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3657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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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了仁興堂賭坊與眾不同的規矩,範朝暉微微皺了眉,正自思索。抬眼間,卻見到安解語的雙眸笑眯成了兩彎月牙,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笑。

    範朝暉心下暗歎,麵上卻不知不覺舒展了眉,一心一意地看著她,溫言道:“這樣啊?——這可怎麽辦?”語音悱惻低迴,有幾分蕩氣迴腸之聲。

    範朝暉手下的十八騎聽見老大發出這種聲音,一個個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似看怪物一樣。一個平日裏比較莽撞的手下已經衝口叫道:“老大是不是中邪了?!”

    安解語聽了這話,臉上的笑意一凝,正色道:“這位客官,賭坊之內無虛言。若是有賭注,我們開賭。若是沒有,還請自便,不要妨礙我們賭坊做生意。”

    範朝暉定定地看著她,輕聲問道:“若是我就是不放手,執意要——賭呢?”

    安解語頓了頓,看向範朝暉眼裏,一字一句道:“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當然是奉陪到底!”

    聽了安解語的話,範朝暉沒有再說什麽。他微仰了頭,默默地看著安解語似乎閃著怒火的眼睛,沉默不語。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大堂裏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唿吸,看著眼前的這一幕。

    過了許久,範朝暉才伸手,將桌上所有的籌碼緩緩地往安解語麵前推了過去,微笑道:“如你所願,你贏了……”

    安解語端立在賭桌前,身姿如柳,雖柔弱,卻堅韌。

    範朝暉從座位上緩緩起身,撣了撣身上的袍子,深深地看了安解語一眼,便頭也不迴地從她身邊擦肩而過。那一瞬間,他們隔得那麽近,可是又好象離得非常遠。

    安解語的心跳得厲害,卻強迫自己,不能軟弱,不能退縮。這是她和他的事,理應由他和她來親自了結。

    屋裏靜謐一片,大家本來都興致勃勃,要旁觀一場豪賭,卻出人意料地匆匆結束,不由都有些失望。

    範朝暉的手下十八騎,見老大突然退場,便大唿小叫地追了過去,又有人在後麵追問道:“老大,你身上不是還有銀子?怎麽不拿出來啊?……啊——!你打我做什麽?我又沒有說錯……”

    喧囂的聲音慢慢遠去,又慢慢響起。

    安解語在空蕩蕩的賭桌旁站了一盞茶的功夫,才迴過神來,看見大堂裏,各個桌上已經重新開賭了。

    望著這些人沉迷到瘋狂的樣子,安解語突然有一絲厭倦。

    我贏了嗎?這就算贏了嗎?——安解語心裏更是恍然,有些不相信範朝暉就這樣輕易地放過了她。想到當年在上陽大婚之後,範朝暉如同變了一個人一樣的樣子,讓安解語一直擔心到現在。

    幸好,她還是賭贏了。

    真好,不用範朝風來麵對這種尷尬。

    安解語本來已經變得冰涼的身子,慢慢地一絲絲活過來。她鬆開手,發現手上已經汗浸浸的,十分難受。

    “大執事?大執事?”賭坊的管事見大執事還是站在賭桌旁,不知在想些什麽。

    “何事?”安解語瞥了管事一眼。

    管事忙道:“客人們等著桌子……”

    安解語迴頭看了一眼,果然有一些人已經圍在了她身後不遠的地方,隻望著她身前的桌子躍躍欲試。

    “讓客人們過來吧。”安解語淡然吩咐道,轉身離開了大堂。

    迴到議事廳,剛才看過的賭坊三個月的帳本還散落在大廳上。安解語皺了眉頭,叫了人過來好好收起來,又交待幾句,就對跟著她來的兩個女護衛道:“天不早了,我們可以迴去了。”

