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工時光。

    有位過來人說過,高中時期,就是軍訓,春遊,秋遊,學工,春遊,秋遊,學農,生不如死,畢業。

    這樣頭重腳輕的一講,高中生活真是蠻不賴的。

    當然不是這樣。

    學工時光。

    好一段時光。撇去鬼扯的隻能用來測膝跳反應的榔頭,空氣裏細碎懸浮的鐵屑,討厭的金屬味和巨似變形金剛一樣的可怕打孔機轉出的灼熱鋼鐵浪味仙,還有重男輕女,把磨得光光的榔頭一把搶過去磨爛的討厭女師傅。夠了,這些已經足夠女生氣如王小咖的痛苦一周了。

    看著打孔機飛旋出好像凝固在空中,隨時要失控的花樣滑冰選手一樣的鋼鐵浪味仙,王小咖想,自己不能尖叫,但是她又——很想尖叫。也許該撲到看上去的確壯碩的男師傅身上,然後吊長臉看著吃醋抓狂的女師傅一把奪過自己的榔頭——差一點就打磨完美的榔頭。

    梅瑰很好。梅瑰,熊南南和王小咖並不在一個教室,這個學校並不給所謂借讀生施加精神淩虐,偶爾隻是學號靠後的同學需要去另一個教室,因為坐不下的緣故。這樣的待遇,以王小咖為首的——中考失利者都在心裏謝主隆恩了,鑒於他們散落天涯的同僚經常打電話來哭訴被班主任罵“借讀生”——就像被罵“低能兒”——語氣大略是一樣的。

    你們這群壞蛋大人永遠不懂小朋友有多少壓力。

    夾縫裏的最容易瘋狂,家家都有個壞老二,這不知是哪兒的俏皮話。相反的底層人民和上流社會各有各的樂嗬,壞老二隻是向上瞻仰,向下鄙視,然後比較,然後人格分裂。

    學工的地點是北洋技校,技——校——任何一個不是技校學生的學生聽來這個詞都好可怕的,畢竟這是中考前努力備戰的動力之一——就是不要去“那裏”。於是所有梧磬人都揣著顫抖的膽走進了這所學校隱蔽的偏門,帶著雞鳴狗盜的神色。仿佛深怕北洋技校裏所有人都是北洋軍閥的遺孀傳人,動不動搞些割據拉小幫派,然後人人都是義和團造型,有一種毫無品味的酷。

    事實是——不是。

    看上去絲毫沒甚差異,對比下來,讓人完全不能坦然地拍胸脯讚歎梧磬學子多麽正派。反而心中隱約能感到北洋技校的學生們眼底的,一種和鄙夷絲毫無關的漠視。

    任何自認優秀的人都不能接受漠視,然而北洋生就是漠視了,帶著一種讓人萬萬沒法料到的非小家子氣的個性。

    午休時間,扒在籃球場看北洋男生打球的一票梧磬女生,品學兼優,家境良好,氣質卓絕,非非主流的梧磬女生——就是遭到這樣充滿霸氣的個性漠視。

    學工的日子和錘子,在很長卻也不是很長的未來注定將被忘記。

    雖然有些突然,

    但是有些事就是有些突然。

    忘不了忘不了,忘不了你——忘不了你的錯,忘不了你的好。

    有個話劇叫做今夜,women說相聲,說相聲的女人說,人一戀愛就會得一種病叫做強迫性同一症,就是把一句話反複說。

    如果這可以作為斷症的佐證,那麽梅瑰戀愛了。

    “啊——好幸福啊——好幸福啊——好——凹——幸福啊——”

    三月六日。

    晨。

    梅瑰背著破落的沒品屎色爛書包,大略尋常地走進學工教室,馬尾辮飛飛,像把高粱掃帚。

    錢上上一把抓住梅瑰很細的手腕,神秘得除了用神秘這個詞形容外叫人實在語貧了的神秘口氣:“書包放下,有事和你講。”

    高中女生講這種好像是驚天動地的大事時的表情真令人扼腕。

    放書包途中,張大暑橫空飛入,曰:“小貓叫我代他向你問好。”

    梅瑰不知道該不該心絞痛一下。

    還是理智和邪惡好奇心以及隱隱宿命感先牽動了她走向了錢上上的角落。

    “雷小貓喜歡你!”

