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剛從島上迴來,舊鞋底不可能這樣幹淨。

    竇芽被他問得一怔:“你看出來啦?”這人留意她先前穿了什麽鞋嗎?

    想到這裏,她臉上微泛紅暈。

    千歲附在燕三郎耳邊吃吃笑道:“哎喲,小姑娘動心了。”

    前兩字拖得又翹又長,燕三郎不知道她為何要陰陽怪氣,隻當不聞:“你的舊鞋呢?”

    “剛要丟掉。島上到處都是爛泥,鞋底髒死了——啊!”竇芽說到這裏,終於反應過來,“你,你覺得人是我殺的,我踩到血跡了,所以才要換新鞋子嗎?”她一下子抱臂在前,“真金不怕火煉,你等著,我去拿靴子過來!”

    她柳眉豎起,燕三郎淡定搖頭:“不必,不用看了。”

    “你信我了?”

    “嗯。”燕三郎道,“你的鞋底沒有血漬。”就算有,這會兒也該擦掉了。

    竇芽沒聽到他的心聲,臉色和緩下來。晚風拂亂她的發絲,她抬起纖指,把頑皮的青絲都撥到耳後去:“那你方才說的‘這就要看了’,是指看什麽?”

    “要看兇手是不是如願以償。”燕三郎緩緩道,“如果他不滿意,一定會再出手。”他往東邊一指,“我們距離迷藏國,不到五天航程了。”

    這時霍芳芳走上甲板,衝著竇芽點了點頭。後者於是對燕三郎道:“霍夫人找我吃飯了。”轉身而去。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千歲才慢條斯理出了聲:“別看了,人都走啦。”

    燕三郎沒看,隻是盯著上艙房出神而已,但他沒有辯解。千歲的言行時常古怪,他最好的應對辦法就是保持緘默。

    千歲又問他:“你說,兇手就是紅蘋果精的可能性有多大?”

    “為什麽叫她蘋果精?”燕三郎留意到,這是千歲第二次使用這個詞了。她平時不常給人起綽號。

    “你不覺得,她很像個蘋果?”

    “不覺得。”燕三郎實話實說,“人怎麽能像蘋果?”

    “課上沒學過‘賦、比、興’手法嗎?”千歲恨鐵不成鋼,“你這麽笨,當年教過你的石星蘭不得哭暈在地府裏?”

    燕三郎蹙了蹙眉:“不好笑。”

    “本來也不想讓你笑!”千歲哼哼,“她就不能像蘋果麽?”竇芽那個年紀的小姑娘,活力四射、蹦蹦跳跳,渾身都洋溢著青春的氣息。

    啊,她就討厭這樣的小姑娘!“那你覺得,我像什麽?”

    燕三郎脫口而出:“桃花。”

    他的不假思索取悅了千歲,她有些沾沾自喜:“算你有點兒眼力價。”桃花和蘋果放在一起,自然是桃花好看呀。

    不對,她為什麽要和竇芽比啊,那不是自降身份嗎?!

    燕三郎緊緊閉嘴,把後半截話咽了迴去:也就桃花能這樣美豔招搖,引得蜂飛蝶繞了。

    就聽千歲又道:“不過,就你這小破鑼嗓子居然還能吸引小姑娘注意,她的耳朵是不是有問題?”臭小子還在變聲期,嗓音可不怎麽好聽,除非萬不得已,他是不願開口的——比如現在。

    所以她又問:“依你看,竇芽是不是兇手?”不待燕三郎迴答,她就補上一句,“不許含糊。”

    “不像。”

    “為什麽?”臭小子很少這麽無憑無據就肯定哦,她要追問到底,“她修為不弱呢,出手想必也是很快。”

    “那鋼爪很大,不像女子所用武器。”

    “是不像。”千歲讚同,但話鋒一轉,“那是胡勇自己的武器吧?被兇手奪下來反殺了。”

    “你說的是‘兇手’,而非指名道姓。”燕三郎目光微閃,“你也不認為她是兇手。”

    千歲低哼一聲。相處太久了,有時她都忘了這小子心有多細!

    比女人還細心,比女人還磨跡!

    “那時霍芳芳跟在她身邊。這女子膽小,如果竇芽行兇,或者隻是中途離開,她一定流於形色,逃不脫你我觀察。”

    “所以呢?”千歲向他要結論,“隻有丁雲正主仆會下手嘍?”

    “幾率很大。”燕三郎老實迴答。

    “還有一事。”她沒有就此放過他,“為什麽要跟那兩人擠一個艙位?別告訴我,你是善良又大方,想護他們二人周全!”

    “這兩人沒有修為,但都有異常。”燕三郎揀起竇芽方才踢飛的木片,一抖手打了出去。木片輕飄飄地,不如石子兒沉重,但他手勁兒奇巧,被擲出去的木片依舊在海麵上彈跳四次,這才消失在水波中。

    “與其將他們拒在暗處,不如置於眼皮底下,就近監視。”

    “原來如此!”千歲長長哦了一聲,仿佛恍然大悟,然後道,“好主意,你打算怎麽監視呢?”

    “你。”他是個大活人,也要吃飯喝水睡覺。但他暗藏著阿修羅這麽一個大殺器,可以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他用她用得這麽理所當然嗎?千歲恨得牙癢癢地,隻想抽他一頓。

    “那你可要小心了。”她的聲音裏充滿了幸災樂禍,“這船上也有人傳言你是兇手。”

    “那你就要仔細點,護我周全。”他眼裏有微不可察的笑意,“我倒黴就是你倒黴。”他們是一條繩上的兩個蚱蜢。

    ……

    行船第八天。

    海上的旅行格外枯燥,乘客剛上船的新鮮勁兒早就過了,就連燕三郎也厭倦了無止境的搖晃和一望無際的海水。

    荊慶時常嗬欠連天。反正船上無事可做,他和莊南甲就窩在艙房裏麵賭錢。

    他幹別的都是無精打彩,可是一旦牌九在手,立刻容光煥發,仿佛變了個人。

    莊南甲起先連續小贏,把他身上剩餘的銅錢贏了大半過來,可是後麵手氣就不好了。燕三郎暗中給他統計,他贏了七把,輸了十六把,並且贏的都是小錢,輸的卻以兩計。不過人興頭上來了,也不管那麽多,何況這點兒錢對莊南甲來說連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再來!”他紅光滿麵,一把擲出骰子。

    燕三郎一邊對著銅鏡剃須,一邊看他們賭錢。

    從今年開始,他早晨起床的日常在洗漱和練功之間,還多了一樣:

    刮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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