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麗的女人抿著唇角,對白術盈盈一笑。


    “非是妾身,實是小妹有一事相托,思來想去,也唯有真君最合適當這個人選。”


    “小妹?”白術問道:“不知是宮裏哪位公主?”


    “小十四。”


    “十四公主麽。”白術微微頷:


    “不知貧道有什麽能為十四公主效勞的。”


    “真君可聽說過徐羿?”


    徐羿?


    “自然。”


    “徐羿也曾參加過龍宮選婿,一雙修羅眼,敗了無數天驕。”


    明麗照人的女子笑了笑,她轉過身,輕聲開口:


    “那一次,徐羿娶的龍女,便是小十四。”


    白術眼神閃了閃,卻並沒有開口。


    “好景不長。”


    他聽見麵前的女人歎息一聲:


    “徐羿後來因一件事,狠狠觸怒了君上,被逐出青黎宮去,百年內不得折返迴來,而小十四,也被君上關押進了寒獄,再不得自由。”


    麵前的素手抬起,白術接過六公主遞來的書信。


    “青黎宮人,大多因那件事,對徐羿和小十四心懷怨憎,不管不問。”


    六公主綰住垂到耳畔的青絲,目光淡淡:


    前幾年,都是我親自把信遞給徐羿的,可現在,我卻是無暇分身了。”


    “六公主。”


    白術揚了揚手上的信箋:


    “是想要我把這封信,交給徐羿先生?”


    “嗯。”麵前女子點了點頭。


    “為何是在下?”戴蓮花冠的道人笑了一笑:“六公主隻要開口,相信不少人,都會樂意效勞的。”


    自四大妖仙作亂失敗後,青黎君雖百般奉承,才存下天下妖修的苗裔。


    但也因此,桐江水族等,想要涉及6上大地,也被層層法令禁絕。


    不但是桐江水族,其他那三類妖仙部眾,甚至比桐江水族的境遇,要更為艱難些。


    天下三教,佛、道、儒,難得摒棄仇怨,特意在那三族祖地設下大陣,又建起關隘。


    每一年,都有不同的人族修士,前往三族祖地輪流鎮守,謹防妖類生亂。


    桐江水族雖略好一些,自青黎君廣嫁龍女後,逐漸被6上人族所接納。


    青黎宮,也因此被界京山品評天下時,納入聖地的範疇。


    但即便是被尊為最古之仙的青黎君,一舉一動,也時刻被無數人道修士注目。


    故而六公主請他托信,白術也絲毫不意外。


    他隻是覺得有些訝異,此番青黎宮裏有無數人族,為何卻偏偏是自己?


    “沈真君?不……”


    六公主盈盈一笑:


    “虛明,虛明大師。”


    她饒有興致抬起眼,想從對麵少年人臉上看見些驚愕。


    白術迎上她的目光,卻是雙手合十,目光淡淡。


    “堂堂聖地,想來也不會看不破小僧的偽裝。”


    白術難得誦了聲佛號,笑著開口:


    “我早就存了心思,六公主能認出小僧,也在情理之中。”


    “原來如此。”


    明麗女子眼波一轉,不置可否。


    “隻是。”白術好奇問道:“六公主是什麽時候看穿在下的?”


    “一開始,從虛明大師入青黎宮的時候罷。”


    她綰住垂到耳畔的青絲,道:


    “那麵觀天鏡裏,虛明大師的真麵目,早就被一眾宮人看清了。”


    “阿彌陀佛。”白術微微低下頭。


    “至於為何是虛明大師……”


    六公主笑靨如花:


    “這件事,就與虛岩大師有關了。”


    虛岩……


    白術呆了呆,旋即反應過來。


    “我倒沒想到。”白術聳聳肩:“虛岩師兄和徐羿先生交情這般好。”


    “小僧明白了。”


    他手心靈光一閃,那封信箋便被收進泥丸宮內。


    “說起來,這些時日,承蒙六公主的關照了。”


    白術退後兩步,朝身前的明麗宮裙女子雙手合十,鄭重道謝。


    那件極盡華美的靜室,和靜室裏的種種陳設。


    單是那柄能靜心凝神,輔助修行的華花石如意,對他就助力頗多。


    靜室裏銘刻的法陣,令他接引天地元炁時,也便利了不知凡幾。


    而無論是崔元洲還是慧圓和尚,甚至是徐雍,他們的居所,也無一能與自己相比。


    本以為是她對自己有些想法,沒想到,竟是有求於人。


    白術心頭一舒,悄悄鬆了口氣。


    “理應如此。”六公主笑了笑。


    “但你們僧人和道士,為何總喜歡互相演來演去的?


