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寒山覆雪。


    行道的路人依稀,連鳥獸的動靜,都似乎被全然隱去。


    荒山之上,峰頂處草木不生,裸露的山皮早被層層積雪蓋住,連千奇百怪的亂石堆,也被壓上了厚厚一層寒霜。


    時辰正是卯時,天色本還未大亮,再加上正值落雪,於是與夜間也無異了。


    偶爾,在寂靜的無聲一片中,雪地裏或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


    周身長著尖硬的刺毛,頭卻是呈倒三角,兩眼如黃豆大小的地行鼠,倏忽從雪地裏鑽出,身影忽上忽下。


    這是北疆特有的物種,能不避霜寒,身而具足地行的大神通。


    地行鼠以草根和樹皮果腹,把它身體尖硬的刺毛除去,剝下皮囊來,便是上佳的法器粗胚。


    北衛有支勁旅,名號便喚作歧山甲衛。


    與大鄭的炬龍衛相仿,歧山甲衛與北衛聖地之間,也多有瓜葛。


    鄭武王起家之前,當時的謝家先祖謝恆於西平原上,以三萬悍然破八萬,絕了前宋最後的氣數。


    大勝之後,武王便於鄴都召集起兵的諸侯會盟。


    當時黑天子尚在人世,時人皆以為在前宋的廢墟之上,會重新立起一個名為‘鄭’的國度。


    可在少丘山一戰後,黑天子也忽得不知所蹤。


    隨著黑天子消失,原本已略微穩下的天下形勢,再度亂了起來。


    經過幾年的混戰後,人心思安,亂世的諸侯們也不得不相互妥協。


    君王們一同於白馬川飲血盟誓,互相承認尊號,彼此休戰收兵。


    曾經把持過整座天下權威的鄭武王,在另兩位君主的聯合下,也隻得黯然罷休。


    而在武王死後,各方算計之下,大鄭日衰。


    但無可否認,西平原上的一戰,謝恆以三萬破八萬,徹底打折了前宋的背脊。


    西平原上的主力,便是武王的私兵炬龍衛。


    在鄭國天子權威逐漸喪失後,炬龍衛也一步步,慢慢被金剛寺所接手。


    時至今日,炬龍衛已與僧兵無異。


    就連大都督的人選,也被金剛寺占定,由還俗的聖地僧人擔任。


    而北衛的歧山甲衛,也與炬龍衛有頗多相似之處。


    這支勁旅由北衛世家——壽吾葉氏統率,親自挑選甲士,以來擴充軍伍。


    領軍者,也向來是壽吾葉氏的族人。


    歧山甲衛人人皆通習地行之術,能瞬息百裏,隱匿藏形,如若鬼魅。


    他們可任意潛伏於地底之下行動和戰鬥,從而偷襲攻擊地麵上的敵人,不僅難以察覺,更是出人意料。


    地形之術不僅難以修煉,而且極為罕見,隻在一些古老世家之中,才存有記載。


    是故歧山甲衛們,也大多充當探敵、暗殺等一任軍情。


    地行之術與早已亡佚的水遁、火遁等五行遁法一般,都是另類的遁術。


    它們與劍遁、神通遁法不同,皆是隱匿且難以破解。


    而歧山甲士之所以通習地行術,不單單是修煉遁法,更在於其身上的法袍。


    那法袍不單能隔絕地底的種種重壓,更能讓身披法袍者傳行累土時,如若寬江行舟。


    法袍的粗胚,便是地行小獸的獸皮。


    霜雪之上,正叼著一塊小巧樹根,黃豆兒大小的眼珠子咕溜溜轉的地行鼠楞了楞,它舉起前肢,取下嘴裏小巧的樹根,警惕四望了一眼。


    周遭霜風淒淒,隻有隆冬的寒聲迴蕩,並不見半個人影。


    地行小鼠又呆了半響,耳朵一撲棱,良久,才放下心來。


    當它又要去咬樹根時,離地行小鼠數丈遠,平白就現出了兩個人。


    “定!”


    地行鼠驚叫一聲,當它準備遁迴地下,半邊身子都已沒入累土的時候。


    突然,有一道年輕的聲音低低響起。


    它吱吱大叫,胡子也一翹一翹,在那雙黃豆大小的眼睛裏,除卻漫天的霜雪外,還清晰映出兩個人影。


    中年和尚披著式樣簡單的僧袍,足下踏著雙芒鞋,神色平靜,麵容古井無波。


    在中年和尚的身後,跟著一個膚光勝雪的俊秀和尚。


    地行小鼠見他嘴唇微動,顯然方才那個“定”字,就是年輕和尚出的。


    小鼠臉上露出人性化的惱怒之色,它吱吱叫了一聲,胡子也翹得更高了。


    “地行鼠?”


    廣慧瞥了眼吱吱亂叫的小鼠:“倒是少見,這也能碰上。”


    “地行鼠?”


    白術微微恍然,他再度開口,又說了個“禁”字,於是那地行小鼠連罵聲都不出了。


    廣慧瞧著身側僧人的舉動,隻是笑了一笑,也並不說話。


    自白術眉心再度生出蓮花紋後,已是過了足足三個時日。


    神足通……


    這門佛家六神變之一,類屬於如來禪的大法術,白術也總算真切見識了。


    隻是眼前一晃,自己便從青黎宮內生生挪移,不過一個唿吸的時間,自己便踏在了北衛的霜土之上。


    青黎宮中內外的重重禁製,都毫無半分阻絕作用,如若無物。


    “兩國戰端已起,你多加謹慎一二,不要誤死在沙場上了。”


    廣慧拿出一串菩提念珠,遞給身旁的白術;


    “拿著它,若是事有不妥,這念珠能保你一命。”


    二十四顆金剛菩提上,盡皆描著八部天龍,有天眾,龍眾、夜叉、乾達婆,阿修羅在高天上若隱若現,迦樓羅斂起雙翼,如神山坐鎮世間,更有緊那羅和摩唿羅迦種種,皆是神意自足,栩栩如生。


    這串菩提珠極盡瑰麗,其上描摹八部萬象,更是真切若實。


    “你來北地,也是取殺生業力來修行觀想法,若想從軍,我已和然須師叔打過招唿了,在軍中,他會照拂你一二。”


    廣慧的聲音繼續傳來:


    “若想自在當個散修,體一體北國風土,就須得慎之又慎,北禪宗的僧人若是見著你,絕然不會手下留情的。”


    見白術低著頭,怔怔盯著手心的菩提念珠,眼神茫然一片。


    “與彌羅燈一般,這也是你的東西。”


    白術抬起頭,聽到廣慧歎息了一聲:


    “這念珠,是你給那女人的護身法器。”


    念珠……


    又是無明……


    “三天前,我眉心又長出了蓮花紋路,見到了不少古怪東西。”


    沉默了半響,白術捏緊手心的念珠,輕聲開口:


    “三天前,我見到了無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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