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


    紅色的血……


    放眼望去,視線都被那些鮮紅的液體所占據,它們充斥了眼球,像早春時節泛濫的野河水,到處都是,到處都是……


    它們從蛟馬的肚子上流下,從死人的斷頭上流下,從那些紅色的矛戈上淌下。


    太史讚喘著粗氣,他費力將長槍從一個衛人頭上抽出來,槍杆早已被血浸濕,握起來有些黏膩和滑軟。


    這是一種很糟糕的觸感。


    “咳……咳咳咳……”


    太史讚以長槍杵地,撕心裂肺咳嗽了幾聲,爾後他茫然抬起頭,朝四處放眼望去。


    到處都是紛亂的人影,每個人都麵目猙獰,他們踏著火和火淌成的小河,狠狠朝對方揮出刀去,各色的甲胄交織碰撞在一起,絢爛奪目……這一幕,伴著各色大陣放出的光華,竟讓太史讚產生了詭異的錯覺。


    苗圃……


    他像是置身於一方苗圃裏,花束燦爛繽紛。


    山茶花,五顏六色的山茶花在苗圃裏盛放,紅的像火,粉的像霞,白的像雪。


    那些顏色璀璨著,讓看花人的瞳孔,都是一片五彩斑斕。


    喊殺聲無處不在。


    那些轟隆隆的喊殺聲音,從左,從右,從上下的每個方位,洶湧擠壓過來,令太史讚幾乎不能喘息。


    而在天空之上。


    又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情境。


    一尊尊如山嶽高大的法象各施神通,大發法力,他們打得虛空不斷破碎又重組,整片天地都隆隆作響,似要炸裂開來。


    那些法象主人或挪移青冥,或截斷元炁,他們身上爆發出不可直視的絢光,從極天之上,投下森然而龐大的影子。


    太史讚捂著流血不已的左腿,看著天與地的一幕幕,緘默無語。


    咻!


    陡然,一支羽箭射破空氣,朝怔怔出神的太史讚疾射過去。


    嘭——


    北衛弓手臉上的冷笑還未散去,就見羽箭被太史讚單手捉住,這個黑瘦的男子沉默迴過頭,將羽箭以比來時更快的速度迴擲過去。


    空氣一聲炸響。


    弓手捂著喉嚨處的血洞,無力軟倒在地。


    太史讚強提起精神,握著長槍,朝四處悄悄圍攏過來的衛軍一步步走去。


    不知何時,在他出神的時候,一支衛軍小隊發現了他,包抄了上來。


    “你投敵了,龐逡。”


    太史讚啞著嗓子,對衛軍中,一個瑟縮的人影笑道:


    “你小子怕死!”


    太史讚所在的炬龍衛陣列,早被突然殺出的須彌衛,打成了一盤散亂的浮沙,沒有下屬,找不到上官,就連同僚,也被萬軍衝散了,消失不見。


    “表叔父,太史讚是三境陽符,炬龍衛三府的昭信副尉!”


    驍猛如虎的男人一身赤甲,他手中的長槍斜斜點地,這一小股衛軍被他的威嚴所震懾,躊躇不敢上前。


    衛軍小隊裏,被太史讚稱作龐逡的人尖叫道:


    “表叔父,殺了他,大大的加官進爵!”


    “我竟不知。”太史讚咳嗽了兩聲:“你在衛軍裏,還有一個表叔父?”


    被叛軍龐逡喚作表叔父的,是一個高大如鐵塔,全身披掛重甲的威嚴武將,他手裏提著一杆丈許長畫戟,血珠子從戟間點點墜下。


    “表叔父!”龐逡大叫一聲:“你還在……”


    “閉嘴!”


    武將抬手打斷了龐逡,他注視太史讚良久,滿意點點頭:


    “我叫龐元武,曾經是應龍衛的人,後麵因為喝酒誤事,被趕了出來。”龐元武低低笑了笑:“你叫……太史讚?”


    “正是。”


    “太史讚啊。”龐元武把畫戟豎直插在身前,開口道:“你這漢子是條好漢子,小九是我們隊裏有名的神弓手,你擲箭就殺了他,有點意思。”


    “降了吧,你們這場仗輸定了,翻不了身的。”


    龐元武漫不經心開口:“你們南鄭這支中軍,打陸羽生聖子都隻是僵持,拿不下來,偏偏你們南鄭鄴都那邊,還遲遲不加兵,欲戰又欲不戰。如此態勢,要怎麽贏呢?”


    “看罷!好好看看,太史讚!”


    龐元武揚起畫戟,指向高空,狂笑道:


    “在天上的,青神觀、壽吾葉氏、龜城,這三家已經來了數個五境的人間雄主!


    在地上的,應龍衛、須彌衛更是傾巢而出!配合熒惑軍和岐山甲衛,這四支天下雄軍匯聚,誰能抵擋?誰敢抵擋!


    告訴我,你們要怎麽贏呢?!”


    其聲如大雷作響,一小片戰場,都被龐元武的大嗓門鎮住,紛紛驚愕失神。


    但縱是如此,太史讚還是沒能見到援軍。


    龐元武所言不差,這一場,的確是南鄭輸了。


    衛人組成的狂暴洪流掃蕩整片大地,南鄭軍的陣勢被這股洪流一一分割開,爾後慢慢剿滅,丁點不剩。


    至少,在眼前這片地界,太史讚已經沒有同盟了。


    “降了我吧,像龐逡這小子一樣,我的軍功已經夠了,足夠我迴到應龍衛了。”


    龐元武眯起眼:“乖乖降服,讓我給你種下禁製,如你這般人才,即便在應龍衛裏,也是能助我的。”


    良久。


    在龐元武殷切注視下,太史讚終還是搖了搖頭。


    “愚忠!”龐元武啐了口。


    “我不懂人情往來,性格也古板,不慣作樂。”太史讚費力解下染血的羽盔,擲在地上:


    “我曾無意得罪了五府的府君,也因他,我在軍中蹉跎多年,卻一直沒有升遷。”


    太史讚喘著粗氣,笑了笑:“若非北中郎將,我隻怕捱到老死,還是個區區一個的炬龍甲士,甚至被開革出炬龍衛,也不是沒可能。”


    “哦?”龐元武挑挑眉。


    “我這輩子。”太史讚勉強提起長槍,笑了笑:“不負人也!”


    ……


    ……


    ……


    沙場另一邊。


    白術剛將主身意識降臨,殘破化身所一直承受的巨大的痛楚,就轉移過來,令他都一陣齜牙咧嘴。


    視野朦朦朧朧,是化身的眼睛在方才被打成了血霧,現在還在重生中。


    耳畔的,是無數嘈亂的聲音,它們混雜在一塊,難以分清彼此。


    “上馬!”


    驟然一聲暴喝,旋即白術感覺自己被人托起:


    “扶北中郎將上馬!”


    “那你呢?”另一個惶然的身影響起:“你擋得住他們嗎?北中郎將都快被打死了!”


    “……我也上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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