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瑰頭抵一包教育超市紙巾,趴在桌上好像病怏怏的小狗。也許超市阿姨靈敏地發現超市紙巾的下場往往是做枕頭,因而老版本的那個薄薄的型號被現在這個厚實的方枕頭代替了,真是教育超市為教育。

    關於睡覺,有一天,小咖轉過來大叫:梅瑰!你這樣睡覺不會打嗝嗎?!梅瑰搖搖頭,對小咖的這類科學怪人問題一貫抱以關閉耳朵的態度。然而小咖是得不了諾貝爾獎的科學家,沒有物理思維卻很堅韌不拔,她堅定地打破了砂鍋:我是說,睡著了以後!?也沒有麽?呃——說完打了一個響徹梧罄天花板的巨嗝。電風扇好像受到了氣場的阻力,遲疑了一下,又繼續轉。幸而大家都睡了,沒人聽見這聲恐龍的放屁響。否則注意形象並死要麵子的小咖應該今夜無法入睡。

    梅瑰搖頭:我這個姿勢從來沒睡著過。

    梅瑰的睡眠不算太好,和她的消瘦和好皮膚不大相稱。常理是,白裏透紅如豬皮般的少女一般都有仿佛白裏透紅肥豬一隻的誇張睡眠。梅瑰也許是個特例,她是個特別的女孩兒,總是有特例可供杜撰。然而她是貪睡的,以至她的空間名字叫做,貪睡貓窩,“為什麽是貓窩呢?”

    “啊?迴答我呀,為什麽是貓窩呢?”

    梅瑰巍然不動,但絕對不是關閉了耳朵,鬆碎的頭發翹著,有點像生物老師演示的植物生長時受重力作用——而脫離重力作用向上猛長的樣子。她們之間有個暗號,小咖說:名偵探柯南。梅瑰就會自動理頭發,原因是柯南小朋友有一顆爆炸了智商和發型的腦袋。這其實應該是一個命題,也許高二做課題的時候可以做這個:“為什麽天才的發型都怪怪的?——探秘智力和發型的關係”。

    小咖堅持要在打砂鍋事業走出自己的一片天:“為什麽是貓——窩——”

    梅瑰抬頭,拿課本理東西準備上課,渾然不管身旁碎砂鍋聲如萬馬奔騰。眼神隨性地飄忽到窗外去,一個穿紫色無袖毛衣的男孩兒從窗外經過。

    “今夜我又來到你的窗外,噔噔噔噔噔噔多麽可愛……”小咖轉走夜總會的康莊大道,神似妓女們的媽,妖嬈而自以為妖嬈得很青春飛揚。

    梅瑰韓國打糕一樣把頭砍在紙巾包上,小咖突然肅穆地說:是他麽?

    梅瑰不說話,小咖繼續不緊不慢地問。

    終於梅瑰入了圈套,沒有封口到底。人總是這樣,以為自己應付得來,真相在我的心裏,所以主動權在我,我有絕對的安全。可是有時候決定應對的一瞬間就注定了防線的崩潰,因為凡是事兒,就一定守不住,說完第一個字,壓倒性的戰役就開始,問出全部的那200字隻是時間問題。

    這是小咖在早安晨報的記者團時,老師講采訪名人。小咖寫下的豪邁有感而發。這份該死的驕傲後來被小咖用到了賴作業,和校報總編談判,和媽媽吵架,問好朋友為什麽臭臉——各個方麵,收效實在顯著。

    無論如何,梅瑰抬起頭。然而她沒想到,這次抬頭,卻改變了她生命裏的十年。

    梅瑰演得投入,閃著還帶著被抓到的悻悻的眼珠子,假裝惺忪:“怎麽了?”

    “沒怎麽,你怎麽了?”

    “沒怎麽。”梅瑰繼續倒頭,默默祈願睡神降臨,瞬間“睡得像死豬一樣”神劍可以射中她。

    小咖兀自說著:“你喜歡他麽?我聽你和簡子說了很久了,天天在我耳朵邊絮叨,不知道我不像你,不能關閉耳朵麽?來呀,我幫你參謀一下呀,我很厲害的,別看我對男人沒興趣,我對愛情是很有興趣的。”

    梅瑰抬頭“我知道,你很有愛情造紙!”

    “造紙”。這個說法有一個淒美的故事,內中曲折,叫人今日聽來仍不免流淚——主要是,叫王小咖仍不免要流淚:為什麽,為什麽,我交上你們倆抓著人家小小口誤不放的惡毒同學。小咖小淚縱橫。

    故事就發生在不遠的前天,背景是,由於王小咖出了名的語文好,外加在人民同誌內部常常以“小咖我就是語文好”自居,雖然在梅瑰,熊南南的糾正讀音遊戲中從來沒贏過,但是向來是輸了賴賬,一臉放蕩不羈地耍賴皮。終於,前天,在和梅瑰辯論戲謔的謔究竟讀“虐”還是“穴”時敗給了電子詞典——梅瑰的電子詞典。王小咖登時惱羞成怒,氣急敗壞的抓起電子詞典,意欲一掌天生神力,拍在課桌上碾成粉末,銷毀物證。梅瑰料定“王孬咖”幹不出什麽來,於是氣定神閑地吹著熱水要喝。砸之前,小咖以董存瑞炸碉堡的姿勢高喊了一聲:神氣什麽!算你們有文學造紙了!

