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充斥幽濁煞氣的煌煌光海裏,無數射線左衝右突,掃蕩八方四極,其中無形無質的煞火滾滾燃燒,在虛空中肆意舒展擴張,將整片長空都點燃。


    玄清光煞的煞火以道一炁為根基,一旦升騰而起,若非神通主人有意製止,絕難以熄滅。


    怒海如沸!


    此片天地盡黯,唯一明亮著的,唯有四麵八方翻湧的煞氣光海。


    被光煞誤殺的數十頭黑魔屍骸飛熔化,那些高大堅硬的骨架脆弱如薄紙,被煞火一裹,就消融成劫灰。


    但在一應寂滅之中,那個丈六身軀的魁梧頭陀仍矗立在煞火中。


    他體表燦金,僧袍早被煞火焚毀,赤裸的肌膚直接與煞火相觸,出嗤嗤嗤嗤的尖音。


    無堅不摧的玄清光煞打在那體表,卻看不出什麽傷勢,仿佛完好無損。


    頭陀自火中淡淡抬起眼來,隔著無窮遠的距離,薑藥師仍被那瞳孔裏的金光攝住。


    邪異、獰惡、兇暴、妖冶……幾乎像與一尊惡鬼麵對麵,在那燦爛的黃金瞳裏,薑藥師竟詭異看出了些許慈悲色。


    “龍師明王金身,你的眼睛,應當便是修羅眼吧。”


    金橋之上,薑藥師心頭生出幾許煩悶:


    “南禪宗的神通,你到底,是南禪宗的哪位僧人?”


    “如此形勢,問這些還有什麽意義?”


    白術搖搖頭,一道道暗紅色的靈光自地上屍骸騰起,按照一種古怪的旋律,依次灌入白術周身。


    “難道。”他笑了笑:“薑藥師,你手下不殺無名之輩?”


    泥丸宮內的元神結跏跌坐,結出一個如寶瓶般的手印,左手五指微微上托,瓶底正對心口,而瓶口朝外。


    在元神身後,一麵三眼,枯瘦如惡鬼的濕生阿修羅伸出長臂,他貪圖仰起沉重的頭顱,鼻子像捕食般的饑餓野獸一樣,不時一抽一抽。


    在寶瓶處,無數道暗紅流光跨破壁障,紛紛被吸納進瓶底。


    一道……


    兩道……


    三道……


    隨著暗紅靈光數量的累計,濕生阿修羅原本枯瘦如柴的身軀也慢慢強勁,同時,他的麵容也愈兇惡醜陋。


    殺父、殺母、殺阿羅漢、出佛身血、破和合僧!


    毀塔、燒經、奪三寶、教唆行惡、毀謗聲聞、緣覺、大乘法!


    身具大小乘五逆,為眾生造業!


    此般,是謂之阿修羅。


    隨著婆稚的運轉不休,一道道業力被不斷牽引,紛紛投入白術身軀,沒入寶瓶最深處。


    譬如薪柴,它們正接連不斷的燃火,將修羅相這口銅釜燒得赤紅、燒得旺盛、燒得滾燙!


    屬性麵板上,在白術心神注視下,一條條數值正接連不斷跳動。


    “消耗21oo點屬性值,可將《婆稚阿修羅王觀想經》提升到濕生阿修羅——大成。”


    “消耗18oo點屬性值,可將《婆稚阿修羅王觀想經》提升到濕生阿修羅——大成。”


    “消耗146o點屬性值,可將《婆稚阿修羅王觀想經》提升到濕生阿修羅——大成。”


    “消耗88o點屬性值,可將《婆稚阿修羅王觀想經》提升到濕生阿修羅——大成。”


    業力接連不斷,提升所需的屬性值,也呈斷崖式的下跌。


    自他一踏入兩國沙場之始,運轉婆稚觀想法,稍稍一作牽引,那無量量,連綿不可計數的業力就如海潮,幾乎要將元神都全然吞沒。


    眉心處傳開微微的刺痛感,像是頭顱都要被撐得爆開。


    白術沉吸口氣,分出一半心神,維係觀想法的高運轉。


    耳畔,又傳來一道提示音。


    “消耗44o點屬性值,可將《婆稚阿修羅王觀想經》提升到濕生阿修羅——大成。”


    快了,快了……


    泥丸宮裏,濕生阿修羅已是肌肉虯結,不複單薄如紙的枯瘦模樣,兇獰、暴惡的氣息從軀體狠狠散開,輻射整片泥丸宮。


    於此同時,濕生阿修羅的左眼愈璀璨,流淌著金黃色的炙熱光,像是有一輪小太陽藏在左眼中。


    嘭!


    嘭!!


    嘭!!!


    有如心跳的強勁聲響重重敲響,一聲接一聲。


    左眼裏,正有什麽東西。


    它,正要孕育而出……


    白術眉頭一挑,他捂著微微跳動的跳動,微笑看向金橋上,麵色驚疑不定的薑藥師。


    “剛剛為何不攻過來?”


