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3198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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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則哥兒沉默了一會兒,道:“我想了一夜,覺得事有蹊蹺。婚堂上,大伯父將我娘拋下,這件事當然是大伯父不對。可是聽周媽媽說,卻是我娘主動當著眾賓客的麵,要同大伯父解除婚約。要說丟麵子,我娘也是扳迴一城。大伯父的麵子倒是丟的更大一些。——我娘並不是軟弱人,隻是若事不可為,她也不會去強求,更不會難過到心傷而死的地步。”又冷笑道:“連我爹死了,我娘也沒有心傷而死。不過是解除個把婚約,我娘哪裏會這樣不濟事?——多半是做出來給人看的!”

    周芳荃聽得目瞪口呆:覺著真是知母者,莫過於她兒子也。

    則哥兒看了周芳荃一眼,又道:“再則昨兒周媽媽說過,大伯母並未死在三年前的青江洪水裏,說不定會改頭換麵迴到王府。”

    “周媽媽知道,我娘同大伯母,是無法生活在同一屋簷下。”

    “這樣說來,我娘隻有一條路可走,就是離開王府。”

    “隻是大伯父肯定不會讓我娘輕易離開,如此想來,隻有趁大伯父不在王府的時候,死遁一條路可走。”

    周芳荃的嘴,張開,又闔上,吐不出一個字。

    這小子在山裏過了幾年,沒有越過越傻,反而腦子比以前更清晰有條理。這些事他雖未親見,卻是推斷了八九不離十。

    想到此,周芳荃就歎了口氣,道:“你娘也是沒有辦法。她想你想得緊,卻不敢過來看你。”

    則哥兒眼角微有濕潤,便趕緊仰頭往窗外看去。

    周芳荃又道:“我們在王府裏安排的好好的,王爺一時半迴也不會知道。你若是真的為你娘著想,就不要在王爺麵前提一個字。”

    則哥兒迴過頭來,卻對周芳荃道:“周媽媽,你還是迴江南,到我娘身邊去吧。若是大伯父和師叔無涯子來了,由我來應付。”

    周芳荃皺眉道:“你個小孩子,能頂什麽事兒?”

    話未說完,周芳荃就不好意思起來:她連則哥兒都沒有哄過,就更不用說那兩個比則哥兒道行更高的男人了。

    則哥兒也似笑非笑地歪著頭道:“小孩子說得話,才能讓人當真話聽。”

    周芳荃想了一會兒,道:“也行。我明日就去跟掌門師叔和師父辭行,就說我要外出雲遊曆練幾年。”

    則哥兒點頭道:“周媽媽跟我娘在一起,我才放心些。”又擔心道:“周媽媽,你也知道我娘手無縛雞之力,她性子急,又受不得委屈,將她一個人放在江南,若是有個不妥……”

    周媽媽見則哥兒小小年紀,就想得如此周到,非常欣慰:“則哥兒,你真是大了。你娘要是能親眼見到你這樣,不知有多歡喜。”

    則哥兒便看著周芳荃,一字一句道:“請周媽媽見到我娘以後,跟她說,要她保重自己,好好活著。等我學完藝下山去找她。我會做我娘的靠山!——我要我娘能堂堂正正地活在世上,想嫁誰就嫁誰,想跟誰一起,就跟誰一起!不用再改名換姓,東躲西藏!誰再敢逼她,先問問我範繪則手裏的刀,答不答應!”

    周芳荃聽了則哥兒的話,也忍不住抹了淚,道:“你不用逼自己做不願意做的事情。你娘說了,隻要你快快樂樂地活著,她比什麽都高興。”

    則哥兒這才抿嘴一笑,道:“我是她兒子,為她盡心是應該的。”

    兩人便計議已定,各自去籌備。

    第二日,則哥兒拿了兩個包裹過來,一個裝著山上的一些山珍幹果菌類,一個卻是一些上好的皮毛料子。

    則哥兒就拿了皮毛料子的包袱親自遞到周芳荃手裏,道:“周媽媽,聽你說我娘的手腳都生了凍瘡,想來江南的的冬日,和北地一樣的冷。這些皮毛料子都是我親自獵的,又找了好師傅揉製過,做大氅、圍兜、裙子、小襖穿都合適。”

    周芳荃接過來看了看,果然都是大塊的皮毛料子,皮順毛滑,摸在手裏軟綿綿的。還有幾大塊狼皮褥子,拎在手裏,沉甸甸的。就對則哥兒誇道:“真是個孝順孩子。”

    則哥兒笑了笑,又從袖袋裏拿出一個油皮紙包的小包袱,遞到周芳荃手裏:“周媽媽,我聽你說,我娘現在天天帶著人皮麵具。我閑來無事,在山上也做過幾個,你帶過我娘,讓她換著戴。”

    周芳荃笑道:“這可不成,你又不知道她現在戴的是什麽樣子的。換來換去,人家還以為她是妖精。”

    則哥兒這才訕訕地將小包袱收了迴來,又有些不甘心,就衝迴去拿了個長條的瓷盒過來。則哥兒把瓷盒打開,裏麵露出一排十二個小圓盒子,每個盒子裏,裝著各樣深淺顏色不同的紅色胭脂。

    周芳荃瞪大了眼睛:“你這是做什麽?”