    梅瑰和南南瞬間移動,笑得顫抖著抱在了一起

    小咖呆住,惱怒地好像火山拉麵,外加眼神裏的呆住的一片白光,很像小學時候看的動畫片《神氣寶貝》裏有一隻叫做可達鴨的,與一隻叫做呆呆獸交好的物以類聚。可達鴨有一個大絕招叫做“石化”,好像某一集中為了拯救他的好朋友——呆呆的呆呆獸而使用過一次,所以,結論是,這樣呆呆的生物,在使出大絕招的時候都有讓對手想要大笑的衝動。換一種想法,這是很多人無法苟同的,但是王小咖就是這樣想的人,她覺得,呆滯也是一種機靈,在使出大絕招的時候都能岔開對方的思維,這應當是神奇的技能吧,比大絕招還大絕招。然而這樣的一派形似謬論的哲理卻是很多人無法理解的,她們仍然飾演著聰明的女人,用敏捷又不那麽敏捷的嘴構築了自己的不穩固的幸福。

    小咖把電子詞典一丟,轉身臥倒睡覺,牛喘如犀牛。

    終於,梅瑰端來機身安全不保的電子詞典,兩手顫抖——不知是出於興奮還是什麽。上麵寫著:“造詣,詣yi ”。

    小咖看上去,好像崩潰了十幾年來的文學——造紙。

    梅瑰的鬼扯隻是拖延了小咖2分鍾的呆滯失神,終於,小咖是個好記者。“我覺得真是他的話還蠻不錯的,我比較支持,關鍵人知不知道你喜歡他啊。我老聽簡子說他賊紳士,我跟你講,這點我要糾正你,這個年紀的死男生,你看好了,絕對沒有什麽紳士你個大頭鬼,除非他是外國來的,外國來的也不一定,劣根你懂吧!”

    簡小單很醜的眨了下眼睛——那種近似翻白眼的眨:“人家就是外國來的。”王小咖一直不喜歡簡小單的原因除了簡小單也一直不喜歡小咖以外。另有一點,小咖不喜歡飛揚跋扈的人,就算是絕代美女也不能這樣。然而王小咖不愧為“王孬咖”,即便是不喜歡,也隻限於不——喜歡而已,是卑微到一個眨眼都要小心的相處。簡小單卻是不同的,當然後來簡小單從容的死陽怪氣終於激怒了“寧靜憂鬱”的梅瑰,這是後話。這兒隻是想提醒一下簡小單還在。至於在——幹什麽,那是另一件破事兒。

    “啊?那!那也沒用,穿的道貌昂然有什麽用啊,我跟你講,穿什麽紫色啊,粉色啊,蘇格蘭風情啊,英倫貴族啊,這種男生都花,看顏色就知道了。”

    梅瑰推了下並沒有掉下來的眼鏡:“他是色弱好像。”

    “啊?那就是說,就像浪漫櫻花裏麵的郭富城一樣咯!唉呀,梅瑰,說不定你在他眼裏是玫瑰色的,那樣很特別啊。”小咖紮咋唿唿。

    “可是玫瑰有很多顏色。”梅瑰陷入沉思。

    男孩兒再次從窗前經過,眼睛不自然的朝教室裏瞥。王小咖聊賴地撐著下巴,放膽地去盯著遲鈍的羞澀男生,看著高中戀情這種屢試不爽的伎倆。心裏想著,這又是為什麽呢?你以為出現在她眼裏就可以在她心裏嗎?或者你想如果已經出沒在她心裏了就必須出沒在她和她好朋友的眼裏?

    人,陷入愛情的人,往往有種獸類一樣的行為,小咖想起去年情人節,時尚頻道去采訪早間的花市,早晨四點,主持人頂著黑眼圈,有一種“一年就這麽一次,你就慘這麽一次還不給我打起精神!”的自我鼓勁,一臉虛假活力。主持人成功抓到了一個抱著大捧玫瑰的人影,年輕的男子捧著一束花,樂嗬地發抖,美滿地對主持人說著自己和老婆的故事。就在正常地說了三句話後突然放聲大哭起來。小咖坐在沙發上,吃著樓下超市一年促銷一次巧克力,動作僵直緩慢。

    簡小單埋頭看著書,姿勢優美,她總是有這樣的優雅,然而隱隱地——後來小咖和梅瑰發現,是隱隱的透著一股潑。簡小單是優雅的,她的手指輕輕點過時尚雜誌的每一頁,帶著一股懷揣一百萬支票零花錢的輕盈。她總是優雅的仰著頭,事實上,這樣並不好看,很多次王小咖都想對簡小單說的,有點像頸椎病。然而經過交流,她發現自己和——和自己有一樣想法的梅瑰——有一樣的憂慮,害怕簡小單突然說一些類似:“我是沒有你們漂亮,我怎麽樣都是難看的,你們怎麽樣都很美麗,很漂亮,行了吧。”這樣的潑話。簡小單並不好看。

    春天到了,梅花和玫瑰都開了,梅瑰的心花也自然是要開的。這樣說有點老土,所以就是,梅瑰愛上了一個男孩。暗戀階段,也許還要附加暗地的曖昧。

    上課。老師講課的欲望很繾綣。小咖迴過身來,雖然隻知道了大致——但是也大致的知道了。王小咖欣然一笑,趴在桌上假裝認真聽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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