    “南禪宗與摘星宗之間,本就毫無瓜葛。”


    薑藥師揣摩著言辭,繼續開口:


    “小師傅,你既然知曉某家生平,那某家的來意,想必你也清楚。”


    “來意?”


    “我貪圖境界,好高騖遠,從二品跌落到八品後,在摘星宗的地位江河日下。”


    薑藥師懇切以對:


    “某家老師早年被同門算計,已死在了羅澤鄉,現下又不幸遭遇了八品金剛這事,某家來此,也隻是為了活命。”


    “活命?此話何解?”白術好奇問道。


    “聖主曾允諾庇佑我三十年,但前提,是要某家斬獲大鄭八百個陽符級。”


    見白術略有意動,薑藥師索性停下金橋,言辭愈懇切:


    “老師生前行事偏激,宗門長輩被他得罪了個七七八八,在大衛,聲名也從來不好,連帶某家也吃了不少掛落,不少人恨不得要千刀劈我!


    在老師死後,某家好不容易成為聖子,才免了殺生的禍端,可現今……”


    金橋之上,少年道人微微俯身一拜,口中歎息不絕:


    “小師傅,如今八品金剛的我,已是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了,不然你看,小師傅與我打了如此時日,卻為何沒有一人來相幫呢?”


    白術恍然大悟,他抬起看了一眼,在光煞海四處,仍是廝殺焦灼的戰場。


    無數人影縱橫飛馳,神光陣陣,重重大陣碾土重壓,黑魔肆意招搖觸手和眼球。


    放眼望去,卻除了他們兩人外,卻是少有如此單對單的。


    “聖子的意思是?”白術迴頭笑問道。


    “兩相罷手,如何?”


    薑藥師笑道:


    “小師傅結結實實吃了我的玄清光煞,竟皮肉無損,顯然是肉身成聖上有造詣的,如此體魄,想必在南禪宗也不是無名之輩。


    我來沙場,隻是為了活命,並不想得罪你這等人物,不若我們就此別過?”


    “某家好歹是四境金剛,如今化身人魔後,便是第五境,也絕非遙不可及。”


    薑藥師意味深長開口:


    “我倒想與小師傅結交一番,如今的世道,多一個朋友,總比沒有朋友好。”


    他在金橋上屏息等了良久,終於見那個魁梧頭陀臉上顯露出意動的神色。


    “但聖子可結結實實打了灑家一次。”


    “是某家莽撞了。”


    薑藥師聽到頭陀的言語,便知事情已成了大半,他從袖袍裏掏出一物,望空朝頭陀擲去。


    “某家好歹是四境金剛,雖然狼狽,但多少也存了些身家,小師傅菩薩心腸,某家也不能無所表示。”


    他見白術一把握住那物,又笑言道:


    “這是一枚空行符詔,能隱匿身形,潛藏氣機,用來暗殺、探敵,卻是再適合不過了。”


    白術攤開手心,掌心裏,一枚魚身鳥頭,呈“弓”字形彎曲的古怪符詔,正閃著空濛的幻光。


    “好寶貝。”


    在薑藥師微笑時,突然有一道冷聲自耳畔傳來。


    什麽時候?!


    薑藥師震怒迴頭,卻見迎麵而來的,一方充塞視野上下,滿滿填斥了每一寸細小縫隙的巨大拳頭。


    拳意凝成實質,鋪天蓋地,方圓十數裏的空氣劇烈扭曲動蕩,猶如破紙一般,簌簌作響。


    另一邊!


    被那方巨大拳印逼近的薑藥師,隻覺得寒毛倒豎,心頭一股冷意升騰而起。


    暴虐狂放的血氣令眼前視野都一陣模糊,拳印以難以想象的度急逼近,轟裂長空,帶著粉碎河山的無匹霸力。


    有如一顆兇星從天墜落,氣流唿嘯聲不絕,陽炎繚繞無止。


    在全力驅使苦海佛,短暫借來了自身所能承受的最大天地道力後。


    這一拳,已足以跨境橫擊,逆伐身為第四境的金剛大修。


    “疾!”


    在一彈指,或是是一須臾的短暫中,白術再度口吐言咒。


    泥丸宮裏,兩道濛濛的劍光,又是光華一盛。


    以言咒輔助劍遁,瞬息挪移虛空,心力幾乎枯竭一空,但也快到令身為八品金剛的薑藥師,都來不及做出反應。


    這一拳,便是要打爛度世金橋!


    洶湧的天地道力滾滾澎湃,肉身再也鎮住不住,一道道血痕迸出,白術肉身如龜裂的鏡麵。


    多餘的精氣自血痕處溢散,凝成一朵朵大道花瓣,搖曳生輝。


    時間似乎放緩了數十倍,在薑藥師的感官中,風聲、喊殺聲、兵戈碰撞聲、敲擊聲……一應的聲音盡皆斂去。


    視野裏,唯有那膨脹到磨盤大小的拳頭,正以無可動搖的姿態,一寸寸逼近。


    啪嚓!


    良久,似乎是唿吸之間,又似乎過了足足半盞茶。


    在薑藥師驚愕的麵色中,他腳下那架鎮壓四方上下的金橋,突得劇烈顫了顫。


    一片片金光從體表剝落,飄飄灑灑,道道裂痕滿布金橋,從上至下,如同蛛網蔓延。


    下一刻!