    兩個女護衛應諾,出去把大車趕到了賭坊門前。

    安解語把麵紗取下來,安迴到幃帽上。又戴起幃帽,放下麵紗,起身也出了賭坊。

    賭坊外麵,夜已深沉。天上沒有月亮,隻有繁星閃爍。

    安解語抬起頭,透過麵紗,望著有些模糊的夜空,深深地舒了一口氣:終於過去了……

    她正要舉步上車,就聽見離大車前麵不遠的地方,傳來不緊不慢的馬蹄聲。

    安解語和兩個女護衛一起抬眼望過去,見先前從賭坊裏出去的那一群人,騎了高頭大馬,從賭坊對麵街上的陰影裏,慢慢向他們這邊行了過來。

    安解語心頭一緊,全身都僵硬起來。

    領頭的那人,正是範朝暉。

    他為什麽還在這裏?——安解語的雙手握緊了拳頭。

    範朝暉像是知道她在想些什麽,勒馬停在了離她一丈遠的地方,才開口道;“我送你最後一程。”

    安解語忍了氣,福了一福,道:“不勞客官費心。小婦人在輝城,尚有幾分麵子,還沒有宵小敢打小婦人的主意。”

    範朝暉沉靜地看著她,道:“我知道。——白日裏,我已經去過你家了。”

    安解語的瞳孔猛烈地縮了起來,如一隻貓一樣,有些炸毛地低聲吼道:“你到底想做什麽?!”想到範朝風原來已經麵對過這一切,安解語不由又羞又急,直覺得無地自容起來。

    範朝暉歎了一口氣,道:“天不早了。你快上車迴去吧。”

    安解語瞪了他一眼,扶著女護衛的手,登上了大車。

    兩個女護衛正要上車,範朝暉已經從馬上躍了下來,對兩個女護衛道:“讓我來趕車,你們去騎我的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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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個女護衛互望一眼,正要出言拒絕。

    範朝暉已經出手如風,將她倆點了穴道,順手扔到了自己的馬上,又把自己馬的韁繩扔給旁邊的十八騎之一,叮囑道:“看著點兒。”

    那人點點頭:“放心。”

    範朝暉迴身上了車,揚起鞭,輕輕抽在拉車的兩匹馬上。

    安解語在車裏聽見外麵的情形不對,從車裏探頭出來,對範朝暉責問道:“你把我的護衛怎樣了?”

    大車慢慢起動,往前麵行去。範朝暉手下的十八騎帶著安解語的兩個女護衛,在後麵不緊不慢的離了大車一段距離。

    範朝暉坐在前麵頭也不迴,道:“你放心,她們好好的,等到了你家,我就解了她們的穴道。”

    安解語氣結,唰地放下車簾,怒道:“你為什麽總是這樣?!——我是人!不是物件!”

    範朝暉微笑著在前麵趕著車,似乎沒有聽見安解語的話,隻對她叮囑道:“以後無論有什麽事,都不要在外麵待得這樣晚才迴家。——不要總讓四弟來遷就你,你也應該為四弟著想。”

    “不要再任性,遇事別總想著發脾氣,要用用腦子……”

    “你能想出死遁的法子,還能瞞了我這麽久,也算是長進了不少。我雖然生氣你瞞著我,可是知道你活著,我更欣喜。你不用害怕,我不會再逼你迴去……”

    “我曾經想過,若是能讓你活過來,我可以放下大業,帶著你,去避世隱居。我們……,住在無人知道的地方,種種花,養養魚。若是你住得厭了,我帶你去北地大漠,騎馬打獵,牧牛放羊。無論是北地草原,江南水鄉,還是東海、南疆,隻要你想去,我都陪你去……”

    安解語聽了,半晌沒有接話。

    範朝暉便在車前麵接著道:“我知道我說得這些,在你心裏,其實都比不上同四弟在一起。我說出來,不過是想告訴你,我是真正放下了……”

    “我這輩子,沒有欠過任何人,除了四弟和你。我原想著,我會盡我的餘生,來補償你……原來人還是爭不過天。老天原來給了你們更好的安排,比我的安排,要好千百倍……”

