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親兵讓慕容家的女眷分了兩撥,願意剃度的,和願意改嫁的。結果有大概一半的人願意剃度,一小半人願意改嫁,另外十數個像是未嫁姑娘一樣打扮的人站在了中間。

    而哭哭啼啼的曾氏,居然站到了願意改嫁的那一隊裏,不由讓慕容家別的女人側目。有個年紀稍微大一些,情願剃度的女人便對曾氏厲色道:“曾氏,你是我慕容家族長的夫人,怎能另嫁?——可是讓我們慕容家顏麵無存!”

    曾氏用帕子捂著臉,隻是嚶嚶哭泣,並不搭理那說話之人。

    那說話的人見曾氏無恥,更是氣憤。慕容長青在世之時,對她百般寵愛,可如今慕容長青一死,她就急著改嫁,這種女人,怎配做慕容家的宗婦,在祠堂裏享受後人的香火供奉?!——想到此,那說話之人便從一旁的桌上,拿起了一把鋒利的剃刀,對著曾氏紮去。曾氏揮手擋開,要躲到一邊去,卻被那人死死抓住,又一刀就揮到了左臉上。曾氏慘叫一聲,左臉上已是鮮血淋漓,破了相。

    那親兵隻在一旁冷眼看著,並不阻攔,現在見到見了血,才從外叫了兩個婆子進來,給曾氏包紮傷口。

    那婆子抓了一把香灰出來,胡亂抹在曾氏臉上,止了血,又拿了塊黑漆漆的布出來,將曾氏的臉一圈圈纏起來。

    慕容寧在旁冷眼看著,也不過來幫忙。——她也對娘親想改嫁覺得不滿。如今見娘傷了臉,大概是改不了嫁了,反而心裏鬆了一口氣。

    曾氏疼得要暈過去,又找不到鏡子照一照,急得發慌。

    這邊慕容寧和族裏另外那些未嫁的姑娘,便跟那兵士福了一福,道:“這位大哥,我們都是未嫁之女,求大哥和王爺說說,讓我們見王爺一麵。”

    那親兵無法,也知道她們和王爺有親戚關係,並不敢自作主張,隻好迴去王爺的帳幕裏,說了這些人的請求。

    範朝暉聽說,便道:“既如此,就帶她們到旁邊的帳幕裏等著。我一會兒就過去。”範朝暉現在所居的營帳,乃是主帥的行轅,一般人不得入內,更別說幾個被俘的女眷。

    親兵領命,將這些慕容家的未嫁之女,領到了主帥行轅旁邊的偏帳裏等著。

    慕容家的這些姑娘,都是心懷忐忑。她們是慕容家的女兒,一向是跟皇室聯姻,原本是舊朝裏最搶手的姑娘,除了慕容寧,本都是有定了親的夫家的。誰知舊朝覆滅,她們的夫家也大多跟著舊朝風流雲散。這些姑娘,本是慕容家留著,要跟新朝的新貴結親的。如今慕容家也覆滅了,卻不知等著她們的,是何樣的命運。

    且她們都是慕容家的近支,對於上陽王範朝暉的大名,也都是知曉的。

    大家忐忑不安的等了一會兒,就見帳幕的門簾被人掀開。

    冬日的晨曦裏,一個身穿玄色長袍,腰係暗色犀牛角腰帶的高大男人,走了進來。雖隻往那裏一站,已是滿身肅殺之氣,不怒自威。

    大家便知道這就是上陽王範朝暉了。有幾個人福身之時飛快瞥了他一眼,見他膚色微棕,眼眉深邃,鼻梁高挺,側麵輪廓如刀鑿斧劈一樣深刻。雖樣貌生得好,可冷冽之氣太重,帳幕裏的姑娘們都微微瑟縮了一下。

    慕容寧駐著一根木棍站在一旁,看見果然是範朝暉進來,想到自己和範家關係匪淺,大表哥看在姑媽的麵子上,應該不會為難自己。便一頭撲過去,跪在地上,抱著範朝暉的腿,哭道:“大表哥,我爹已是不在,我娘也受了重傷,求求你放過我吧。——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範朝暉看了她一眼,抬腳走向一邊,先對站在一旁的那些姑娘們問道:“你們找我,可有要事?”

