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我們長大以後會是什麽德性啊?

    我怎麽知道啊!

    你這人很無聊的,以前我也這麽問鐵鐵來著,她就很寧靜憂鬱然後說:小咖,我們會——永——遠——在一起的。

    你為什麽老愛把人比來比去。

    那是因為我長大了。

    切,別把自己說的那麽好,真正長大了的人才不會那麽愛把別人比來比去。你愛把別人比來比去的行為充其量就是情商極低的更年期老嫗幹出來的。

    你……你罵我媽。

    第二節是生物課,小咖在草稿紙上用紅筆寫了血書,發誓這節課絕不能睡覺。由於字跡鮮豔,坐在後麵一樣沒心思聽課的梅瑰眼尖,拿筆戳了戳小咖的後背問:“寫什麽呢?哇,有這麽好學麽?”“唉你別拿筆尖兒戳呀,我白衣服!”梅瑰托著下巴看了一眼黑板上的課表,賊賊地恍然大悟:“知道了,因為下麵是地理課和語文課,這節課把覺都睡完了擔心後兩節課沒得睡了吧。”

    小咖投去了知我者非母即汝的曖昧微笑,迴過頭繼續想一些她覺得一點也不無關緊要的事兒。

    這個世界上,男人越來越像女人,女人越來越像男人,並且這項體征從外觀漸漸侵略到脾性裏。生物老師說,第二性征的表現形態是什麽什麽什麽,小咖卻想,人類進化到今天,由於優勝劣汰,肯定是怎麽卑鄙怎麽來,所謂第二性征這種與本體格格不入的東西,一定是在進化的時候穿著迷彩服躲到性格裏去了沒錯。

    下課了,一個男孩兒氣勢洶洶地表現著第一性征,同時向小咖方向移動,走到跟前,猛地扯開發育失敗的母鴨嗓。南南坐在邊上一個抖擻,心想這混蛋不知道自己聲音嚇人,開腔禍害人之前能不能打個招唿,無辜群眾也好該捂耳朵的捂耳朵,該去女廁所避一避就快撤離。男孩兒沒發現周圍一圈人都被自己吸引——也許他發現了,並且以為是因為自己的魅力。總之男孩兒不懼於當時的形勢,理直氣壯地用明明有求於人的語氣拌著堪比晚娘的臭臉,操著第二性征的音調說:王小咖,你有沒有寫昨天看的電影的影評啊?

    小咖在心裏偷偷地一驚,有時候被時間丟失了的記憶會像烏青塊一樣還沒發現怎麽迴事就莫名其妙地突然長出來,而現在小咖突然想起來,小時候,作為一個總是胡思亂想的小朋友,她是發現過一個秘密的,每次胡思亂想以後得出一個結論,總是會有一個誰竄出來把這個結論證實一遍。這件事很靈異,小咖看著僵直在時間軸上這一刻的這個張牙舞爪的男孩兒,一時間覺得我的媽造物者太神奇了,於是不被察覺地狠狠打了個寒噤。

    小咖以及同桌熊南南以及後坐的梅瑰以及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的梅瑰的同桌阿邦,四人小組帶著各自的表情抬起頭。小咖轉過頭向所有人拋去“有病吧”的表情,然後迴頭,一臉困擾地說:沒有唉,不好意思噢——那個我幫你問過了,他們也都沒寫,你不用問了。

    男孩兒似乎陷入了極大的焦慮中,同時他似乎終於想起了什麽,立刻收斂起走投無路的表情,說:“ 那算了,我不用你寫的。”

    男孩兒帶著一點隱隱的蔫巴,仍然氣勢洶洶的走了。南南立刻湧出按耐已久的不可思議的表情說:“那算了,不用你寫的?他拽什麽拽啊?小咖,我估計他等會兒還會來求你的。你千萬別屈從於他的淫威。我說他真的是有病唉,就上星期,上星期咱們去學的農吧,上星期還剛罵了你什麽來著——”

    “傻bility。”“對,傻bility,噗——虧他想得出來,這也太缺德了吧哈哈——咳咳,我說他現在怎麽還能腆著肚子來問你要文章。”

