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褐軍揭竿而起那一天,它就隻有兩種結局:要麽在對抗中生存,要麽戰敗而亡。

    如果他是茅定勝,與其死守鳳崍山等著廷軍來攻,還不如主動北上,譜寫第三種可能的結局:稱王定江山。

    賀小鳶看他一眼,目光意外。

    這些道理,褐軍裏的成年人都未必能懂,他一個十二歲的少年卻看得透徹。

    背後傳來一聲貓叫,實則是千歲一聲冷笑:“有雄圖不假,那也要有能相匹配的大略,否則——”

    “壯誌未酬身先死的故事,我看過太多了。”她悠悠道。

    盡管通關速度很快,八個城門依舊大排長隊,顯示出盛邑的繁忙來。

    三人手握武備令,有優先通關權,可以在其他人羨慕的目光中走進大衛國的都城——盛邑。

    房屋鱗次櫛比,街道四通八達,不過年也不過節,卻到處人頭攢動。燕三郎剛走進來,就知道這是繁華之地,道路修得可容八車並駕,比絕大多數城池都要寬敞,他們卻隻能跟著人群往前小步移動。

    盛邑的生機與活力,在燕三郎走過的城市裏隻有雲城可堪比較,春明城還差得遠。

    並且別處是山上建城,盛邑卻是城中有山,將一整座山都包裹起來。

    山高百餘丈,延綿起伏,不高聳不突兀,但是清靈雋秀。燕三郎進城走上幾步,抬頭就能望見山上白雪皚皚,其中卻有華美宮闕星羅棋布,紅牆黑瓦。

    最高的幾座宮殿,頂著金蓋頭。

    站在那上頭遠眺山河,一定會有俯視人間、眾生渺小的感覺吧?

    那是當年的靖國女皇、現在的衛王能體會的感受。

    站在主街,望著人來人往、傾聽車水馬龍,曲雲河深深吸了一口氣,喃喃道:“我迴來了。”

    轉眼百年,他終於又站在了這座都城,這片土地上。

    他聲音極低,幾乎隻有自己聽見,但燕三郎還是從他目光流露的深情看出一點端倪。靖國都城的規劃非常完備,也沒有毀於戰火,因此盛邑幾乎是原版承襲靖都,除了小修小補之外,並沒有作很大改動。

    甚至幾人腳下這條長街,曲雲河在百年之前就不知走過了多少遍。

    近鄉情怯,他的眼角可疑地紅了。

    賀小鳶一轉頭望見,懷疑道:“你怎了?”

    “沒什麽。”曲雲河的異樣轉眼即逝,揉了揉眼,“有砂子。”

    “先找落腳之處。”

    他們先去客棧投宿一晚。次晨起身,賀小鳶就不見了。

    燕三郎也不著急,背上白貓就出去逛街。

    不算來往商賈和務工者,盛邑常住人口超過九十萬,是衛國第一大城。即便這個國家兩頭開戰,可戰爭的陰影也沒有籠罩這座城市。

    百姓安居樂業,商貿旺盛發達。燕三郎行走其中,仿佛又迴到了雲城。

    他撫了撫東張西望的白貓:“這裏和沿途所見,真有天壤之別。”

    盛邑的繁華,對比他一路走來見到的破敗蕭條,仿佛這是兩個衛國。

    “這是集全國之力供養的都城,其他地方能和它相提並論麽?”白貓望向山上的宮殿,“隻一個王宮,就能養活無數人。”

    住在宮裏的人也要吃喝拉撒,盛邑裏有無數人為天耀宮的龐大需求提供服務,靠它吃飯。

    她懶洋洋道:“百年前的靖國都城可比現在要繁華幾倍不止,可惜你不曾親見。”

    燕三郎嗯了一聲,是啊,可惜。

    天冷,他先買了一份熱乎乎的糖炒栗子,邊走邊剝。栗子香甜軟糯,可惜他隻吃到三五個,其他的都被貓搶走了。

    “貓咪不是肉食?”燕三郎疑心已久,“你怎能什麽都吃?”

    “我樂意。”白貓眯著眼。它雖然嚐不出甜味,但栗子香啊,它還是愛吃。

    兩人邊走邊逛,離王宮也越來越近。

    最後燕三郎在南宮門外找了一家最堂皇的酒樓,走進去要了幾個小菜,還有酒樓的招牌美酒,據說是用去年春夏的梅子釀成。

    酒色清冽,芳香撲鼻。

    白貓從書箱裏跳出來,嗅了嗅就知道度數不低,當下投來不懷好意的目光:“咦,這玩意兒也是你喝得的?”

    臭小子在春深居一直乖乖喝水喝茶,最多就是兩杯果子露,怎麽現在敢點酒了?

    “我十二了。”

    “啥時候?我怎不知道?”說起來,她好像不知道這家夥的生辰。

    “就是十二了。”燕三郎又強調一聲,才斟滿一杯,舉在鼻下輕繞兩圈,讓自己習慣酒精的氣味,然後才小小啜飲一口。

    他沒忘記自己三年前在石星蘭的酒樓第一次喝酒的窘迫。

    “哈哈哈哈哈!”白貓險些笑得打滾,“你這是喝酒還是服毒哪?”用得著這麽小心翼翼?

    酒水入喉,梅香也蓋不住一股辛辣。

    燕三郎皺眉,好不容易咽了下去。

    酒不好喝,為什麽忒多人喚它“美酒”?

    他又啜了兩口,千歲笑道:“你這麽喝就沒意思了,要一飲而盡方知妙處!”又不是七老八十,幹麽這樣溫吞?

    燕三郎懷疑地看她一眼,倒也舉杯,一口喝幹。他見過千歲不止一次喝酒,好像的確是仰脖子幹掉。

    辣!

    那股子辛辣從喉間滾落肚腹,一瞬間又湧迴喉頭,在口腔裏四處開花。

    燕三郎得緊咬牙關,才沒往外噴火,一張臉卻脹得通紅。

    “如何?”貓兒動了動耳朵,“可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她聲音裏裹著笑意,於是燕三郎知道自己又著了她的道兒。

    “還行。”吃的虧多了,也就不在乎了。他壓穩了嗓音,給自己再斟一杯,待辣意消褪一些才不緊不慢喝了起來。

    這下子好多了。冰涼的酒水落腹,很快變成了暖意湧迴來。喝不兩杯,他就有些暈乎乎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嘴麻了的緣故,這酒好似變得沒有那麽難喝。

    不過眼下他還不能醉。

    燕三郎運起真力,立刻就把酒意驅了個七七八八,不過臉色依舊泛紅。

    這裏客似雲來,停停走走,也有大中午就喝高的,開始縱論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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