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朝暉聽那幕僚說,要先應了娶“天女”過門,就橫眼看過去,陰森森地道:“他們一而再,再而三地算計我,我還要乖乖地聽他們的擺布,那我還帶什麽兵,打什麽仗!——你直接去奉周仁超為主算了!”又憤憤地望向窗外的夜空,惱道:“我們在外出生入死,拿命換來的江山社稷,卻總是被這種陰險小人利用算計!——榮華富貴人人都想,但這種鬼祟伎倆,實在是讓人不齒!”

    幕僚們聽王爺把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也不敢再勸。——可是氣歸氣,周家這一招“天女”,卻是擊中了任何想登大位之人的心腹之患。如今舊朝已滅,新朝三分天下,誰也不敢說自己是正統。所以韓地的豫林王,才立了舊朝的太子為皇帝,依然奉了舊朝為主。北地和謝地,對韓地立的“憲帝”,隻是徘徊觀望。範朝暉水軍實力頗弱,那舊朝先帝通敵的證據,一時半會兒也不能拿出來招搖。

    當此時刻,隻要有了“天女”,便是授命於天,登上大位就是名正言順。也可證明舊朝皇帝倒行逆施,已是被上天拋棄,所以隻要天女有了歸屬,韓地立的前太子,便立刻成了“偽帝”。

    這個“天女”,如今既是搶手的餑餑,也是燙手的山芋,端看你如何用了。——且不消說,韓地和謝地,也會有所動作。隻是如今周家莊在上陽附近,且被王府的嚴密監視起來,韓地和謝地的人,也不敢太過放肆。

    想到此,那些幕僚卻有些佩服起四夫人的當機立斷,讓人將周家莊先行嚴密監視了起來。如今周家莊裏外有何異動,各方人等如何勾結,他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隻是現在這種情形,白雲道長和天女已是名聲在外,就算他們知道其中有貓膩,也是難以拿到台麵上說。

    大家正在屋裏僵持不下,外麵範忠親自過來迴道,說是四夫人派人送了酒菜過來,請大家先用飯,再議事。

    屋裏的人都鬆了一口氣,也覺得有些饑腸轆轆,便簇擁著王爺出了書房,到了偏廳用飯。

    席上王爺隻說有傷在身,飲不得酒,便以茶代酒,和幕僚們喝了幾杯,又多謝了大家在王府裏辛苦操持。幕僚們連稱不敢,和王爺觥籌交錯,剛才書房裏劍拔弩張的氣氛,才煙消雲散了。

    席上眾人又提起王府裏主持中饋的四夫人,說她不僅將王府內院打理得井井有條,且能運籌帷幄,盡力將“天女”之事引起的混亂,壓製到最小的範圍內。更能夠力排眾議,將周家莊嚴密監視起來,才不讓王府處處被動,被人牽著鼻子走。

    範朝暉聽聞是安解語所為,倒是十分驚訝。——時下一般的女人,最是願意求神拜佛,信僧悟道的。可看安解語處理此事的手筆,她倒是一點都沒有被神佛天女的名頭給唬住,行事安排,完全當對方是普通人。半點都沒有擔心自己的舉動,會玷汙神明,引來殺身大禍。

    這種見識和膽量,就是在如今的男人中,也不多見。

    範朝暉不由百感交集,再不發一言。

    用完晚飯,範朝暉讓大家先下去,自己也去了後院的觀星亭。

    無涯子仍是沉浸在自己的計算當中,範朝暉在旁邊靜靜地看了一會兒,便也離去了,不想打擾他。

    迴到內院,範朝暉習慣性地又想到風存閣對麵的瀾亭待一會兒,卻是走到半路,又折迴來,徑直迴元暉樓的正房裏去了。

    張姨娘住在元暉樓正房後麵的小院裏,本來平時一向歇得早。最近聽了下人說,外麵的“天女”要嫁到王府做正妃,不由更添了幾分愁思。隻是如今她手頭拮據,無法打點下人,因此也得不到什麽消息。隻是日夜煩悶,晚上也睡不著。

    今日晚上,卻是正好碰上了王爺迴正屋。張氏見正屋裏突然亮了燈,便讓人去看看有什麽事。那丫鬟過去看了看,便一路小跑迴來說,王爺迴來了。

    張氏未料到王爺深夜迴了正屋,便趕緊重新裝扮了一番,就到正屋去請安。

    正屋的丫鬟給張氏屈膝行了禮,又道:“王爺在淨房沐浴。姨娘要不要進去服侍?”

    張氏從未服侍過王爺沐浴,一時有些躊躇。又想到很久沒有和王爺私下裏說說話,就忍不住走了進去。

    到了淨房門口,張氏聽見裏麵的水聲喧嘩,有些麵紅耳赤,便輕輕在淨房門上敲了敲,又低聲道:“王爺,可要婢妾進來服侍?”

    範朝暉在淨房裏聽得分明,便揚聲道:“這裏不用你服侍。你自去歇息吧。”

    張氏臉上一白,又舍不得就走,就侍立在內室。

    過了一會兒的功夫,淨房裏麵的水聲停了。再過片刻,淨房的門打開,範朝暉穿著中衣,披散著濕漉漉的頭發,從淨房裏跨了出來。

    見到張氏仍然在內室,範朝暉愣了一下,也隻點點頭,就自己在一旁坐下,問道:“你還有事嗎?”