    那些姑娘互相看了看,便咬了牙,低首行禮道:“王爺剛才吩咐,讓慕容家的女人改嫁。可我們是未嫁之女,還求王爺明示,該如何行事方妥?”

    範朝暉見這些姑娘,於家破人亡之際,並沒有如慕容寧一樣失態,心裏也頗為欣賞。隻是她們如今跟他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並不是他要慈悲的對象。想了想,範朝暉也不想太過為難她們,便道:“你們雖不用改嫁,可是依然要嫁給平民百姓家。若不想嫁,也可以剃度出家。”說完,又道:“至於到底嫁給誰,你們就不用操心了。我的下屬,自會給你們辦妥。你們就等著拜堂吧。”

    那些姑娘也無法,總之這個結果,已經比之前預想的要好很多。便也不再糾纏求告,就都行了禮,讓人帶她們迴了之前的帳幕,和自己的家人待在一起。

    帳幕裏,就隻剩下慕容寧和範朝暉。

    慕容寧坐在地上,仰頭看著範朝暉,啜泣道:“大表哥,我要見姑媽。你讓我見見姑媽。”卻是在問範太夫人。

    範朝暉更是心生不屑:當日棄自己的四弟如蔽履,如今又恬不知恥來向敵人求饒。慕容長青一世梟雄,居然有這樣的填房老婆和嫡女!

    慕容寧見範朝暉還是冷冷地不說話,急切之間,想起範朝風,就哭道:“若是四表哥還在,他一定不會這樣對我。”又爬過去,抱著範朝暉的腿道:“求你看在四表哥和四表嫂份上,饒了我吧。”

    範朝暉見慕容寧居然有臉提起自己的四弟和四弟妹,不由轉過了頭,淡然道:“你別說了。再多說隻是自取其辱而已。——當日你在宮裏和莊穆勾結,設了圈套,要取了我四弟妹的性命,你可還記得?”又低下頭看著慕容寧涕淚交加的臉,道:“四弟妹可是從未得罪過你,你都能狠下心來,取她性命;如今你落在我們範家人手裏,我饒了你的性命,已是對四弟和四弟妹不起,你還想怎樣?”

    慕容寧一時語塞。她做人,向來隻記得別人對她的不好,從來記不得自己對別人的狠毒。當日和莊穆勾結之事,她早忘到九霄雲外去了,如今被範朝暉提起,才依稀記得自己仿佛做過這事。就有些畏縮,低聲道:“是我錯了。我對不起四表嫂。我可以去向她道歉。”

    “晚了。你既然提醒了我,我也不能對不起四弟和四弟妹。——你也別嫁人了,跟著你娘剃度出家吧。”範朝暉用手彈了彈袍子,將腿抬起,從慕容寧的手臂裏拿開,轉身出去了。

    慕容寧身子一軟,歪倒在地上,再爬不起來。還是要剃度的時候,幾個婆子架了她過去到先前的帳幕裏,和她娘一起剃度,就都被圈進了烏池附近有名的影梅庵,做了姑子。

    範朝暉收拾完慕容家,北地真正在他名下一統。眼下青江對岸的韓地,就成了眾矢之的,遲早會有一戰。便讓部下在青江一帶設防,又挑了精通水戰的將官,讓他們在青江附近招收會水的兵士,操練水軍,以圖後事。

    此地大事已了,範朝暉便讓大軍在烏池休整一些時日,自己則和無涯子悄悄離開大軍,往範家的祖籍朝陽山行去。

    朝陽山的位置,一般人很難知曉。又加上範朝暉的師門翠微山,也選擇了朝陽山做自己的棲身之地,因此在山前山後都設了密障,更是讓此山的位置撲朔迷離。

    範朝暉和無涯子卻是熟門熟路,隻快馬奔行了一日,便到了山腳。兩人對山前的密障,是閉著眼睛都能摸上山。談笑間,已經到了山中通往後山兩翼的分岔口。向左便是兩人的師門所在,向右便是範家在祖宅所在,也是現在範家的太夫人、大房和五房所在的地方。

    範朝暉和無涯子便在這裏分手,無涯子去見師父,範朝暉先去見太夫人,然後去見師父。

    此時已是初一的夜裏。範家各房的人白日都在太夫人所住的正院裏齊聚一堂,說說笑笑,很有新年的氣氛。現下都已各自迴房,略微洗漱,便都已歇下了。

    範朝暉來到正院的時候,看見正屋裏的燈還亮著,也有些心急,就對守在門口,正在打盹的婆子咳嗽了一聲。那婆子抬頭一看,卻是許久不見的大老爺,如今的上陽王,便趕緊起身行禮,又問道:“王爺可是要見太夫人?”

