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沒有立碑的習俗,所以墳地隻是一座光禿禿的小土包,但幾代人都埋在一塊,峰巒疊嶂的,倒是也不孤單。


    一瓶二鍋頭,半斤豬頭肉,這就是劉永珍給他男人準備的祭品。


    有點簡單,但誰讓他男人就好這口呢。


    斟滿一杯酒灑在地上,劉永珍笑著開口了:“書堂啊,跟你說個好消息,咱家老四今天成家了,女方是下腦子老潘家閨女,人我親自替你把過關了,是個好孩子,長的漂亮,還上過大學,現在聽說是在京城當科學家,出息的不得了。


    不過咱家老四也不差,長的人高馬大壯的像頭牛,簡直跟你一個樣,不過真要比起來,你恐怕要比你兒子差遠了,你活了一輩子連市裏都沒去過,你兒子都去過京城了,上了大學,還出了國,跑的地方可比你遠多了。


    你一條命才換來一千塊錢,咱家老四才畢業沒幾年,就已經賺到二十萬個萬元戶了。


    二十萬個萬元戶……也不知道這錢是咋賺來的,反正我是不敢想,不過這話我信,因為這是咱家老三說的。


    老三也是個出息的,村裏第一個大學生就是他,雖然最後沒端上公家飯碗,但日子過的一點都不差,雖然沒跟我提過,但我看的出來,他的生意做的指定差不了,連市裏缺錢都得找他借呢,香港來的大老板都自稱是他手下,這份闊綽勁你肯定不敢想吧?


    你肯定更不敢想,就連你老婆子我現在都是個大老板了,還當上了咱村的支書呢,還是鎮裏三顧茅廬請我才出的山,你要是活著,這個位子指定是要由你來坐的,可誰讓你命不好呢,隻能便宜我了。


    當了官就得幹出點事,雖然我沒這腦子,但你兒子有啊,早幾年老三就給我出了主意,召集村裏人成立了合作社,開起了飼料廠,生意好的不得了,現在全市的豬吃的飼料,都是你老婆子我給做的,厲害吧。


    更厲害的還在後麵呢,光是占領市裏這塊市場已經不能讓我滿足了,下一步我還要向全省進軍,然後就是全國,如果可能,國外我也想去闖闖,反正活著嘛,就是可著勁去折騰唄。


    現在村裏已經被我折騰的很不錯了,你要是看了,指定認不出來,那水泥路鋪的、那二層小樓蓋的,這可都是你老婆子我的政績。


    可能還有一點點咱家老三的功勞,不然我一個農村老太婆,怎麽可能把生意做那麽順呢,不管去了縣裏、市裏、還是省裏,都有專人接待,那份客氣勁,你是感受不到了。


    老二現在過的也不錯,當初家裏窮,差點就讓他跟佳悅散了,雖然嘴上不說,但我知道,他心裏指定是要埋怨我的,不過好在咱家老三上了大學,見了世麵,也突然開了竅,做起了修車生意,掙到了錢,讓老二如願把佳悅娶進門了。


    修車生意老三瞧不上,丟給了老二,老二幹了幾年胃口也養大了,他也瞧不上,又丟給了老梁,自己去幹了廢品站、暖氣片廠,現在又盯上了二手車這個行當,勁頭不小,我是管不了,也不想去管了,他都兩個孩子的人了,有自己的主意,由著他去折騰吧,就算虧錢了也不怕,家裏不是還有我這個老婆子在頂著嗎,餓不到他。


    哦,對了,剛才忘了跟你說,老三也成家了,孩子都生倆了呢,一個閨女一個兒子,個頂個的聰明,長的都跟瓷娃娃似的,但身子骨可結實著呢,咱親家是練家子,從小就教了他們練武,底子打的很好,將來指定吃不了虧,也受不了氣。


    老三媳婦也是個賢惠的,既要照顧家裏,還又自己去做了生意,聽說是開了電器店,生意做的也不小,兩頭兼顧肯定是累的,但一句抱怨都沒有,見了我這個老婆子也一直都是客客氣氣的,是個好兒媳。


    不管從哪比,都比老大媳婦要強的多,你是不知道老大剛結婚頭兩年,她是怎麽氣我的,見了麵從來沒有好臉色,說句話總是夾槍帶棒,偶爾上她家去一趟,連口水都不給我喝,跟和我有多大仇似的。


    當時家裏窮,就是再不滿,我也得忍著,不然鬧掰了,咱家老大就該打光棍了,不過好在他倆分出去過了,也算眼不見心不煩。


    你也不用替我著急上火,我這份罪其實也沒遭幾年,咱家老三就出息了,一下子就把她給震住了,沒敢再給我甩臉子,現在老大生意做的也不錯,有豬場,還蓋上了樓,兜裏賺了錢,也不怕他那個熊媳婦了。


    她也算有眼色,知道老大是個孝順的,沒敢再苛待我,見了麵有說有笑的,逢年過節還給家裏送點禮,雖然我也不稀罕,但能有這份心我就知足了,對她我也沒有多大奢求了,能做到這份上就夠了。


    囉嗦了這麽多,知道你也聽煩了,但再煩你也得給我忍著,你走這二十多年,家裏可全都是我一個女人替你在撐著,四個孩子全都替你拉扯成人,也全都替你操辦著成了家,你的任務我全都替你完成了,聽我多嘮叨幾句你還覺得冤嗎?


    林書堂,你給我記著,這些都是你欠我的,等下輩子你得連本帶息都還給我。”


    劉永珍最後罵了句,說完再也沒忍住,兩行熱淚奔湧而出,一發不可收拾了。


    林啟風遠遠看著,依稀聽到些零言碎語,眼眶也忍不住跟著紅了。


    不知不覺老娘都守寡二十多年了,這麽多年一個女人撐起一個家,把他們兄弟四個全都拉扯長大,經曆了多少辛酸,大概隻有她自己最清楚。


    現在老四也成了家,她肩上最後一副擔子也沒了,是該找他老子傾訴一下,好好發泄一下這麽多年積壓下來的委屈了。


    沒去打攪她,但也沒轉身離開,他怕大喜大悲情緒波動太大,老娘萬一沒撐住,在暈過去了。


    他得留下來看著點,不能讓老娘出點什麽事,苦日子都挺過來了,後麵還有大把的福要享,可不能倒在這個節骨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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