    “我估計我們班所有人都跟他有過節,我看今天他一篇也收不到,你們說有誰願意幫他?幫他他下次照樣罵你‘傻bility’——噗——這人做人就有問題,這麽毒的詞——都罵得出來——噗——哈哈哈哈”

    “唔……這句話太牛了。”阿邦也感歎了一句。

    小咖抬頭看周圍一片其樂融融,罵了句:“我說你們到底是在給我打抱不平還是你們就是想提起這事兒好笑一笑。”

    “打抱不平打抱不平。我說你這個娃娃心眼還挺小。”

    熊南南長得矮,手短腳短,因而此時她甩起胳膊搭在小咖脖子上拍了拍,正麵背麵看都特像企鵝伸胳膊夠北極熊的腦門兒。

    熊南南這是有同情心,可惜她七情六欲生長發育良好卻不會表達,為這個小咖跟梅瑰說過南南有點人格缺失,不知道怎麽正確表達自己的情感,梅瑰點頭點頭點頭。

    梅瑰的點頭點頭點頭有典故。梅瑰身上有個死穴,就是她的背,此死穴與淚腺相連,如果傳說中有個“哭穴”那麽梅瑰身上的哭穴就是那兒了。猛地一巴掌摁梅瑰的背上瞬間水龍頭就崩潰。於是梅瑰千怕萬怕護著自己的“哭穴”,小咖像心理老師一樣毫無水平地替梅瑰分析:梅瑰你啊就是太怕了,所以就產生了心裏暗示你懂吧,越防越怕,估計到時候就反應越強烈,小咖太孬了,要不然她倒是很想試試,梅瑰在這樣的心理暗示下真的被拍一下是不是會昏死過去。果然南南不負眾望,說拍就拍絕無二話,莫名其妙就沒輕沒重給了一掌排山倒海。那天她們仨都記得很清楚,梅瑰瞪大前所未有大的眼睛看著南南,說:熊南南你是要把我弄哭麽?話剛說完,說哭就哭絕無二話,梅瑰就哭起來了,南南當下如被悶雷擊中,一臉憋屈和茫然,轉頭看著小咖,一時間不知道該整理出什麽表情來。小咖看著嘴角抽搐著的南南,拍了拍她的肩膀,說:南南啊南南,你是人民的好南南,你隻憑一掌就製伏了惡霸梅瑰,搬走了壓在勞苦大眾身上的大山……你瞪那麽大眼睛幹什麽,又不是非主流,該勸就去勸勸,沒法兒勸也象征性勸勸,去吧。

    梅瑰說,後來南南確實去勸了她,南南伸長了胳膊抓住梅瑰的肩膀,然後左看看右看看,還牽著梅瑰到有光的地方仔細地看了看,確定梅瑰哭的有真情實感,不是虛構的以後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邁著非常抱歉的步子轉身走了。

    由此得出,南南有點人文缺失的結論,南南雖然脾氣很好,但是不懂得怎麽表達自己的情緒,自己的想法,特別是不會說謝謝和對不起。小咖還說,南南有時候放學背起書包要迴家了都無聲無息的,我就站在旁邊,可是她就是不跟我說再見,最後我熬不住,揪住準備竄逃的她,然後擺出很像地痞流氓調戲小妞的表情說:熊南南小姐,還沒跟我說再見就想走啊。

    梅瑰想了想說,不過其實了解了她心裏的想法就好了。不用在意她表現出來的是什麽樣。

    小咖點點頭說:是啊,有些人的表麵也和心裏是不一樣的,可是他們是表麵上好,心裏特陰暗,相比之下,咱們南南好太多了。

    梅瑰憤世嫉俗:就是,我說他們就不怕心裏長蜘蛛網,不對,長青苔,長青苔,誰進去滑死誰。

    班主任葉老師走進來,一臉凝重,腳步也凝重。

    南南趕快從教室外麵溜進來,努努嘴用氣聲問了小咖:怎麽啦?

