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話。


    第二日一早,在舉行了簡單的儀式後,黑龍終於在百十匹騾馬的拖曳下,離開了被拆成喇叭狀的胡同。


    不過這場橫跨小半個內城,前後波及官民達十數萬之眾的運送,打從一開始就意外不斷。


    首先是黑龍的重量超出預計,以至於不少枕木被催折、壓斷,難以重複利用。


    然後是連日陰天帶來的氣溫驟降,導致騾馬的大批量減員——王守業想到了馭者的防寒問題,卻沒預料到騾馬在寒風中,也會有這般強烈的痛感。


    而在半途中,又有一名山海衛抵受不住心理壓力,發狂砍斷了數條繩索。


    等到臨近皇城,卻又被商戶違建的披簷阻擋,使得隊伍一時難以轉向。


    “順天府的人都是幹什麽吃的!”


    麻貴為此大發雷霆,畢竟這一路上提心吊膽,好容易望見宮城了,誰承想卻在這上麵出了紕漏?


    他罵罵咧咧的道:“不是早就發了公文,凡轉彎處不得有任何屏障麽?這特娘是把欽命差遣當成兒戲了?!”


    王守業倒不似他這般激動。


    左右不過是個披簷罷了,多不過一兩刻鍾就能拆幹淨,耽誤不了多少時間。


    比起這個,他倒更擔心宮裏臨時搭建的封龍台,究竟能不能承受得了,黑龍那超出預計的重量。


    或許……


    該再給他們點兒時間,以便再重新加固一下?


    正琢磨著,就聽得身後馬蹄聲大作,初時王守業並未在意,誰知離得近了,那騎士卻在馬上大叫:“快通知守備大人,衙門裏出事了、衙門裏出大事了!”


    王守業和麻貴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的催馬月中而出,示意那內衛近前詳稟。


    那內衛見狀,忙在十數步外滾鞍下馬,飛奔到二人身前,單膝跪地抱拳稟報:“兩位大人,大事不好了!那犯官蒲友仁產下一個妖孽,目前正在衙門附近大開殺戒!”


    “竟有這等事?!”


    麻貴吃了一驚,還待追問細節。


    王守業卻注意到了‘附近’二字,忙搶著問道:“你說附近?難道那妖孽已經逃出了衙門?”


    “應該是這樣沒錯!”


    “應該?難道你們沒有確認?”


    王守業又狐疑的點出了重點。


    “不是!”


    那內衛忙又解釋:“張主事第一時間就派人去確認了,但是……但是那妖孽會隱身法,咱們壓根也瞧不見它身在何處!”


    還會隱身法?


    “到底是怎麽迴事?”


    這時麻貴忍不住催問道:“你從頭說一遍!這沒頭沒尾的,誰特娘能聽得明白!”


    那內衛整理一下思路,這才道出了世情發生的經過。


    卻原來就在黑龍離開胡同不久,被羈押在後院的蒲友仁便覺得腹痛難耐。


    ‘她’的產期原本預定是在兩日後,不過該做的準備早就已經布置好了,單隻是穩婆就請了四五個。


    因此留守的內衛們倒也並不怎麽慌張,隻是一麵喊來穩婆助產,一麵按照王守業的交代,做好了應對防範之策。


    蒲友仁生的胖大,在女人中算是頂壯實的,可畢竟上了年紀,這一番直疼的死去活來,足足花去兩個多時辰,那胎兒才露出大半個頭來。


    幾個穩婆瞧見希望,正要催促蒲友仁再加些力道,卻不想那露出半個頭的胎兒,竟然漸漸失了顏色,最後幹脆就變成了透明的!


