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慣例,在王守業居家養病期間,除特殊情況之外,衙門裏的公文是三日一遞,除了傳達上層的指示精神外,多是記錄些西跨院裏瑣碎。


    偶爾,還會捎上一份最新出爐的邸抄。


    不過昨兒王守業自個順了一份,又早從張四維那裏了解了管理層的最新動態,需要了解的自然隻餘下些瑣碎俗務。


    而拜戶部、兵部所賜,西跨院裏的研究成果直達禦前,各方麵待遇也因此小有提升。


    可也正因為承載了兩個強力部門的期望,最近基本都是重複性勞動【育種、強化戰馬】,甚少有什麽新進展。


    因此遞到王守業麵前的呈報,自然也就乏善可陳了。


    唯一的值得注意的,就是楊同書給那麻花粉腸起了名字——昨兒王守業和張四維忘起了,楊同書入庫登記的時候,便根據來曆將其命名為:十髒。


    意為兩副五髒拚湊而成。


    別說,這名字雖然直白,但聽起來還真就有內股味兒。


    喚過紅玉,讓她把那入庫迴執上的記錄,簡短截要的抄在小本本上。


    …………


    等級編號:玄字零零柒


    暫名:十髒


    入庫時間:嘉靖四十年十二月初四。


    來曆:被鬼嬰掖出的兩具髒腑糾纏而得,故名曰‘十髒’。


    形象:體長近丈,雞卵粗細,體表生有粘液,形似麻花狀粉腸,頭頂有兩隻幹癟的眼睛——眼神靈動。


    特性:向日而生【疑似、未確定】,無光而寐【疑似,未確定】。


    前置形態:五髒。


    結合條件:未知。


    …………


    簡單‘處置’完公務,王守業再次抄起筆杆子,正待命紅玉取了符篆樣本,先照葫蘆畫瓢找一找感覺,忽又想起自己似乎還給嬌杏鋪排了別的差事。


    “那嬌小姐呢?”


    於是又把那狼毫丟在山字架上,瞪眼道:“這半天都不見人影,莫非爺還請不動她了?”


    嬌杏倒有心進幾句讒言,好讓自家老爺徹底厭了那許韶蓉。


    可這等容易拆穿的謊話,她終歸是不敢亂說的。


    故而也隻是訕訕分辨道:“奴婢半路上撞見張安家的送公文進來,一著急倒忘了去知會她。”


    王守業臉上的不悅這才消減了些,將袍袖一揮,不耐的催促著:“那你還在這裏愣著幹嘛,趕緊把她給我領過來!”


    嬌杏不敢怠慢,忙提起裙角飛也似的奔了出去。


    目送她出門之後,王守業的目光往那山字筆架上掃了掃,想到就這幾步路的功夫,也未必能練出什麽來,便心安理得的坐在圈椅上閉目養神。


    而紅玉不待吩咐,就將十根春蔥也似的指頭,在他雙目四周掐捏搓揉著,又探問可要敷些藥膏。


    “算了,已經好的七七八八了,這是藥三分毒的,能少用就少用。”


    王守業有一搭沒一搭的否了,心下卻在盤算著該如何忽悠那侍郎千金。


    其實原本他也曾琢磨著要徐徐圖之,來個先收心再收身什麽的,卻無奈高估了自己的定力與人品,一不留神就直接酒後無德了。


    要說這無德有德的,本也沒什麽幹係,反正也不會有人為此批判自己,大不了以後再慢慢磋磨也就是了——日久生情在這盲婚啞嫁的年頭,可不僅僅是說說而已。


    但紅玉瞞著他在背後搞的小動作,卻讓王守業有些措手不及。


    依著張四維的進展,那嬌小姐多再有個十天半月,就能掌握符篆的力量。


    無論從哪方麵考量,自己都該搶在這之前將其收服——至少不能讓她滿心怨憤,做出什麽有損王家的‘傻事’來。


    隻是……


    究竟該使個什麽套路呢?


    “老爺。”


    紅玉的輕聲唿喚,讓王守業下意識的睜開了眼睛,卻正對上那翦水瞳仁裏抹不去的忐忑。


    “又怎得了?”


    嘴裏問著,王守業卻沒指著她迴話,順勢將其擁入懷裏,在她耳畔輕聲道:“事情既然過去了,就不要再提——隻是絕不能有下迴!”


    這話比昨兒嚴厲了些,卻也情真意切了不少。


    畢竟紅玉眼下非但是他身邊最親近的女人,更是他血脈延續的承載,兩者疊加起來,足以抵消他心下的冷硬。


    紅玉在他懷裏鄭重的點著頭,正準備說些什麽時,卻聽得門外又響起了嬌杏的聲音。


    “老爺,人都帶過來了。”


    “進來吧。”


    王守業鬆開紅玉隨口應了,才覺察出有些不對——自己隻是召見許韶蓉一人,怎得還出了個‘都’字。


    正狐疑不解,那房門左右一分,就見個前凸後翹的婦人闖將進來,噗通一聲跪在了桌前,仰頭哭求道:“萬望大人開恩,救救我那苦命的孩子!”


    這冷不丁一嗓子,倒讓王守業有些發蒙,愣怔了好半晌,才將不自覺下滑的目光從她胸前提起,沉聲問道:“到底怎麽迴事,你說清楚些。”


    “大人!”


    就聽林菱淚眼婆娑哭訴著:“犯婦前日裏托人送去家書,今早上突然得了消息,卻原來犬子早在數日之前,就已經被強人擄去了!”


    “有這等事?”


    王守業聞言眉毛一挑,心下卻是暗自警覺。


    自己從東廠把這林菱贖迴來,也就是數日光景,這時候她兒子莫名其妙被人擄了去,究竟是針對林家,還是……


    “不對吧?”


    這時緊隨其後的嬌杏,卻忍不住質疑起來:“我明明聽張安家的說,那送信的言語間頗有喜意,應該是好消息才對!真要是家裏的小少爺被綁了,他怎還能高興的起來?”


    這話一出,王守業看向林菱的目光,愈發帶著懷疑揣測。


    林菱忙解釋道:“那強人留書說不許報官更不許聲張,否則就要、就要……故此我家中也隻管家和管家娘子知道此事!”


    這倒也說得過去。


    但是……


    主家不在的情況下,區區管家真就能把這事瞞的密不透風?


    不管怎麽說,這事裏外透著蹊蹺,總也要設法查上一查才是。


    王守業略一沉吟,開口問道:“你求到我麵前,是想……”


    林菱以頭觸地:“那強人擄走小兒,又威脅我家不可聲張報官,想來應是有所求的,此時犯婦若及時迴家,多半能引得他等現身……”


    “這麽說,你是想提前脫身?”


    “不隻如此!”


    林菱將頭一昂:“犯婦鬥膽,請大人撥兩個精幹下屬隨犯婦一起迴去,若有機會,也好查明那些強人的來曆目的!”


    頓了頓,她又補了句:“算一算日子,這事兒實在是有些巧了。”


    原來她也想到那所謂‘強人’,很可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如此一來,倒也好便宜行事。


    於是王守業斷然道:“嬌杏,你讓人去衙門請趙叔迴來——趙叔做了大半輩子捕快,這查案子的差事還得緊著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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