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在舊朝的某一天,範朝暉正要帶了兵士出營州巡訪,就聽家裏人飛馬過來報信,說是太夫人震怒,要處死四夫人安氏。

    範朝暉心頭大震,丟下營裏的事務,飛奔迴家,攔了怒不可遏的太夫人,問是那安氏犯了何錯,要如此重罰於她。

    太夫人憤憤地道:“你知道老四是不會有孩子的,可這安氏居然有了身孕!--你說這樣不守婦道,往自己男人臉上抹黑的**,還有什麽臉麵做我們範家的原配正室!這要傳出去,可讓老四怎麽做人呢!”

    範朝暉萬萬沒有料到,居然是因為安氏有了身孕!一時間,心頭悲喜交集,苦樂參半,神情恍惚起來。

    太夫人沒有注意到範朝暉的臉色,隻繼續怒道:“她嫁進來兩年,也未有孕。我還以為她是個好的,能夠耐得住,就算出身差一些,跟老四也是良配。還想著等你以後再有了兒子,就過繼一個給他們夫妻,也算有個後人供奉香火。誰知這賤人居然等不及,自己跟人勾搭上了。”又重重地拿拐杖在地上搗了一下,道:“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今日要給範家清理門戶,你給我找幾個得力的人,等那**供出奸夫,我要將他們一起沉潭!”

    範朝暉一個激靈,緩過勁來。

    之前太夫人為免他人知道這樁醜事,內室裏隻有母子二人。孫媽媽在外門口守著,不讓任何人靠近院子。

    範朝暉見母親震怒,分辨道:“娘,也許四弟的病好了......”說完,自己也覺得羞愧,臉低低地垂了下來。

    太夫人隻沉浸在自己的憤怒裏,未注意範朝暉的異樣,隻沉聲道:“他到現在還不能離了那藥,又吃了這麽多年,鬼才信他能有子嗣!”說完太夫人拄著拐杖起了身,要去親自處置安氏。

    範朝暉看不能挽迴,萬般無奈之下,隻好跪在了太夫人麵前,顫聲道:“娘,你不能,不能傷了安氏。”

    太夫人厲聲道:“你說得什麽話!她做出這等事情,你還要為她求情,你將你兄弟置於何地?”

    範朝暉一時說不出話來,隻跪在太夫人麵前拚命磕頭。範朝暉自從軍以來,聲威日振,連皇帝麵前都未再磕過頭。現在突然在太夫人麵前作低服小,隻讓太夫人滿腹狐疑。

    太夫人隻好慢慢地坐了下去,隻壓下心頭最恐懼的念頭,低聲道:“快起來吧。你也是一軍主帥,動輒與人磕頭,像什麽樣子?”看範朝暉停了磕頭,太夫人又道:“隻這件事情,不是你磕頭求饒就能饒過去的。安氏是原配,又不是小妾,讓人睡了就睡了,於男人無礙。嫡妻偷人,是男人都受不了的。”

    範朝暉看這事無法善了,隻好咬了牙,向太夫人坦承道:“娘,千錯萬錯,都是兒子的錯。”

    太夫人正要端起茶杯喝茶,聞言一驚,那茶杯便滾落在地上,“你說什麽?!”

    範朝暉跪得端端正正,在地上抬起頭,望向太夫人道:“娘,是兒子受了別人的暗算,從宮裏逃迴來,正好遇到安氏。兒子,兒子被藥蒙了眼,強要了安氏。安氏也是誓死不從的。全是兒子的錯。娘若覺得兒子對不起四弟,兒子願以死謝罪!”說完,範朝暉便掏出了隨身的長劍,橫在自己的脖子上。

    太夫人一把抓住他握劍的手,沉聲道:“就算你死,那安氏也活不成!--如今她是陷兄弟於聚麀,更是罪上加罪!”

    範朝暉見太夫人執意要殺安氏,隻急得滿頭大汗,猛然間靈機一動想到安氏腹中的孩子,便放下劍,又對太夫人磕了頭道:“事到如今,兒子不說實話也不行了。”

    太夫人見大兒不再尋死,心裏也慢慢平靜下來,靠在一旁的圈椅背上,道:“你說。”

    範朝暉不知如何開口,忍了半日,才道:“兒子,兒子自那日中了暗算,一時糊塗強要了安氏之後,又強行運功祛毒,著急了些,卻是傷了經脈,已經再也不行了。安氏腹裏的胎兒,是兒子最後一滴骨血了。”最尷尬的話說出來後,範朝暉又口齒利落了一些,給母親磕頭道:“四弟一直都不知曉他不能有後嗣。安氏這胎若是兒子,便是四弟的嫡長子。且也是兒子最後一絲念想。求母親成全!”

    太夫人聽了這話,如雷轟頂,隻呆了半日,厲聲道:“你可不能為了那女人,用白話來哄你娘!--你給我發個誓,我就信了你!”範朝暉眼淚終於奪眶而出,卻也並不擦拭,隻舉了右手,一字一句發誓道:“若我範朝暉方才有一句虛言,讓我這輩子妻離子散,不得善終!”

    太夫人怔怔地看著他,平日裏也是六尺男兒,錚錚鐵漢,居然為了個女人,在娘這裏哭得像個孩子,便也流淚道:“你這是何苦?當日安氏的兄長不是要將她送給你做妾?你偏要給了老四做正室。若是你納了她,也不用今日跟自己的兄弟搶女人,釀成這場大錯!”