    虛明大師可知道?這些天裏,不知有多少人在探你的底細,那道德宗的涵虛長老,都明裏暗裏,來問過我好幾遭了。”


    “虛岩師兄說,這是佛道兩家行走下山的江湖規矩了。”白術隨意答道:“和尚扮道士,道士裝和尚,都是最常見不過的事。”


    “是嗎?”她眨眨眼睛,流露出少女的嬌俏風情:


    “聽說,涵虛長老想把孫女嫁給你?那位南華宮的小公主?”


    “如此剛烈的美人,貧僧可無福消受。”


    白術無奈轉過身,收手攝過近前的一盞水燈籠,把玩了片刻,又輕輕攤開手掌,把水燈籠送了出去。


    “涵虛老道那麽愁嫁女兒?南華宮的小公主,如此身份。”


    他向近前的六公主問道:


    “我來曆不明,涵虛老道也想把孫女嫁給我?這南華宮的小公主……”


    白術頓了頓,笑道:“是有多麽嫁不出去?”


    “或許。”六公主站在白術身側,學著他的模樣聳了聳肩:“這位小美人,太過剛烈了吧。”


    兩人又隨意閑聊了幾句,隻是當白術不經意問到青黎君的去處時,這明麗女子,往往避而不答,拿話語搪塞過去。


    白術倒是好奇,徐羿為何會被逐出青黎宮,他的妻子,青黎宮的十四公主,又為何會被打進寒獄。


    在鍾離郡的長樂城,他曾與徐羿有一麵之緣。


    那是一個麵有病容,氣息低弱,即便在豔陽天裏,也依舊裹著狐裘的瘦弱男人。


    聯想到他之前的種種威名,白術心頭不由得生起股不真實的錯覺。


    徐羿是此界《婆稚阿修羅王觀想經》成就最高者,前無古人的胎生阿修羅入門。


    他曾力壓諸聖地、世家傳人,在龍宮選婿上,一舉成名。


    出身十二巨室,以修羅眼跨越大境界,逆伐強敵。


    金剛殺命藏,徐羿曾逼得擁有武道天眼的謝十九退避三舍,不敢與之為敵。


    如此春風得意,如此少年人物。


    可當白術在長樂城見到徐羿時,他隻是一個誌氣消沉,麵容病容的中年人物。


    就連飲酒,都不敢過量。


    聽虛岩和徐羿交談,他身上的傷病,似乎正是出於自己的老嶽父,青黎君之手。


    這其中,又有哪些隱情?


    白術有心想詢問一二,隻是話到喉頭,還終是止住了嘴。


    “明日,在天水閣的聚會,虛明大師會來麽?”


    在離去前,宮裙的女子迴身對白術笑道。


    “天水閣?”


    白術聞言皺眉,他掏出泥丸宮裏的傳訊玉圭,正微微閃著熒光。


    他將心神沉入,良久,才睜開眼。


    “陳季子?”白術開口:“他想做些什麽?”


    這位洛江陳氏的嫡子,在剛剛,給自己傳來了一道訊息。


    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得知自己玉符訊息的?


    “陳季子曾向我要過參賽眾人的玉符。”六公主似看穿白術心頭所想,歉然開口:“他說想與虛明大師結識一二,妾身自作主張,就給他了。”


    “給就給吧。”白術無奈笑了笑:“黃金戰台開啟在即,陳季子,這人究竟想做什麽?”


    “妾身聽聞人族兵書裏,論述兵道裏,曾有攻心為上的說法,”六公主若有所思:“陳季子,他是想在戰前壓一壓你們的勢?”


    “攻心?”白術冷笑一聲,搖頭不語。


    “他既然邀了我,又怎好不去?”白術淡淡開口,神色從容:“明日,貧僧自會去赴宴。”


    他又朝六公主微微點點頭,便身化遁光,徑直衝天而上。


    一道五色虹芒去勢極快,倏忽之間,便不見了蹤跡。


    六公主定定看了一會,也登上車架,飄然朝另一處掠去,帶起漫天彩光。


    此間事了,她也該去寒獄走一遭,把消息告訴自家妹子了。


    ……


    ……


    ……


    轉瞬之間,在白術重新迴靜室打坐之後,便是一日過去了。


    麵前是一片籠罩在璀璨雲霓中的宮群,遙遙望去,上百座巨大水殿相連在一處,氣勢堂皇。


    一串串明珠從水殿宮簷垂下,五光十色,華美異常。


    在雲霓之中,不斷有喧鬧嬉笑聲傳來,陣陣不絕。


    聽起來,竟有點像市集街巷。


    “這青黎宮。”在雲霓不遠處,周身籠罩混沌的徐雍笑了笑:“是我見過最不像聖地的聖地。”


    “沈兄。”他迴身問道:“這陳季子邀了這麽多人,到底是什麽用意?”


