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近那方小玉盒,好奇探手。


    通體甲胄覆蓋,看不清麵目的重鐵甲士愈發壓低身子,將手中玉盒高高呈上。


    “多勞。”


    白術接盒在手,朝重鐵甲士頷首。


    入手處清涼一片,玉盒裏,是深黑色的,如黑泥一般的膏狀物。


    說是辛辣,卻又隱隱透著馨香的古怪氣味,正悠悠鑽進鼻腔。


    白術伸出手指,從中撚出些許,放在指尖上。


    的確是像黑泥般黏軟的觸感,卻又冒著火星子的溫熱和滾燙,已是胎息的白術,對於這般溫度,卻也不放在心上。


    他又隨手把玩了一迴,重新將玉盒送進重鐵甲士手中。


    “色澤是黑色。”


    他手心真炁一吐,就將指尖的汙穢一掃而空。


    “為什麽又叫白霽香?”


    原本以為會是白玉般的質地,才得名一個‘白’字,卻未曾想,是黑泥般的色澤。


    “這香是監天司和眾聖地一齊出力,至於為何喚作白霽……”


    神態嚴肅,與先前行徑迥然不同的曲生生侍立在側,見白術發問,連忙迴道:


    “無晦大師本意想喚作飛燕喜春香的,隻是被天官大人改成這名字。”曲生生搖頭:“至於為何是白霽,末將也不知曉。”


    原來,你當我已經死了。


    白術內心輕笑一聲,卻是沒有絲毫波瀾。


    謝丹秋,或者說是謝微,隨著原身被趙修鞭死,他附體重生後。


    即便之間有天大的糾葛,都已不重要了。


    無論是白霽這個死後的‘哀榮’,或是其他,也不管謝微到底存了什麽心思。


    原本的白術,終究還是被趙修鞭死。


    活下來的,隻是另一個同名的人。


    突然,幾聲嘶嚎打斷了白術的浮想,麵目猙獰的活屍沿著牆麵,悍不畏死地朝他們衝撞過來。


    見到這些腐爛的麵容,白術內心竟詭異生出一絲親切感。


    被符箭齊射過後,雖然汾陰城中近乎全減,但終究,還是有不少漏網之魚。


    甲士們顯然被曲生生示意過,幾道勁風掠過,被削成人柱的活屍在地上翻騰,嘶嚎連連。


    又從陣中出列幾人,用真炁把活屍縛住,帶來白術身前。


    “大人,請!”曲生生微微躬身。


    白術上前幾步,一道森然淒冷的刀光自腰間折躍跳起。


    隨著一顆顆腐臭人頭落地,屬性麵板上,數值也瘋狂上漲。


    我真是嗨到不行!不做人啦!


    白術揮出最後一刀,將眼前活屍悍然一刀,直直剖成兩段。


    最終,他看著屬性麵板上,末了的數值,喜不自勝。


    “繼續吧。”


    他對曲生生溫煦一笑,目光輕柔。


    ……


    ……


    ……


    暮春的夜裏,清涼的冷風掠過汾陰各處,把衣角都吹得微微卷起。


    在那輪日頭隱去後,綿密的紫色的霧,悄然從天際生出。


    而隨著朝廷兵馬的到來,一些藏在城中,僥幸未被活屍吞食的人,也統統匯集此處。


    顧牛兒拖著殘腿,一瘸一拐,他站在人群的末尾裏,不斷跳腳,卻始終擠不進去。


    前麵,在施粥……


    他努力幾番後,最終還是無果。


    自己太小了,太瘦了,無論怎麽也爭不過那些膀大腰圓的漢子們。


    也不知輪到自己時,還有沒有的剩。


    顧牛兒的肚子用力叫了一聲,聲音很大,就像一個又臭又長的響屁。


    他自己都被這聲音嚇了跳,顧牛兒有些扭捏地偷偷張望。


    還好,沒有人注意他。


    活屍bàoluàn,不知過了多久。


    十天,還是半個月,顧牛兒已經記不清了。


    阿爹第一個變成活屍,第二個,就是阿娘……


    顧牛兒帶著妹妹躲進地窖裏,靠著一些幹饃,艱難地活了下來。


    沒有光,到處都是黑的一片,也沒有聲音,除了那些怪物的叫聲。


    妹妹問自己為什麽不睡覺,怎麽說,這要怎麽說?