    小咖搖搖頭,也用氣聲低低地迴答,兩個人像做賊:我也不知道,我今天早上在路上看到她就這樣了,好像還哭了,不會是寶寶怎麽了吧?呸呸呸——

    眼保健操,低調的高二9班恪守班規,一向是不做的,但是既然葉老師在,當然在麵子上也是要做的。小咖在“揉四白穴”那一節,撐著下巴,腦袋飄得離主題很遠:可想而知長大以後從這所名校裏必然會走出的那一些官員們,他們也會這麽做的吧,也會因為上級的出現,而做一些在麵子上要做的,但是違反規定的事情。話說迴來,不做眼保健操這叫什麽規定啊,充其量隻是規律吧,唉,要不怎麽說人民就是有智慧,人民群眾總結的規律就是比部分不掌握真理的少數人胡鄒的規定想人民所想呢?呸,王小咖,你是白癡麽,人民想出來的當然“想人民所想”啊!我說,你腦子裏是有正反雙方麽王小咖——正方辯友,請你不要偷換概念,我們今天的辯題是,葉老師是否心情不好。請你迴歸到辯題上來。

    眼保健操有2分鍾,除了一進來就發現不對頭的小咖,梅瑰,南南等代表的部分不缺心眼的人合理安排了時間做了自己的事或求知欲極強地四處打聽,並由此順便提醒了部分缺心眼的同學。在漫長的2分鍾當中,極少部分缺心眼且未被告知的也都發現葉老師有問題,於是截至第四節按太陽穴輪刮眼眶,大部分人已然無心做操,在手掌的遮擋下擠眉弄眼,左顧右盼。

    老師姓葉,南南說最喜歡老師的鳳眼,笑起來超級嬌媚的,小咖說那叫桃花眼,梅瑰從台板裏掏出紅樓夢來,說,跟王熙鳳的眼睛是一樣的,南南正色曰:我說的是鳳眼,不是鳳姐的眼睛!王熙鳳的眼睛又不好看。

    葉老師很白,頭發黑黑卷卷的,歪歪地梳挺可愛,小咖看著葉老師上課時候寫版書的背影,頭發一彈一彈很青春飛揚的感覺。小咖就總是會想起初中的一位退休返聘的奶奶老師,竟然有一頭很好看的海的女兒一樣的黃卷發,她總說自己的頭發是天生的黃色,說現在的老年人都喜歡把自己的頭發染成黃色的,用來遮白頭發你們懂伐,可是我不用染,我天生就是黃頭發。老師說到這件事永遠要特別風韻地撩一撩翻卷在腦門上的,幾乎和老師三分之一張臉一樣高的一卷劉海,也許不叫劉海。然後把別在上麵用來固定卷發的一個不怎麽亮有機玻璃發卡動作大剌剌地摘下來,再很少女地一擺頭,摁住頭發,夾迴去,有時候會越夾越亂,根本就沒夾對。本來夾得挺好的,小咖不明白為什麽要摘下來重新夾。總之那卷劉海就沒固定住了,老師講課的時候抑揚頓挫,頭一點一點地,那卷劉海就風起雲湧,波瀾壯闊,於是全班人都會再也沒心思上課也沒心思傳紙條了,都屏息看著老師頭上的一股波濤洶湧。

    初中生總是好像和老師有深仇大恨一樣,而且因為幼稚,而喜歡兩眼一摸黑地抨擊老師的一切。後來學了《魯提轄拳打鎮關西》,老師讓他們把全文加點字每個抄四遍。有人心裏對這位語文老師恨極,但是似乎已經罵無可罵——在罵人這件事上,少有前人栽樹後人乘涼的情況,因為拚的是惡毒,惡毒拚的是創意——於是就決定用不屑的語氣說:哼,說自己的頭發是天然的黃色,有一次我看到她在辦公室裏乘其他老師在睡覺的時候拿出染膏來染頭發的,怪不得她的發根都黑黑的,肯定是沒染幹淨,或者又長出來了。從此以後小咖上課不僅注意那卷劉海,還一直很認真地看老師的發根,老師一旦走到麵前來講課小咖都開心地不得了,幾乎都要麵露微笑,因為可以近距離證實了。老師也高興,心想這個同學真不錯,懂得上課用微笑和老師唿應,很積極,於是四目相對之後,總叫她起來迴答問題。小咖的語文水平就是那時候奠定的。可起來迴答問題,就是離染頭發的真理更近了一步,小咖有時候都眉飛色舞地迴答問題。可是小咖直到由此期末考試語文考了年紀第3都沒發現發根是黑黑的。仔細看了好幾次,後來小咖想,罷了,帶著怨恨的人總是會細心一些。