    張氏趕忙上前拿了大毛巾,幫王爺將頭發擦幹,又拿起梳子,幫王爺將頭發攏起來。

    範朝暉隻坐在那裏,眼眉低垂,任由張氏忙碌。

    張氏見王爺未再拒她於千裏之外,心裏的喜一絲絲地冒出來,恍如迴到了她剛被抬進範家的那些年。那時候,王爺雖然不是很經常到她屋子裏,可每隔一陣子,總會來歇一夜。等她生了繪絹之後,才來得少了。後來小程氏獨寵,她就再也沒有跟王爺在一起了。

    仔細想想,這些好象都是四夫人嫁過來不久之後的事情。

    張氏不知道自己怎麽迴事,總是不由自主的想起四夫人。正在給王爺梳頭的手,也漸漸慢了下來。

    聽王爺問起來,張氏輕聲笑了一下,柔聲道:“無事。就是掛念王爺。”

    範朝暉半閉著眼睛,也不再搭理她。

    張氏想了想,一邊給王爺篦著發,一邊道:“王爺這一陣子不在府裏,這裏裏外外的事兒,都落在四夫人身上,可是將四夫人忙壞了。”

    範朝暉這才輕輕“嗯”了一聲,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張氏抿嘴笑了笑,又道:“四夫人不僅會管家,還特別會玩樂。新玩意兒一套一套的。”

    見範朝暉睜開眼睛,沉默地看著她,張氏心裏一跳,又接著道:“四夫人教婢妾學會了玩麻將。隻可惜婢妾太過愚笨,將銀子都讓四夫人贏走了。如今婢妾還欠了四夫人一筆債。——以後三年的月例,婢妾都抵進去了。”最後一句話,已經有了些撒嬌告狀的意思。

    範朝暉的眉毛緊緊擰了起來,不過一瞬的功夫,又恢複了常態,淡然道:“既如此,以後就不要同四夫人玩麻將了。——你無論如何都玩不過她。”

    張氏被噎了一下,隻好又換了話題,說起了然哥兒和繪絹。

    範朝暉這才跟她說起話來。

    過了半晌,範朝暉的頭發都幹了。張氏才依依不舍地放下梳子,對範朝暉屈膝行了禮,不知是不是應該退下。

    範朝暉看了她一眼,隻見昏黃的燈光下,張氏白皙嫵媚的臉上,更添了幾絲紅暈。又瞥見到張氏期待到能滴出水的眼眸,範朝暉默然了半晌,低聲道:“夜深了,你,就在這裏歇著吧。”

    張氏更是暈生雙頰,隻低低答了聲“是”,便轉身去到一旁的梳妝台前,卸下了釵環首飾。又起身去床上,將被子都展開鋪好。

    這裏是正屋的臥房,按理,張氏不該歇在此處。

    可大夫人根本就沒有過來,這間屋子,一向也隻是給王爺準備的。如今張氏在這裏過夜,也不算走了大褶兒。

    “歇吧。”範朝暉穿著中衣走過去,躺到了床裏麵的位置。

    張氏臉上更紅。

    範朝暉衝床對麵桌上的蠟燭虛晃一掌,一陣勁風拂過,那蠟燭迎風而熄。

    原本明亮的臥房裏,如今隻有陰柔的月光,從窗外灑到床前的踏板上,照到兩雙並排而立的鞋子上。一雙繡鞋小巧精致,隻是邊上都磨損了許多,似是穿了很久。一雙白底黑幫的男式布鞋,整潔幹淨,擺放在繡鞋旁邊,顯得沉穩而厚重,似山一樣巍峨。

    過了這麽多年,張氏再一次跟範朝暉在一起,心裏自是緊張的不得了。她睡意全無,隻偷偷側過身,打量著平身而臥的範朝暉的側影。那樣熟悉,又那樣陌生。

    張氏慢慢看過去,從範朝暉的側臉,到他的脖子,又到他寬厚的胸膛,再往下,便看見了他放在身側的大手。張氏就輕輕伸出手去,拉住了範朝暉的手。

    範朝暉也未睡著,隻閉著眼睛,一動不動,任張氏拉住了自己的手。

    張氏見範朝暉沒有將自己推開,就更大膽了幾分,慢慢移過去,抱著他的胳膊,將頭枕在了他的肩上。

    聞到範朝暉身上那股熟悉又陌生的氣息,張氏的臉紅得如要滴出血來。心裏雖跳得如擂鼓一樣,張氏還是不願意放棄這樣大好的機會。——隻要抓住今晚,說不定,她也能生出一個兒子!

    想到此,張氏已經全身都緊緊地貼在範朝暉身旁,又抬起頭,想在範朝暉側臉上親吻一下。誰知範朝暉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地偏了一下頭,張氏一下吻空了。

    張氏此時更是不好意思。隻好放開了範朝暉的胳膊,慢慢坐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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