    範朝暉點點頭,“太夫人已是睡下了嗎?”

    那婆子忙道:“王爺稍等,奴婢去給王爺通傳一聲。”說著,便急急地開了門,進到裏屋去了。

    裏屋的燈本就亮著。太夫人睡不著,正和孫媽媽拉著家常。這會兒聽屋外守門的婆子急急來報,說是王爺來看太夫人了,讓兩人都又驚又喜。

    太夫人急忙起身,在孫媽媽的服侍下,穿上大衣裳,又披了件皮襖,就忙忙地出到正屋,正好看見範朝暉跨進門。

    “娘還沒睡?”範朝暉關切地問道。

    太夫人拉著範朝暉的手,在一旁坐下,又仔細端詳打量他,點頭道:“你瘦了,可是最近太忙碌了?”

    範朝暉微笑道:“還好。娘一切可好?”又對太夫人道歉:“兒子不孝,未能陪娘過年,還望娘不要見怪。”

    太夫人拭了拭淚,道:“你這不是來了嗎?——我還有什麽可抱怨的?從上陽過來,可是一路辛苦了。”

    範朝暉猶豫了一下,還是對太夫人道:“我從烏池過來的。”

    “烏池?”太夫人疑惑。太夫人也是慕容家的人,是慕容長青的嫡親妹妹。如今慕容家已滅,範朝暉不知如何跟太夫人開這個口。

    可是無論怎樣,這件事,太夫人遲早會知道。與其讓別人饒舌,範朝暉寧願自己麵對太夫人的盛怒責罰。

    想到此,範朝暉便撩起衣袍,在太夫人麵前跪了下來:“兒子做了件不得不做的事,娘怎樣責罰兒子都好,隻是千萬要保重,莫要氣壞了身子。”

    太夫人一聽,立時覺得有些不妙,便顫抖了聲音問道:“你又做了什麽?別告訴我,你……”

    範朝暉抬起頭,看著太夫人:“孩兒昨夜在烏池,滅了慕容家。”說完,便給太夫人重重地磕了幾個響頭。

    太夫人要想了一想,才明白範朝暉說了什麽。她鬆了一口氣,又立時一口氣提到嗓子眼,立即問道:“可是慕容家收留了太子?”

    範朝暉驚訝地抬起頭:“娘,你怎會知道?”

    太夫人歎了一口氣,拉著範朝暉起身,讓他坐在自己身邊,重新拉著他的手道:“慕容家雖說是我娘家,可你也知道,當年他們棄了你四弟,我就同他們井水不犯河水,不相往來了。——我也知道,這些年,我們兩家,由於皇帝和皇後的關係,已經是鬧到幾乎水火不容的地步。他們既然選擇了太子,就要願賭服輸。成王敗寇,曆來如此。”

    範朝暉見太夫人並未怪自己,心裏一塊沉甸甸的大石頭終是落了地,就和太夫人又寒暄起王府的事情來。

    當太夫人知道,如今王府內院是安解語主持中饋,且做得井井有條,不由更是歎息:可惜你四弟沒福。可是安解語能幹起來,太夫人又有些憂心。

    兩人在屋裏敘話,外間引範朝暉進屋的婆子卻是在牆腳下偷聽了半晌,待聽到如今四夫人在王府內院主持中饋,便嚇了一跳,趕緊往大夫人處報信去。

    ※正文3783字。

    這一章值得紀念。是在美東有史以來最強地震中寫完的。美東6級地震。俺家離震中不到50邁。各位書友,人生苦短,及時行樂吧。那個,在2012到來之前,大家還是要記著給俺投投粉紅票推薦票神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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