    雖然早得了叮囑,知道這是位‘不凡之子’,但穩婆們還是忍不住驚慌尖叫起來。


    守在外間的內衛聽到動靜,立刻全副武裝的闖了進來。


    不想蒲友仁吃這一嚇,反而一鼓作氣將胎兒生了出來,也使得外人再難辨別那胎兒的所在。


    幾個內衛問清狀況,隻好試探著用繡春刀的刀鞘,去戳蒲友仁兩腿間的空處。


    或許是這種行為激怒了那怪嬰,很快就有一名內衛遭到了攻擊。


    迴憶到那胎兒的功績手段,內衛臉上便滿是驚恐之色,顫巍巍的抬手指著眼睛道:“當時那怪……”


    “啊~!!!”


    就在此時,隊伍末尾突然傳來了淒厲無比的慘嚎聲。


    自從山海監接手黑龍入宮事宜以來,類似的慘嚎聲早已成了家常便飯,按說並不值得大驚小怪。


    但眼下王守業等人擔任的,卻是壓軸殿後之責,便是有死於詛咒的,也該在隊伍前方才對。


    故而這一聲慘嚎,頓時將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緊接著,就是止不住的嘩然之聲。


    “怎麽迴事?!”


    “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連同腸子一起噴出來了!”


    眼睛還能連同腸子一起噴出來?


    這什麽亂七八糟的?


    王守業聽的糊塗,忙招唿麻貴一起趕了過去。


    卻隻見在眾人的重重包圍下,正有一名外衛側躺在地上,他的雙手詭異的反向扭轉著,左眼眼眶裏正鑽出一條血淋淋的東西。


    乍看上去,的確像是根腸子。


    但卻是根兒被填滿了的腸子,那填充的也不是旁物,而是被擠壓、扭曲、撕扯、糾結在一起的各種髒器!


    有些已經看不出原來的形貌,有些隱約還能窺出原型,與體液、血液、腦液,黏黏膩膩惡形惡狀混雜著,當真是說不出的惡心可怖!


    順著那些髒器往遠端巡索,則是白生生的喉管兒,被壓癟了的食道、豆腐乳一般往下低淌著腦漿、以及一顆圓滾滾的眼球。


    怪不得剛才有人喊,他的眼睛連同腸子一起噴出來了!


    王守業還在觀瞧,忽聽得身後有人慌張叫道:“是它、是它!是那妖孽追來了!”


    迴頭望去,卻是那報信的內衛癱坐在地,支著脖子在大唿小叫。


    這是蒲友仁生的那個怪嬰幹的?!


    它怎麽會跑到這裏來?


    難道是跟著這報信的騎士……


    不對!


    早在張四維派人來報信之前,這妖孽好像就已經離開衙門了。


    也就是說……


    它的目的本來就是這裏!


    王守業心頭一驚,下意識迴頭望向遠處的黑龍,同時迫不及待的開啟了靈目,然後一個半透明飄蕩在空中的虛影,頓時就映入眼中。


    那是個生著尾巴的嬰兒,此時正晃動著一雙嫩白的小腳丫,蹣跚踩著眾人頭頂前行。


    他的身軀似乎沒有半點分量,所以被踩的山海衛們都茫然未覺,依舊在對這圈內的屍首指指點點。


    王守業見狀,急忙分開人群,想要追上去細瞧究竟。


    不料一眾山海衛們順勢散開,卻讓那嬰兒一腳踩空,失足跌倒了地上,委屈的嚎啕大哭起來。


    王守業也是這時才看清楚,它並非是長了尾巴,而是肚子上拖了條尺許長的臍帶。


    “哇、哇、哇……”


    卻說那嬰兒手舞足蹈的哭鬧了兩聲,突然間又從地上彈了起來,一把抓向了某個內衛的眼睛。


    而這名內衛,正是方才害它一腳踩空的那個!


    這小東西還挺記仇。


    “快往後退!”


    因還隔了丈許遠,王守業急忙指著那內衛一聲暴喝。


    但那內衛並未察覺到危機,聞言愕然的反手指著鼻子,似乎還想確認一下,守備大人說的究竟是不是自己。


    而這時,那怪嬰一隻素白的小手,卻已然楔入了他的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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