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空都在生大撼動,人頭大小的火星迸濺,赤霞交織,另那方玉台都搖搖欲墜。


    一尊生有三麵六臂的鬥佛呈忿怒相,顯露出足有數十丈高的法體,威儀赫赫。


    鬥佛手持利劍、金剛杵、降魔權杖、定魂珠、大山、鐵鞭等法器,每一舉一動,都有無數神光飛出。


    在無垠虛空之中,每一方玉台都相隔甚遠,又各自內蘊法陣,堅固無比。


    可當那尊鬥佛忿怒相時,周遭無數紛湧元炁暴動,將鬥佛身側的小天地,卷得起伏不定,猶如怒海上的一葉小小扁舟。


    在鬥佛手裏偶然溢出一束流光,直直將他這方玉台光幕擊碎,又掠過無盡長遠,轟爆了另外兩座相鄰的玉台。


    若非玉台陣法自主挪移,將那兩方玉台中,正比鬥的四人傳送出去。


    這一擊之下,隻怕連屍骨都找不到。


    高昂的佛唱聲中,鬥佛如一尊降魔的烈怒明王,正要粉碎世間一應有無形之物。


    “他是大楚的人。”


    白術眼神定了定,他看了許久,顯露六臂鬥佛法相的,正是一個麵容桀驁,目光陰冷的少年人。


    鬥佛法相與他身形合一,其威勢,正要將虛空都打破一個大漏。


    《摧眾魔力阿羅佛經》——


    對於這門武經,即便是遠在大鄭鍾離郡的白術,也屢次聽聞了這個名號。


    南有金剛,北居爛陀。


    此兩門雖並稱南北兩禪宗,總攬天下佛脈九成氣數。


    但在大楚,這方南國疆境,也曾短暫有佛門聖地停留。


    雖其如曇花一現般,很快便不見了蹤跡。


    但種種痕跡,卻是篆刻在了這片南國的潮濕土地上。


    靈隱寺……


    《摧眾魔力阿羅佛經》,便是靈隱寺中,極高明的一門鬥戰武學。


    修成武經中的法相後,一舉一動,都有移山填海的無匹偉力。


    相傳練到圓滿處,甚至能從茫茫虛空中,接引阿羅佛的一絲神韻。


    在靈隱寺因不知可的緣由覆滅,聖地上下門人,俱是不知所蹤後。


    近水樓台的大楚王室,便搶先接收了它的遺藏。


    武學、心法、經典、秘術、神通……


    這門《摧眾魔力阿羅佛經》,便是其中之一。


    而麵容桀驁的少年人,他能正大光明顯露這一神通,其身份,顯然不然而喻。


    玉台上的鬥法,依然在繼續。


    從鬥佛手持的寶器上,一縷縷收勢不住的華美,遠遠溢散開。


    單單隻是餘波,就掀起天地的大波瀾。


    一座座玉台接連爆碎,被鬥戰的餘波強勢切分,繼而碾成灰埃。


    “繼續!繼續!”


    桀驁少年放肆大笑,麵容猙獰而可怖。


    他舔了舔唇角,冷聲一笑。


    那尊三麵六臂的臂膀忽得與他身形合一,在一陣陣梵唱聲中,再也不分彼此。


    片刻後,梵唱聲戛然而止。


    在桀驁少年人立足的地界,華光交織,將無數紛呈的光彩,都統統壓下一頭。


    在梵唱聲消失的刹那,踩著黑光的馬羅,突然心頭一緊。


    他渾身毫毛豎起,每一寸皮肉都在不受控製的跳動,瘋狂示警。


    黑臉的漢子遠遠飛走,離鬥戰的玉台,更遠了一些。


    他死死瞪大眼睛,一眨不眨。


    慢慢,在靜默聲中,沉重的心跳聲突兀炸起。


    數千座玉台上,半數人都不約而同般開始罷手,將目光投向那一處。


    這樣的大戰,若是能揣摩出一二來,對他們的修行,也是大大的有益。


    在眾目睽睽之下,繼漫天的禪唱聲後,那交織無數的華光,也一掃而空。


    覆蓋著華美暗金甲胄,胸前銘刻鬥佛圖樣的兇蠻人影,淡淡抬起頭。


    像是天龍出閘,一瞬息,無有窮盡的大殺生意,席卷了整片虛空。


    而這時,那兩人腳下岌岌可危的玉台,終於徹底粉碎。


    “告訴我?”


    暗金的甲胄慢慢攤開手,他看向對麵,那個穿著青衣,兩鬢生白的年輕人,戲謔開口:


    “你憑什麽跟我爭?!”


    話音未落,暗金甲胄便驟然爆起。


    在漫天,遮蔽了視線,從上下四方各處轟然擊出的無盡拳影裏,嘲諷的笑聲重重傳響。


    “你爭不過父王!現在,你也爭不過我!”