    範朝暉這才用袖子胡亂擦了淚,低聲道:“兒子是真心愛重安氏,不想她低人一頭,做那沒保障的妾室。娘也知道,做妾的女人,就算男人再寵愛,一輩子也受嫡妻拿捏。兒子在外征戰,隨時都有性命之憂。兒子若不在了,那安氏以後的日子之慘,恐怕隻有我們想不到,沒有那些人做不到的。”忍了忍又要奪眶而出的淚意,繼續道:“自打安氏嫁給了四弟,兒子也是一心拿她當妹妹,並無半點越距之處。若不是,若不是,那日在宮裏著了皇帝的道兒,要陷害兒子和……苟合,兒子拚了全身的功力,逃迴了家。誰知,誰知,就在祠堂附近的菡玉樓,遇見了安氏和她的侍女。兒子打暈了她的侍女,將她擄進菡玉樓裏的密室......”

    那日的情形,範朝暉一直深埋在心裏,知道當日情形的人,都已不在這個世上。現在卻是頭一次跟人說起。

    當日他被藥物亂了心智,卻勾起了內心最深的渴望。本來他若是擄走安氏的侍女,可能也不會鬧到如今的地步。可他下意識地打暈了那個丫鬟,抱走了安氏。那日安氏的痛苦掙紮,事後的萬念俱灰,如蒙死誌的神情極大地打擊了範朝暉。讓他後來一度真是不能人道。

    直到無涯子過來幫他施了術,讓他在沉睡中能放開心智,慢慢解開了他內心的結,才好過來。沒想到剛有好轉,便藏不住了。為了救安氏和她腹中的孩子,範朝暉便隻有繼續“不能人道”。隻是想到自己做得孽,讓安氏、四弟還有娘親蒙羞,也隻有這樣懲罰自己,才能稍減自己心中的愧疚。

    太夫人看範朝暉滿麵羞慚,慢慢也信了他所言不虛。——這種事,男人都是忌諱異常的。就算是真的,也會藏著躲著不讓人說出來。哪有人為了一個女人,就往自己身上潑這種髒水的?況且這種事,要作假也不是那麽容易的。

    想到此,太夫人便沉吟道:“我暫且信了你的話,不過你可記著,若是你騙了我,這安氏可是活不成了。那孩子若生下來是個兒子也就罷了,若是女兒,一定得除了去。”

    範朝暉聽了,隻覺得五內俱焚,卻不敢抗言。隻打定了主意,若是女兒,拚了殺幾個穩婆,也要將孩子奪了出去,哪怕養在別處也行。隻一想到是自己和安氏的孩子,無論男女,都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人輕賤了去。

    太夫人又看了範朝暉一眼道:“那兩個月前,安氏在祠堂附近摔了一跤的時候,就是你被下藥的那日?”

    範朝暉點點頭。

    太夫人長歎一聲道:“難怪那陣子你要處置了風華居所有的丫鬟婆子,又親自選了八個掌刑婆子過去。我還覺得你有些大驚小怪,過於關注四房了。還想提點與你,誰知你已做下錯事。”又思索了半日,道:“那幾日安氏說了身子不適,你就從你的掌門師叔那裏要了世上僅剩的玉無痕過來,也是給了她吧?”--玉無痕於外傷有奇效,且能祛除疤痕,對身上的淤青紅腫更是一擦便立時見效。若沒有這玉無痕,範四爺出外幾日迴來後,立馬就能發現妻子身上的不妥之處,這樁醜事也不會遮到現在才讓太夫人發現。

    範朝暉無言,隻能點頭而已,又低聲對太夫人道:“安氏對兒子並無情愫,她心裏隻有四弟。娘放心,安氏不是水性楊花之人。千錯萬錯,都在兒子一人而已。”

    太夫人見兒子還是顧著給安氏求情說好話,也不再怪責於他,隻能連連歎息。安氏對大兒子有沒有情,太夫人並不想知道。她隻希望,安氏能當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好好將此事瞞了下來,繼續與老四和和美美過日子。她年紀大了,再也經不起這種兄弟鬩牆的折騰。

    話又說迴來,老四本來不能有子嗣,現在安氏有孕,老四欣喜若狂,並不知孩子不是他的。--也許讓她生下來,正是兩全其美的好事。之前京城的人突然傳起老四愛男風的流言,太夫人和範朝暉都覺得正好拿來掩蓋老四真正的不妥,也故意不做解釋。隻是後來到了影響老四說親的地步,卻是太夫人和範朝暉都始料未幾的。

    又想到大兒也是不行了,不會再有孩子,這安氏腹內的骨肉,還真是他們範家嫡係的最後一滴骨血。太夫人對安氏的震怒和怨恨,就一下子消去了十之八九。

    看見大兒一臉憔悴,大夫人也是心疼。孩子當然都是自己的好,犯了錯那是被人引誘。可是安氏也是可憐人。太夫人就將這筆帳,又算到皇帝頭上。便對範朝暉道:“你先去忙你的吧。”

    範朝暉還想再問:“那安氏那裏......?”

    太夫人揮了揮手道:“你放心,我會幫著照看她的。若是兒子,生下來便是堂堂正正的嫡長子。你的爵位傳給他,也不算委屈了你們那房。隻是你要記著,這事兒要有一絲一毫傳出去,這孩子就不再是嫡子,比個丫鬟養的還要上不得台麵。孰輕孰重,你自己要掂量。”

    範朝暉點頭:“兒子自是知曉。這輩子,兒子隻是這孩子的大伯父,絕不會有旁的心思。而且兒子在風華居也加了人手。凡是有些不妥的人,都已經除了去了。”

    太夫人點頭不語。

    自此以後,範朝暉就歇在了小程氏屋裏,於男女之事,從此絕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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