    安解語坐在車裏,慢慢冷靜了下來,靜靜地聽著範朝暉在車前麵喃喃自語。不知為何,她突然淚流滿麵起來。

    範朝暉耳力靈敏,聽見車裏麵安解語輕輕啜泣的聲音。他抿了抿唇,安靜下來,再也不說一個字。

    兩人一車就這樣行走在輝城夜晚靜寂的大街上,後麵跟著十幾匹高頭大馬,看上去甚是詭異。

    遇到了晚上巡街的兵士,看見是宋城主家的大車,都避讓在一旁,讓他們大搖大擺地過去了。

    後麵的路似乎漫長得很,可是再長的路,也有終點。

    到了安宅的門口,範朝暉從車前麵下來,對著車裏的安解語沉聲道:“你家到了。”

    安解語在車裏拭了淚,掀開車簾下了車。

    範朝暉站在離她三尺遠的地方,看著她在地上站住了,對著他這邊斂身行禮道:“有勞。”

    範朝暉拱手道:“好走。”

    安解語也不抬頭,自己轉身上了台階,敲響了大門。

    後麵跟上來的十八騎已經給兩個女護衛解了穴道,放她們下了馬。

    那兩個女護衛趕緊追到安解語身邊,同她並肩站在門口的台階上,警惕地盯著台階下方不遠處的範朝暉。

    安宅的大門吱呀一聲打開,看門的門子探頭看了一眼,見是夫人迴來了,忙開了門,殷勤道:“夫人可迴來了。老爺醉的厲害,內院的姐姐們出來看了幾趟,一直問夫人怎麽還不迴來。”

    安解語定了定神,道:“知道了。——關門上匙吧。”說完,頭也不迴地進去了。

    範朝暉騎上了馬,站在安宅對麵街道旁的空地上,默默地看著門楣上龍飛鳳舞的“安宅”兩個大字,一言不發。

    他的手下也不敢催促於他,都在後麵一動不動地候著……

    繁星逐漸褪去,天邊露出魚肚白。舊的一天過去,新的一天到來。

    範朝暉最後看了這屋子一眼,轉身揚鞭馳馬,對身邊的人道:“時候不早了,我們得迴去了。”

    一行人便風馳電掣地縱馬來到青江畔,坐船迴了韓地,同留在韓地的範家軍精銳騎兵匯合。

    這邊安解語自進了屋子,看見範朝風果然醉得厲害,忙問五萬和六萬:“有沒有給老爺喝醒酒湯?”

    六萬苦著臉道:“煮了醒酒湯,可是老爺不喝……”誰靠近他,他抬手就掀翻醒酒湯,沒人能近得了他的身。

    安解語頭疼。——這哥倆兒,都不是省油的燈。

    “給我端醒酒湯來,我來喂吧。”安解語吩咐道。

    五萬和六萬忙去廚房再端了一碗過來。

    安解語端著碗,坐到了床邊。

    範朝風偏了頭,聞到一股熟悉的味道,閉著眼,心滿意足地蹭了過來。

    安解語又好氣,又好笑,對著還像木頭一樣杵在屋裏的兩個丫鬟道:“你們歇著去吧。這裏有我就行了。”

    五萬和六萬這才鬆了一口氣,對安解語屈膝行了禮,自退下了。

    安解語服侍完範朝風,自己也合衣倒在他腳邊睡了。一夜無話。

    第二日醒來,兩人都覺得像是放下了心頭的大石。隻是安解語想到範朝風再不能以自己的真實身份迴到範家,到底有些不足之意。

    範朝風倒是不在乎。如今輝城軍正式投了北地範家,要做的事情還很多,他每日裏更是忙得腳不沾地。

    安解語從此便關門閉戶,沒有必要,不再出門。

    輝城外麵慈心觀的觀主惠能拿著帖子上門兩三次,都吃了閉門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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