    暗金甲胄身如龍蛇,矯健穿行長空之上,每一擊,都伴隨著天風鼓蕩。


    他與兩鬢生白的年輕人硬撼幾擊後,甲胄光華流轉,卸去了沉重的力道。


    “這佛武你用岔了。”


    兩鬢生白的俊逸男子開口,他的語氣平淡,沒有一絲波瀾:


    “長此以往,隻怕會墜入魔道。”


    “你……”


    暗金甲胄裏傳來低低的笑聲,突然,那笑聲又變成暴怒的長嘶:


    “楚珣,你也配對我大放厥詞?!”


    身影再次悍然相觸,如兩道天火流星,狠狠擊在了一起。


    短暫的一瞬間靜默後,轟然的巨響,滾滾傳徹開來。


    “這到底是誰?”


    黑臉漢子心中驚愕無加,他暴喝一聲,身形陡然拔高數丈,如一個小巨人。


    可饒是這等體魄,也遠遠被餘波吹飛出去,輕若無物。


    “我似乎……”


    白術眼神若有所思。


    “知道這兩人是誰了。”


    他伸手一喚,一道五色天幕如高牆般,橫亙在前方。


    滾滾音浪和神通揮灑的餘韻,在五色高牆麵前,都如泥牛入海般,掀不起絲毫動靜。


    “是誰啊?”


    好半響,灰頭土臉的黑麵漢子才狼狽走過來,他望向那兩道正在交戰的身影,心中湧起無限驚駭。


    至少,上百座玉台,都毀在兩人交戰的餘波中。


    雖然有青黎宮弟子出手,被殃及池魚的,都無一傷亡。


    隻是這等景觸,著實令馬羅震愕無比。


    “那位顯露鬥佛法象者,是當今楚王的小公子,楚襄。”


    白術收迴五色大幕,他身側縈繞璀璨光焰,如定住淵海的神柱,將這一片躁亂不安的虛空,都盡數撫平下去。


    “他的生母,是北衛的三公主。”


    白術目光有些複雜,他望向交戰處,那兩鬢生白的年輕男子,說道:


    “至於那個白頭的,應是昔日的廢太子,現在的廣陵王楚珣。”


    “楚珣?”


    聽到這個名字後,黑臉漢子登時麵色古怪,他再次望向交戰的兩人,隻是目光,卻有些不對勁。


    當代楚王荒淫無度,比之鄭國的先君喜王,亦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而他自娶兒婦的故事,也令其好色的傳聞,徹底風聞天下。


    穿戴暗金甲胄的楚襄,其生母北衛公主,本該是與楚珣結親。


    但她姿容美豔,天生有異香,民間往往傳聞是天女降世。


    在楚王不顧人倫,強納北衛公主為妃後,這對父子之間的關係,便驟降到了冰點。


    先是以惑於淫寵之玩,忘於軍旅之略的罪責,逐去了楚珣身邊的一眾臣子。


    再以荒誕乖張,常懷怨憎心為由,正式廢去楚珣的太子位。


    楚王娶衛女,廢太子珣,又斥之廣陵,詔廢太子珣還為廣陵王,立公子允為太子。


    這番故事,比起喜王的易內蒸母,也不逞多讓。


    “那……”


    黑臉漢子伸手一指,有些猶豫道:


    “那他倆,現在算啥關係?”


    “應該,是兄弟吧……”白術聳聳肩。


    他繼續將目光投去那方戰場,此時,波及的範圍已愈廣了。


    一方接一方玉台破滅,被巨力碾成齏粉。


    兩道如神似魔的身影正衣衫獵獵,悚然的氣息重重覆壓而下,如一方無量海傾覆,自穹天滾落大地。


    “飛劍!”


    白術眼睛突得一亮。


    他見楚珣伸袖一招,便生出一道風雷般的煊赫劍光,破出楚襄的種種拳罡。


    那劍光繞空盤旋一轉,又落迴楚珣的掌心。


    白術清晰看見,那是一柄飛劍。


    細巧玲瓏的劍身,精致無暇,在劍身上,刻著“闤闠”二個古字。


    “飛劍?”


    楚襄驚怒的聲音響起,暗金甲胄一瞬間,攜帶無數光焰掠向楚珣。


    他並指成刀,狠狠擊在劍光中斷,如橫截大江般,將那道煊赫的劍光打散。


    “飛劍又如何!”


    胸甲上,那三麵六臂的鬥佛相大禪光,交織成一方囚籠,將飛劍困在其中。


    爾後,兩人又同時伸手,齊齊對了一掌。


    光焰大沸騰!


    在如若天穹炸開的響聲裏,大片大片的實質光海,朝四下擴散開。


    “有趣!有趣!”


    一聲輕笑突然響起,黃衫的少年人麵色欣喜,他拊掌大笑道:


    “現在的天上,清場了!”