    “誰知道呢。”


    在他身側,白術微微搖了搖頭:


    “去就是了。”


    在白術身後,崔元洲和慧圓和尚雙視一眼,麵上皆有興奮之色。


    “喂,喂。”徐雍瞥見兩人臉上神情,有些無奈開口:“你們倆,用得著如此作態?區區陳季子,就樂成這樣?”


    “你懂個啥啊。”


    崔元洲翻了個白眼:“我可是把未來的老婆本,都押在了陳季子身上,現在要見真人了,哪能不樂?”


    “在下堂堂重瞳,天生神人。”徐雍攤攤手:“我們喝了這麽多次酒,也沒見你樂成這傻樣。”


    “你哪能和陳季子比。”


    崔元洲誠懇開口。


    徐雍眼中烏光閃了閃,崔元洲心頭一凜,連忙蹦到白術身後。


    “走吧。”白術笑了笑,率先縱起遁光,直直落入雲霓深處。


    徐雍等人緊隨其後,也紛紛跟上。


    落入雲霓裏,便是數條寬廣的街道映入眼簾,街麵以崗岩為磚,落腳處,是堅硬而生冷的觸感。


    喧嘩熱鬧,人群絡繹不絕,往來如織,單是粗略一眼看過去,就不下數千之數。


    在其中,有長腳的蛙人,魚頭人身的鯉魚精,厚重毛的水猿,遍體生眼的毒蛤……蝦兵蟹將,種種百怪千奇,難以一一狀述。


    若不是裏內皆是形貌古怪的妖修,那一刹那,白術差點以為自己來到了物阜民豐的人間世界。


    走了幾步,便是一處極華美的閣樓。


    幾棵玉樹婆娑,足有數十丈高,光華熠熠,簇擁著閣樓,將其映得光影迷離,絢爛生彩。


    “天水閣……”


    崔元洲輕聲念出牌匾上的名字。


    “若不是托師兄的福麵,我哪能得到陳季子的宴請。”崔元洲歎息一聲:“如他這般人物,又怎會理睬我?”


    陳季子在龍宮天水閣設宴,宴請的不單單白術,還有恆安、楚珣、徐雍、梅之問等等。


    俱是一時人物。


    崔元洲連泥丸宮都未曾辟出,慧圓和尚雖修為略高些,但也止步於陽符境的炁血臻至。


    這兩人,也同樣得了陳季子的宴請。


    “想什麽呢。”白術拍拍他的肩。


    “慧圓和尚是淨海寺高足,下一屆楞嚴法會,注定是要在金剛寺顯露名頭的。”


    “至於你。”白術笑道:“陵池道院的茆星子,心誌怎頹到如此地步了?”


    他也不待崔元洲答話,便一震羽袖,拂開了緊閉的閣門,大步走了進去。


    崔元洲嘴唇動了動,最終未出一言,他低著腦袋,跟在白術身後,也走了進去。


    白術穿過幾個小花園,又過了幾座浮橋,麵前是一座精致的玉殿。


    在北麵的牌匾上,刻著飄逸的“須晴”的二字。


    在玉殿的階前,靜靜侍立著無數容貌清麗的水族侍女,見白術一行人趕到,都齊齊躬身行禮。


    玉殿裏,已隱隱有不少笑聲夾雜樂聲,悠悠飄了出來。


    白術剛要走進去,卻被身後一人,給突然扯住袖子。


    “徐兄?”


    白術看著徐雍扯住自己,訝異開口問道:“徐兄有何見教?”


    “這……”重瞳子猶豫了半響,終還是開口:“沈兄要小心一人。”


    “誰?”


    徐雍滿臉別扭,但還是輕聲開口;“梅之問。”


    梅之問?


    那個穿黃衫的少年?


    “梅之問喜歡男人,尤其喜歡俊逸少年。”徐雍滿臉肅穆:“沈兄,可千萬對他提防一二,勿要飲酒過量了。”


    “明白了。”白術恍然頷。


    “明白了。”崔元洲和慧圓和尚皆是恍然大悟。


    “你倆個……不用擔心……”徐雍欲言又止,但終是把喉頭的話語咽了下去。


    走過小浮橋,到了玉殿前時,當白術準備推門而人時,身側,一道咋咋唿唿的聲音驟然響起。


    “讓讓!讓讓!”


    腮幫子圓鼓鼓,像隻小倉鼠的女孩子,她跑起來,卻有股豪豬衝撞的威猛架勢。


    白術微微側身,任由她一頭撞開殿門。


    他剛想挪動步子,突然,那先前撞開殿門的小腦袋,又折了迴來。


    “等等,你不就是那誰來著?”女孩子麵色不善:“沈那啥?”


    “貧道沈墨。”白術微微一笑:“白晞姑娘,久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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