    整架金橋,轟然傾塌!


    燒穿虛空的熾熱拳意在打爛金橋後,持續不散,每一寸虛空都被霸絕的拳意點燃,轟隆隆的爆響聲,滾滾響徹天上地下。


    狂野、霸道、純粹的力道威勢洋溢,如台風過境,將未熄的煞火盡數卷滅,一掃而空!


    一個巨大的空洞出現在長空上,空洞的兩端,白術與薑藥師正遙遙相望,表情漠然。


    “為何?”


    薑藥師看著遠處,被一拳打爛的金橋,表情微微肉痛。


    度世金橋……


    這門神通的妙處不用多說,可攻可守,但與其說是神通,更不如說是法器。


    金橋已被白術轟碎,倉促之間,不是一日兩日能夠凝成的,最少也是十數日的苦功。


    他活命的最大依仗,已經被人生生打碎了。


    “為何?”


    白術抬起頭,緩緩吐氣。


    嫋嫋白霧從軀殼升騰而起,一道道深深血痕在緩慢愈合,焦黑的皮肉脫落,細嫩的新肉生出。


    “很多理由啊,比如殺一個聖子,會是何等的軍功,比如你想殺我,用那勞什子光煞打了灑家一頭,又比如,你是一個人魔……”


    “但是。”白術笑笑:“我隻想痛快打一場!”


    巨大的氣浪轟然爆開,席卷天地間一應有形無形的細小物質,在大聲浪裏,有兩道白線悄然掠空襲殺!


    “飛劍?”


    薑藥師麵不改色,他右拳平平搗出,直直將“曜靈”打飛三百丈,左手彎曲成爪,生生捏碎了“百尺樓”的肅寒劍光,身子微微一晃,就挪移虛空,將小巧的飛劍本體抓死在掌中。


    牙酸的滋滋聲如清脆迴響,轉瞬之間,兩柄飛劍的驟然襲殺,都被薑藥師從容接下。


    “我先前繞過你,並不是怕了你。”


    少年道人穴竅一鼓,漫天的玄清光煞再度噴薄而出,交織成大網,籠罩四方。


    他看著那個悍然分濤辟浪的魁梧頭陀,淡淡開口:


    “我再最後給你一次機會,讓開路來,我便饒你不死。”


    “讓路?!”


    大笑聲掀起猛烈勁風,將幾道臨身的光煞,都帶得一偏。


    山洪般的元神意誌擴散而出,伴隨著白術的一聲清嘯,薑藥師麵色大變。


    他急切鬆開捏死“百尺樓”的五指,一道道劍芒驚世,自飛劍體表漫天環繞,險些生生削去了薑藥師的手掌。


    浩浩蕩蕩,猶如天河滾落的劍氣似暴雨打芭蕉,跗骨之蛆一般,無論薑藥師再如何挪移虛空,都緊隨其後,齊刷刷落在薑藥師周身。


    “八品金剛,也不過如此,明明已被我一拳打得吐血,又何必硬撐呢!”


    白術大笑伸手,被薑藥師一拳搗飛的“曜靈”瞬息落迴掌中。


    他一麵用元神牽引“百尺樓”,斬出道道劍光絆住薑藥師,另一麵,則悍然持劍迎上那道身影。


    神焰騰騰,劍光洶湧,一片片熾盛光芒揮灑,隻有兩道身影如神雷般,轟然掠過長空。


    他們的戰場從穹天轉移到地下,在白術有意牽製下,大片大片的黑魔與人魔,紛紛被卷入其中。


    “結束了!”


    不知過了多久,虛空中,陡然傳出一聲長喝。


    薑藥師不閃不避,硬扛住劍光臨身,反手一掌,便將白術狠狠拍進一座小荒山。


    嘭!!!


    成片的山岩被卷上半空,又齊齊爆碎,掌中蘊藏的勁力悉數炸開,將那本已半塌的小荒山瞬息碾為齏粉。


    “八品金剛,同樣也是金剛。”


    薑藥師肩頭深可見骨的傷痕瞬息愈合,他看著那從煙塵裏踉蹌走出的身影,冷聲道:


    “我已證得諸天無漏,便是飛劍都斬不破我的軀殼,你憑什麽贏我?”


    “這就是金剛武夫?真是痛快!”


    白術抹去嘴角血漬,長笑一聲。


    他單手掐了個古怪的印決,砭膚斬骨的寒氣如白霜鋪地,瞬息席卷數十裏。


    在爍爍冷光下,數十裏內,無論是人魔、黑魔還是北衛甲士,身軀齊齊一僵,都噗通倒地。


    他們的元神,甚至血肉裏的每一寸生機,在劍光升起的刹那,都盡數被斬滅一空。


    “劍光照空天自碧,負盡狂名十五年!”


    白術清嘯一聲,並指在眉間輕輕一劃,道:


    “且看我這一劍!”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高維尋道者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鵷扶君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鵷扶君並收藏高維尋道者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