    他話音剛落,就有一縷縷霞光從體內飛出,化成一株株光蓮,開放在周身。


    每一株光蓮裏都有古老的誦經聲響起,無匹的威壓,令玉台一方接一方裂開。


    而在黃衫少年梅之問出手的同時,虛空中,又生出數道氣息。


    風雷化生的騰蛇法象舒展身軀、一方殺意熾盛的大陣變幻無窮、重瞳散出混沌氣、肌膚晶瑩如玉的少年鎮坐虛空、滾滾赤霞肆虐不休,翻滾不定……


    瞬間,數十人都同時出氣機,不再壓製。


    在他們的威壓下,虛空中的無數修士,如下餃子般紛紛跌落下去。


    玉台徹底粉碎,十不存一。


    這是清場,也是肆無忌憚的宣告。


    唯有能與他們抗衡的,才能駐足在天上。


    黑麵漢子胸膛一悶,他張了張嘴,就突兀跌了下去。


    最後那一刻,他聽見身體骨骼的吱呀響聲。


    若是還強行留在天上,隻怕會被那數十道氣息,給生生碾壓成肉泥。


    “真是可怖啊。”白術微微眯起眼:“這樣的敵手,還有多少?”


    在眾目睽睽下,白術胸膛一癟,像是憑空少去幾寸。


    他張開嘴,有神音登時炸起!


    大片大片的實質光海,在神音席卷下,紛紛破開,濺碎成盈盈光點。


    一片浩瀚無邊,血氣沸騰的金色汪洋,從蓮花冠道人頭上升騰而起。


    清俊的少年道人立在瀚海下,麵色自若,他與天穹上那數十人遙遙相對,氣機互相碾壓。


    “這誰?”


    坦露上胸的健壯男子疑惑開口,他血氣鼎沸,化作一根衝天大柱,顯露無數精光。


    他望向白術,向身側問道。


    “和徐雍打架的那個。”


    在其身側,風雷顯化的騰蛇法象下,有人迴應。


    “長得挺白。”健壯男子打量半響,點評道。


    數十道氣機相互碾壓。碰撞,彼此都毫不退讓。


    有修士們勉力駕馭法器,想飛去天空,卻在一半時,又禁不住那滾滾威壓,如拍蚊子一般,驟然跌了下來。


    “有病吧!”


    在光海裏,穿戴暗金甲胄的楚襄暴喝出身:


    “我在打架,關你們屁事?”


    “你在罵我?”雙眉入鬢的彩衣男子問道。


    “罵你又怎了?”


    “那就打死你!”


    彩衣男子厲喝出身,一掌朝楚襄打出。


    他掌心一枚古樸符文閃耀淡淡光澤,在彩衣男子出掌的刹那,天地都在嗡嗡作響。


    楚襄半步不退,冷笑一聲後,也抬掌迎了上去。


    “打架吧!”


    坦露上胸的健壯男子長聲笑道,也轟然一拳,朝身側顯化騰蛇法象的擊去。


    “有病吧!”猝不及防下,那人被逼退兩步,“你打我幹嘛?”


    “你離我最近啊。”


    健壯男子摸了摸腦袋,憨笑道。


    接二連三,在不斷有人按捺不住,漸次出手下。


    天穹徹底陷入大暴亂。


    原本十不存一的玉台,徹底粉碎,再也不見一個。


    “青黎君這次。”徐雍走到白術身邊,笑道:“可真是大出血了。”


    “反正龍宮多寶。”白術說:“想必龍君也不差這點錢。”


    “我在想。”


    白術望著遠處打成一團的亂象,皺眉開口:


    “我剛才為什麽要把氣機放出來,他們打架,關我什麽事?”


    “那總不能讓他們壓下去吧,多沒麵子。”


    徐雍聳聳肩,四周望了一眼,有些尷尬笑道:


    “他們都在打,就我倆,是不是有些突兀了?”


    徐雍試探道:


    “要不,我們也走兩招?”


    “……”


    ——


    ——


    ——


    “龍君。”


    在雲靄托起的水晶宮群裏,白眉的老道人笑道:


    “這時候,就讓他們打起來了,是不是太早了些?”


    “打吧,打吧。”


    琉璃玉床上,青袍竹冠的男子懶懶開口:


    “最好把狗腦子都打出來,那樣我也不用嫁女兒了。”


    “呃……”


    “小小年紀,頭就白了這麽多。”


    青黎君看著白眉老道,眼神不無悲憫:


    “我推薦你去雙修一下,元陽這東西,反正留著也沒用的。”


    “龍君。”白眉老道苦笑連連:“又開我玩笑。”


    而戰況已呈如火如荼之勢,一個少年人殺到興起,張唇一唿下,連托定水晶宮群的雲靄,都被他吸走了些許。


    “讓他們別打了。”


    青黎宮聳聳肩,對身側一個侍女說道:


    “誰要再動手,打壞我玉台的錢,就統統讓他來賠!”


    侍女盈盈一笑,飛身朝遠處掠去。


    不一會兒,原本暴亂的天穹,驟然靜了下來。


    所有人都垂手侍立,一動不動。


    “龍君……”


    白眉老道剛笑著開口,他才喊出兩個字,就突然止住嘴。


    在方才那一瞬,某種極細微響動,突然一閃即逝。


    老道還未察覺,隻以為是尋常小事,


    而青黎君的臉色,猛得,就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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