    有時候迴想起來,小咖和梅瑰都說,初中的時候愚蠢至極,高中生真是成熟多了。

    眼保健操結束了,八二三四五六七停——

    葉老師仍然一臉可怕,頭低著,無謂地盯著她的教師工作記錄本。看上去讓人想到初中的老師都愛擺的一種晚娘臉,晚娘臉擺久了容易肌肉酸痛,於是罵起來總是特別賣力些,一臉恨鐵不成鋼,從來沒見過老師這麽神采飛揚。

    南南呆呆看著她的鳳眼葉老師,心想,其實成熟是相對的,高中的老師對待學生的態度也是成熟很多的。可是,今天是怎麽迴事?

    鈴聲已經響了,兩分鍾預備鈴,葉老師終於抬起頭,眼睛紅紅的,同學坐在下麵全都大驚失色,南南和小咖慌亂對看了一眼,用睜大眼睛詢問對方到底怎麽了,結果是誰也不知道到底怎麽了。

    老師要哭了。真可怕,梅瑰低頭從包裏摸出餐巾紙,攥在手裏不知道怎麽辦,眼睛緊緊盯著老師的臉。小咖坐在前麵則看著桌上一塊手帕躊躇著。天氣本來就冷,南南一下子好像發抖了,伸手過來抓著小咖的手。小咖心想我都自身難保了你還過來抓著我,由於沒有心力安慰南南,終於被帶動著也一並抖起來。

    阿邦在後麵低低地叫了聲:小咖,餐巾紙。小咖一聽,點了點頭,飛快地抓起手帕就準備給老師遞去。阿邦擤了擤鼻涕,才補了一句:不是,是我要。梅瑰把餐巾紙狠狠砸過去,小咖迴頭給了一個“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敢要餐巾紙”的表情。

    阿邦一臉漠然,小咖心想:這就是男人,遲鈍的男人!

    老師咽了口口水,終於開始說:嗯,大家今天看我心情好像不是很好,是有一件,嗯,對我來說比較隱私的一件事。我們大家都是朋友,我想了很久,還是想和大家說。昨天我拿到了大家給我的打分,

    就是考試前你們給我打得那個教師考評,我——怎麽說——感覺就像你們在初中都考8,90分,一進咱們梧罄考了2,30分的感覺——很,很難受,接受不了。昨天,前天,我都在家裏難過,我先生問我怎麽了,我就哭了。我不明白自從我上學期接班,我覺得大家和我,我和大家,都相處得很好——有一段時間,我家寶貝生病,大家都給我發短信鼓勵我。我覺得大家應該是喜歡我的,是支持我工作的……可是我不明白為什麽到考評上麵,大家給我的打分會那麽低……這是我家裏的地址,我希望放假以後大家可以寫信給我,如果對我有意見的同學,可以在信裏,我希望你們寫一下對我的工作上,我做人上的意見,如果你們寫了我一定會坦然接受的,也會努力改進——

    老師轉身在黑板上寫了自己的地址,粉筆劈劈啪啪的,教室裏沒有其他的聲音了,因為大家都不知道應該怎麽辦——如果拿筆出來記,就是說明準備寫信,那就是對老師有意見,如果不記,好像有種說不出來的不太好,於是大家僵著。終於有第一個人有了掏本子的聲音,大家嘩啦一下開始拿筆的拿筆,撕紙的撕紙,懶得拿本子的也開始借紙。

    老師講得這麽傷心,南南心想,會不會有人感動地哭?於是迴頭掃視了一下,大家的表情不是很茫然就是很難過,少數有兩個痛心疾首的,南南蠻不屑那種人,裝什麽裝,有本事哭出來。

    小咖,我們去扒一會兒。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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