    怎麽可能睡得著……


    好好的一家人,怎麽突然,就變成這樣了?


    等到甲士們砸碎地窖暗門,將他們扯出來時,顧牛兒才驚覺。


    他以為過去了半年甚至更久,沒想到,卻僅隻有短短十來天……


    “哥哥,哥哥……”


    臉上黑乎乎,像被糊上一層鍋灰,泥猴子樣的小娃娃踮起腳,輕輕扯了扯他。


    “怎麽了?”


    顧牛兒恍然驚覺,如夢初醒。


    泥猴一樣的小女孩可憐巴巴仰起臉,大眼睛一眨一眨。


    “我餓……”


    聽到這話的顧牛兒苦笑一聲,自己的肚子又叫了起來。


    在他狠下心,準備再拚命去擠一迴的時候。


    突然,四周烏泱泱,像蒼蠅一樣的人堆突然分開。


    顧牛兒愕然轉過身,一群持大戟的重鐵甲士分開人群,周圍人潮如流水,紛紛避開。


    在那群重鐵甲士裏,又簇擁著四個人。


    四人裏,麵目威嚴的男人和嫵媚的女人,又隱隱一左一右,護住另外兩人。


    那是一個粉雕玉琢,和自家小妹差不多大的瓷娃娃,和一個清俊的少年人。


    俊美少年手裏拿著一個臉大的芝麻燒餅,正邊走邊吃。


    那股芝麻混著油脂的香味遠遠飄出,周圍,頓時響起蛙鳴般的肚子叫聲。


    顧牛兒喉頭咕嚕,咽下一口唾沫。


    更餓了……


    本就沒吃過幾頓飽飯,施粥的量少,人又多,從正午到現在,自己還沒輪上過一次。


    聞到這個香味,顧牛兒覺得自己幾乎要昏厥過去。


    他下意識想拉住自家妹子,卻突然摸了個空。


    !!!


    顧牛兒驚恐抬起頭,在那群重鐵甲士周圍,一個小小的身影正踉踉蹌蹌跑過去。


    她餓瘋了!


    下一刻……是什麽?顧牛兒騰得站起來,他嗓子裏想喊,卻發不出一絲聲音。


    手腳像被黏在地裏,他應該跑過去的,卻連動都動不了。


    不啊……


    他絕望閉上眼,淚水幾乎要奪眶而出。


    會死的吧,一定會死的吧……


    不!不!不!


    不知過了多久,他從恐懼裏迴過神,不顧一切撒足狂奔,殺了他也好,怎麽做都好。


    別死啊……


    沒跑出幾步,他似乎就撞到了什麽,一個小小的身影跌了一跤。


    “哥哥,吃餅。”


    泥猴一樣的小女孩舉起大餅,芝麻的香味濃濃湧進鼻腔。


    喘著粗去的顧牛兒抬起頭,滿臉錯愕。


    “小兄弟。”


    更令他驚愕的還在後頭,那個長得像猴子的軍官訕笑走過來,努力裝出一副和善的模樣。


    他提著大半桶白粥,熱氣飄出,讓顧牛兒麵前都朦朧了。


    “來點粥?”


    那團散著濃香的熱氣,被人往自己麵前推了推……


    ……


    ……


    ……


    “公子真是慈悲。”


    麵目威嚴的黑甲男子笑著恭維。


    “哪有。”白術搖頭。


    一個餅而已,他也並沒有放在心上。


    “將軍留步吧。”


    遠遠地,趙府就在前處,白術側身對黑甲男子行了一禮。


    在行進途中,他遇上這著黑甲的男子,其官職,似乎比曲生生更高些。


    聽聞了曲生生對左昭言語的複述,兩軍便合流為一股,狩獵活屍的效率,也提升了不少。


    圍剿活屍從正午一直到晚上,即便隻是補刀,也把白術累得夠嗆。


    “多勞了。”


    白術抱拳,對黑甲男子笑道。


    “公子客氣了。”


    黑甲男子也不多送,點頭笑道:“明日末將再遣人來接公子。”


    白術點頭,又向曲生生致意,便帶著謝梵境迴到趙府。


    天色全然已暮,連月光都隻是稀疏。


    白術把目光投在屬性麵板上,默默思忖,漫不經心走向側門。


    突然,牆角一個人影站起,朝他招招手。


    “無晦師叔?”白術嚇了一跳,“你怎麽在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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