “授權委托書,嗯,我是他女兒,這個可以簽。”


    “床旁crrt?這不是那什麽透析嗎?衝山醫院都說我爸爸不是腎衰竭,為什麽要做透析?”


    紅衣女人眼鏡後的那雙眼神無比銳利,帶著審視和質疑,“你們是不是有過度醫療的嫌疑?”


    梁師姐的臉色不是很好看,但還是開口試圖解釋。


    “床旁crrt的中文叫做床旁連續腎髒替代治療,又稱床旁血液濾過,它是……”


    “腎髒替代,血液濾過,不就是透析嗎!”紅衣女人直接粗暴的打斷了梁師姐的解釋,繼續咄咄逼人。


    “衝山醫院都跟我說了我爸爸根本沒到腎衰竭,我自己查了資料,腎衰竭才需要透析,我爸爸根本不需要!”


    “在衝山醫院看的好好的,怎麽到你們這什麽都沒檢查就變成腎衰竭了?還有沒有道理了?”


    也不知道這紅衣女人現實是什麽工作,但她現在氣場全開,一股壓迫感迎麵而來。


    一旁正在給病人打手背靜脈的小護士被下得埋頭不敢說話,梁師姐的臉也肉眼可見的黑了下來。


    “我們沒有說他是腎衰竭……”


    “沒有腎衰竭為什麽要做透析!”


    “床旁crrt不一定是透析……”


    “衝山醫院的醫生說了……”


    “衝山醫院衝山醫院,那你在衝山醫院待著啊,怎麽轉到我們醫院了啊!”


    梁師姐受不了了,直接吼了迴去。


    她性子本來就直,而且她臨床經驗豐富,以前的患者和家屬都願意相信她,她又怎麽能受得了這樣胡攪蠻纏的委屈。


    紅衣女人被梁師姐的吼聲震了一下,眼睛瞪的老大,“你什麽態度!你們上級醫生呢!我要投訴!”


    張天陽心中狂跳,趕緊拉住了同樣激動的師姐,死死按住了她那句幾乎要脫口而出的“投訴就投訴!”


    “師姐,冷靜,冷靜!”


    紅衣女人渾身冒著張牙舞爪的氣勢。


    這個女人的形象完全符合他下臨床前最後一次上課時老師說的“難纏病人”的樣子。


    氣場很大,知識分子,平常生活中可能身居高位。


    對醫學相關知識有粗淺的了解,但了解的不深,相信自己的判斷,更傾向於自己解決問題,比如去查詢度娘。


    他清楚的記得,說到這一段的時候,講台上的老師一臉嚴肅和心有餘孽。


    “同學們,遇到這樣的患者或者患者家屬,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因為他們很有可能因為質疑醫生的決定而幹擾患者的治療進程,從而影響到患者的病情,引起不可預料的後果。


    而最後,他們又會拿患者病情的變化來質疑你。


    所以遇到這種人,請不要逞強獨自麵對,一定要報告給你們的上級醫生。


    他們比你們很有經驗,理論知識也可以碾壓家屬,所以會比較好解決。


    切記切記,一定要上報!”


    老師說的其實很有道理。


    如果今天換作是頭發半白的劉教授現在這裏說患者需要做床旁crrt,估計就不會有那麽多幺蛾子出來了。


    但現在,劉教授來不了。


    梁師姐已經進入了“被激怒”狀態,也指望不上。


    隻剩他自己了。


    張天陽深吸一口氣,主動技能“冷靜+1”發動。


    再次麵對紅衣女人時,他的語氣也變得稍稍強硬起來。


    “如果對我們醫生有意見,醫院有專門的投訴箱。請不要在病房裏大吵大鬧,影響其它病人。”


    “我們的建議是對病人馬上進行床旁crrt的治療,您相不相信我們的判斷是您自己的權利,但您父親的腿腫的這麽厲害,您就真的不想處理一下?”


    “如果您執意懷疑我們的醫療水準。”


    張天陽輕輕的把那疊文件從紅衣女人的手裏抽出來,找出他特意放在最後麵的那張。


    “那就把這個簽了吧。”


    一張薄薄的a4紙遞到了紅衣女人的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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