    則哥兒忙道:“這是我在山上無事的時候,想起娘當年說過的法子,親手給娘做得胭脂膏子。”又撓頭道:“當年在家的時候,娘老是帶了我去後花園摘了花迴來,親自淘騰各種胭脂膏子和香脂。我在旁邊看著,都學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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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芳荃這才笑著接過瓷盒,一起包進了包袱裏。

    純哥兒聽說自己的師父迴來了,也趕緊過來行禮。

    周芳荃見純哥兒也是大人樣兒了,不由感歎自己真是老了。自己和無涯子,恐怕是今生無緣了。

    則哥兒見了周芳荃的樣兒,就偷笑了一下,便一本正經地對周芳荃道:“無涯子師叔很惦記周媽媽。等這事過了,我來幫兩位師叔撮合撮合。”

    周芳荃臉唰地一下紅了,忍不住拍了則哥兒一掌,道:“胡說什麽?——你娘沒什麽本事,就這胡說八道很在行。顯見得是母子,別的你沒學會,偏胡說八道你學得最快。”

    則哥兒一閃身躲開了。幾個人就說說笑笑,一路下了山。

    看周芳荃單人一騎走得遠了,則哥兒才沉默下來,悶悶不樂地同純哥兒一起上了山。

    此時小年已過,各地都在準備過大年。

    先前範朝暉帶著大軍同韓永仁在青江上激戰十數日,終於打垮了韓永仁的主力。

    韓永仁為了韓家的家族存亡,最終決定降了範朝暉。

    範朝暉對韓永仁一向有招攬之心。隻是範朝暉也知道,男兒都有問鼎天下的雄心壯誌,若是不讓韓永仁試試,他也不會就心甘情願的屈居人後。

    如今範朝暉將韓地的主力打垮,韓永仁就算不降,也難逃一個全軍覆沒的下場。且他們韓家數千號人,就要從此滅族了。

    韓永仁同韓家的宗族老人們商議後,就派了人去同範朝暉接洽,希望能給他們一條活路。

    範朝暉答應保全韓家,不過韓家的嫡係,都要搬到上陽城裏給勳貴們劃定的居住地去。

    韓永仁也知道這是範朝暉吸取前朝的教訓,不再設諸侯節製地方,而是要將大權都收歸一統。

    沒幾日,韓永仁便帶著殘餘的大軍降了範朝暉。

    範朝暉又要在韓地坐鎮交接權力,一時忙得不可開交。

    北地大軍大勝的消息傳到上陽的時候,已是過小年的時候,比原定時間,還早了五日。

    範忠和上陽的幕僚們便不再拖延,就用快馬給在韓地的北地大營送了急信過去。

    那送信的人到的時候,範朝暉正在主帥帳下聽著手下人報取在韓地所得的財物和所費的開支。

    外麵守門的親兵見是王府裏的加急信,不敢自專,趕緊到帳裏給王爺通報。

    範朝暉這幾日一直在想,該如何治理韓地和處置韓地的降兵降將們。

    韓永仁打水仗還是一把好手,若不是韓地物資貧乏,他不會敗得這麽快。

    韓地的主要問題,一個是老百姓的民生問題,一個就是韓軍的安置問題。

    帳裏的幕僚和副將們,也紛紛七嘴八舌,爭論起來。

    親兵通報之後,範朝暉都沒往心裏去,隻讓人進來,還以為是要過年了,安兒派人來問他會不會迴去過年。

    想到安兒,範朝暉冷峻的臉上,不由浮起一絲柔和的微笑:過了這麽久,安兒的氣,也該消了吧。打下了韓地,自己也可以休整幾年,多陪陪安兒,最好同她再生幾個孩子……

    帳裏的幕僚和副將見王爺心不在焉起來,不由麵麵相覷,又不敢出聲招唿。

    正僵持間,那從王府過來報信的下人已是衝進帳內,一下子跪在王爺麵前的長桌下,大聲哭道:“王爺容稟,王妃薨了!”

    大帳裏一片死寂。

    範朝暉微笑的嘴角依然保持著原有的弧度,一動不動地看著地下跪著的人,問道:“你剛才說什麽?再說一遍,我沒有聽清楚。”

    那報信的人抖的跟篩糠一樣,又哆哆嗦嗦地說了一遍:“王妃薨了!”

    “哪個王妃?”範朝暉像是不知道那人說得是誰。

    “就是,就是,四夫人……”那人的聲音越來越小。

    範朝暉微笑的嘴角這才慢慢平複下來,麵無表情地看了地上那人一眼,便慢騰騰地從長桌後的圈椅上起身,一步步走了出來。

    “王爺?”

    “王爺?”

    “王爺這是怎麽啦?”

    帳裏的人一聲聲叫著王爺,範朝暉置若罔聞,仍是如遊魂一樣輕飄飄地往外走去。

    一個幕僚眼見不對,對門口的親兵道:“趕快去請範涯大人。”範涯卻是無涯子在範朝暉軍中所用的名字。

    無涯子前朝國師的威名太盛,這個名字,大事得成之前,是不能用了。

    門口的親兵趕緊領命而去。

    範朝暉走到大帳門口的時候,突然啪的一聲,摔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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