    雖然有些突然,但是有些事情就是有些突然。

    就這樣,梅瑰的愛情夢想就這樣實現了。

    世上沒有突然,這一切要感謝遠在一樓附加教室的王小咖的大唿小叫,這個惹人討厭的家夥。自從不幸被她見過雷小貓三次,以至這個健忘的混蛋終於不幸地記住了那張貓臉,她就養成了每見必叫的好習慣。而那雙敏銳的貓耳朵好像終於聽見了王小咖的唿喚,終於,他跟誰說,其實我暗暗地一直很喜歡你,梅瑰。

    小王子帶著愛憐的表情給心愛的玫瑰花罩上玻璃屏風,雷小貓也用紳士的角度向梅瑰伸出了懷抱,梅瑰並沒有像玫瑰花一樣高傲,她狂奔過去,沒有誰看見她的王子臉上什麽表情。

    事實證明,看不清是個很大的不幸。

    這點王小咖和蔡越也舉手表示讚成。

    張大暑背著鴨屎綠的書包,王小咖給它取名叫青青,王小咖說青青已經愛上了她的小桃,張大暑硬說沒有。

    王小咖說,張大暑,你的名字難聽得很過分,我在遇見你之前還自以為王小咖已經是無敵的難聽了唉,你這個挑戰極限的家夥。

    張大暑撐著下巴,慢悠悠的說:“那是因為我是大暑生的啊。”

    王小咖突然坐直身體,大叫一聲:“這是——真的嗎?”

    誰也不知道王小咖有多喜歡夏天。

    喜歡到,後來王小咖加入了校報,還曾經對著一位叫做夏天的總編不知廉恥的大聲嚷嚷:“我說你這名字也太——好聽了吧!”

    人人都有怪異癖好。

    文人看到落葉就孱弱,王小咖一看到花蚊子就興奮得大叫——其實,應該是一樣的奇怪。隻是有些事情一點也不奇怪,第一次見到就奇怪了,有些事明明就很奇怪,大家習以為常竟然就不奇怪了。這個道理王小咖一點也不明白,就像不明白三步上籃為什麽明明是2步一樣。

    都是野蠻人邏輯。

    很久之後,王小咖懂了,原來人與人之間,竟然思維方式是會不一樣的。

    張大暑是個女同性戀。

    那時李宇春的風潮還沒褪去,灼熱走了,隻留下叫人厭惡的潮悶。開學第一天,在二樓閱覽室走廊,懶懶散散的一個新集體的列隊裏,王小咖站在張大暑的身後,大家左顧右盼,眼神毫不在乎。王小咖盯著張大暑比李宇春還男人的男孩頭,心裏有點厭煩,又一個中性美。

    後來大暑說,她是同性戀,且是同性戀中的男性角色,術語叫做t。王小咖這隻孬種,給嚇了一大跳。心裏還假裝新時代女性,誰知原來自己萬萬沒料到有生之年會遇見同性戀,還成了好朋友,環境對於人的捏塑還是和所謂灌輸觀念是兩迴事,好像接受和聲稱接受的差異。

    梅瑰認真聽著老師講解三視圖,講啊講啊然後像劉謙一樣帥氣地從背後摸出一個什麽模型,很傻的模型,類似於可以活動的齒輪,膠合再分開。

    王小咖盯著冥頑的該死鐵塊,它現在大概比高中生還迷茫,不知何年才能變成一塊膝跳反應小錘子。或許真的應該色誘勞技老師?王小咖不知怎麽瞥見女師傅站在走廊上。

    吃完中飯,熊南南,梅瑰都說好吃極了,比梧罄的飯菜好很多,熊南南沉重的歎息:梧罄可以考慮挖角這個廚師了。

    王小咖很茫然,她根本沒太吃過食堂的飯。

    這個嬌生慣養的敗家精。

    梧罄學子仍然沒能跟天上地下的技校生說上哪怕一句話,但是卻已經與北洋小賣部混熟。市場是大家的,梧罄人看得很透,所以說知識決定一個人是餓肚子或是被自尊壓死。有知識的人總懂得自我解放。

    站在充滿誘惑的不知名小食前,任何一個吃丹麥藍冠曲奇作課間桃酥的學生也會很感興趣,對此,他們解為:有些食品很奇異,特別的品種隻在偏遠地區發行。看著莫名其妙的怪異造型色素糖果和毫無格調的食品包裝躊躇,終於,辣而無當的幹脆麵塞進梧罄人手裏。

    梧罄人終於擁有了北洋胃,誰覺得委屈?

