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算時間,裴顧覺得自己應該離開了。


    抄手遊廊上放著新栽的芍藥,庭院中幾株海棠花開的正好。月色淡淡的,他的身側,剛好就是一株開著花的粉色海棠樹。


    蕙芷站在窗內,淺白的月光就打在她的臉頰上,就像三月的桃花一樣,眼睛裏映著豆大的燭光,目色沉靜如水,穿著一件淡粉色斜襟立領短衫,外麵披著一件藕荷色繡桃花紋的披風,頭發隻用一條繡花發帶束著,粉黛不施,卻俏生生地叫人看著心生歡喜。


    突然間卻聽見了江采瓊急忙走過來的腳步聲——“攜芳突然走出了屋子,去抄手遊廊裏看哪幾盆芍藥了,裴師兄快找地方藏一藏。”


    裴顧心裏正想著怎麽在磋磨些時間。


    江采瓊的一番話,正中他的下懷。蕙芷聽完,卻皺著一張小臉。蒔花弄草,是攜芳受傷養病後,在玉華館裏常常做的事情,遊廊下麵的那幾盆芍藥,也是被她照看地要緊,可自從上次馬車裏攜芳出手救下她,她就知道,攜芳一定是會武的。


    經過那樣的生死關頭,又身受重傷,“攜芳如今的警惕心比往前重了許多,若是裴師兄這時候跳出院子,以攜芳的身手,應當是會發現的,萬一沒等咱們拉住她,她先叫了守衛過來‘抓賊’,裴師兄還穿著夜行衣,怎麽也解釋不清楚了...”蕙芷拉扯著手指頭,猛然間指著她屋子頂上的房梁——不管是從門口看過來,還是從窗戶看過來,房梁下方都罩著厚厚的錦緞垂幔,正好是視線的一個死角,她急忙對裴顧說:“你快上房梁上躲著,等攜芳迴屋了,你再離開!”


    也是情急之下,無奈為之。


    裴顧聽了聽攜芳慢慢走近遊廊方向的腳步聲,點點頭,蕙芷眨眼間的功夫,他就翻身上了梁上,好在夜深燈暗,他穿著深色的夜行衣,房梁一檔,倒也看不清楚。


    可終究還是有了些動靜。


    果不其然,攜芳看過了芍藥,心中生疑,輕輕地扣了扣門,江采瓊開了門,蕙芷裝模作樣地手裏拿著一本《詩經》,歪坐在靠窗的羅漢床上,攜芳瞧了瞧屋裏,看並沒有什麽異常,看著蕙芷瞧向她奇怪的目光,便解釋道:“我有些睡不著,便出來瞧瞧那幾盆芍藥,依稀聽見這邊有些動靜,就過來瞧瞧有沒有什麽不妥之處?我不能值夜也就罷了,姑娘怎麽連佩蘭、阿蔓的值夜也都撤了?若是夜裏不舒服,可該怎麽辦...”


    蕙芷放下書,輕聲道:“沒什麽,不過是我剛剛瞧見詩經山有一句‘中穀有蓷,暵其幹矣’,不曉得這個‘蓷’是什麽,便問了問江師姐,討論兩句罷了,你身體還沒有修養好,快去休息吧。”


    江采瓊順著話頭接道:“姑娘竟不知道‘蓷’就是益母草,我就笑話了她兩句。哪裏能有什麽不妥呢,不必擔心,自家府裏,安全的很。今天不是還有我陪著呢麽?趕明兒我替你再勸勸她,等你好了就來當值可好?”


    攜芳這才半疑半信地點點頭,退了出去,迴了自己的屋子。


    ***


    又過了兩刻,江采瓊陪蕙芷入睡,兩個人躺在一張床上,見蕙芷沒有要說話的意思,江采瓊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問出了聲:“你當真看不出,裴師兄對你的...對你的....”


    “對我的什麽?”蕙芷有些不解地看過去,問她。


    “對你十分喜歡。”好像拚出了許多勇氣,江采瓊才說出了這麽一個詞來。


    蕙芷聞言就輕輕笑起來,“我知道你的意思,隻是我不太懂什麽叫喜歡罷了。”她躺正過去,盯著拔步床上頂上繡著靈鹿銜花的妃色羅緞床帳,聲音聽起來波瀾不驚:“我時常羨慕母親。父親那麽愛重她,甚至為了讓她好好養胎不動太多心思,而不顧名聲,插手管理後宅事宜。父親看母親的眼神,同他看我們,甚至看叢青院的姨娘,都格外不同。我想這大概就是你口中所謂的喜歡。”


    “我想起小時候在無音穀的那些事情的時候,隻是覺得裴師兄如同哥哥一樣,對我好,帶我各處去玩耍,甚至比哥哥對我還要遷就一些。”


    “裴師兄方才走的時候,告訴我說,不必再看這一篇‘中穀有蓷’,我問他為什麽,他卻並沒有說什麽。我又看了看書上的批注,才知道原來這篇,講的是‘遇人不淑’。”


    江采瓊靜靜地側躺著,看著蕙芷的側顏。象牙一樣的膚色,潔白透亮,唇色淡粉,眉峰秀麗,睫毛長長的,卻看不清眼中神色。


    “他的意思,大約是在向我承諾——待他娶了我,自然不會讓我如同這一篇詩經裏的女子一般悲歌‘遇人不淑’罷?他的意思我是明白的,可...”蕙芷的話,突然猶猶豫豫了起來。


    “可是什麽?”江采瓊問。


    “...裴師兄對我,是很好——可我既然是他定了親的人,自然承安侯、武威候就此綁在一起,既然是師兄妹,如今又更近了一層,他對我多有關照,按禮,也是正常。”


    江采瓊一時無語。


    “你若是這樣想...也沒什麽不對。大概時機不對,你還不知道什麽叫‘吾心悅之’,還不知道什麽叫‘歡喜’。不過裴師兄向來言出必果,他既然這般承諾了,你能知道他的心意,想來他也是高興的。”


    蕙芷點點頭,“隻是覺得有些東西想不通——既然現在想不通,想必將來一定能想的通...”


    “將來總有一天,你一定會懂的。”江采瓊躺正了過來,“快睡吧,聽師兄的消息,恐怕明天就有旨意下來了。”


    ***


    迴到了聽風堂裏的裴顧,躺在床板上,腦子裏揮之不去的,都是蕙芷屋子裏淡淡的香味。


    再熟悉不過的味道了,正是江采瓊早些年在無音穀中研製出的暖香。溫溫潤潤的香氣,不幹嗆,不刺鼻,舒舒服服,輕輕柔柔地,像浸入了溫熱的泉水中一般舒服。


    也不知道,他臨走的時候說的那番話,暖暖有沒有明白他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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