    北洋小賣部對麵,張大暑張大嘴巴可疑貌,熊南南捅捅王小咖,向張大暑的定格模樣擲了一個飛眼。王小咖毫無考究,一個白鶴亮翅摟住張大暑,張大暑大叫一聲,緩緩轉過頭,麵色蒼白的瞪著王小咖,右眼皮顫抖。好死不死,王小咖在張大暑多肉的右臉親一下,以示好姐妹。

    張大暑無奈,卻顯出男人的從容來“嘶,你知道她叫你什麽?”

    王小咖也從容:“什麽。”

    張大暑背著王小咖,覺得自己有點像千斤頂,畢竟王小咖實在是不瘦。張大暑姿勢男人味兒地輕輕搖了搖,說:“王小桃。”

    “嗯?為什麽呀,這名字挺好聽的唉。”

    “她說,你是我的小桃花。”

    王小咖不在乎:“這麽說她是你的大桃花。她在哪兒?”

    張大暑努努嘴,王小咖一迴頭,北洋職校的鐵皮門外隱約站了一個人,王小咖努力探頭,女孩有點深的眼睛從鐵皮門的縫隙鑽進來,王小咖一個寒顫從張大暑背上翻下來摔在地上。

    “大暑,我的媽她要是恨我怎麽辦。你喜歡她嗎?”

    “嗯——不喜歡。”

    “哦,那她為什麽來?”

    “所以我要逃啊。”

    “哦,你在逃。”

    “對。她是追來的。”

    “哦”

    那天下午,那個眼神犀利的女孩還是讓王小咖看到了全景。可以肯定的是女孩比王小咖要胖,圓潤白皙,留著平凡可愛的斜的平劉海,眼神或許也有些散漫,王小咖沒看清。

    王小咖和張大暑不知誰是t般地摟著走出北洋技校的鐵皮門,一路瘋走,還是讓某個角落裏蹲著準備以青春靚麗姿勢奪眶而出的女孩以青春靚麗姿勢奪眶而出了。

    張大暑麵色晦暗:“走。”

    說完拉著王小咖拔腿快跑。

    女孩饒有興趣的追了一陣,終於站定不追了,王小咖抽出間隙發現了女孩身旁的另一個女孩,張大暑說,那是她現在的。

    王小咖於是問:“那——她……她……唿……為什麽……要來追你!啊——”

    張大暑答:“她……她……哎呀,坐地……鐵吧——”

    “大——大暑……你試沒試過,像多拉a夢一樣……跑啊……”

    “還……還沒唉……”

    “那……我們來……吧。”

    於是王小咖和張大暑,一大一小便握緊拳頭像多拉a夢一樣跳躍著前進。

    小咖快樂地大叫:“嗷嗷嗷!多拉a夢幫我實現……嗬……最後的——————夢……想!”

    他們沒有再追。

    張大暑和王小咖坐進了地鐵。

    王小咖:“大暑,你的名字很像大叔。唉?你有沒有看新娘十八歲?”

    張大暑激動:“啊!看了!結尾曲是‘薩加固薩加固——薩加固薩加固——’”

    王小咖點頭:“嗯,意思是什麽打著漂亮的衣結,鳥兒啾啾叫——”

    張大暑:“我很喜歡裏麵的大叔啊。”

    王小咖搗蒜:“嗯!掃底思內!喜歡大叔啊,但是貞淑有點醜,但是氣質也很好,但是身材也不錯,但是我太喜歡大叔了,就是完全是我喜歡的類型啊!”

    張大暑:“嗯!也是我喜歡的類型。”

    “嗯!大暑,其實跟你有點像。”

    張大暑:“哦喲,貞淑,我們家貞淑,你看!我給你帶了什麽?紅薯噢,帶著大暑體溫的熱騰騰紅薯噢。”

    “嗯!嗯!掃底思內!內!”王小咖激動地講日語,隻有這種誇張的語言才能表明心跡似的。

    “大暑,你和大叔那麽像,以後我就叫你大叔。”

    “好,貞淑。”

    有些友誼,是曖昧了些。

    這是發育,曖昧像發育一樣沒著沒落。

    首次點題,可歌可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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