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破曉,鎮南侯府的後門旁已經等了一群人。

    劉婆子是遠近聞名的牙行慶喜行的東家,專為大戶人家采買丫鬟,跟流雲城裏的達官貴人府上專管采買的人走得很近。

    她在鎮南侯府的好姐妹,專管調教小丫鬟的張媽媽早幾天托她再尋一批身家清白,老實肯幹的小丫鬟進府供挑選。

    劉婆子的牙行開得大了,手下也雇有好幾十個幫手。一般的府上,她也不用親自跑一趟。不過這個鎮南侯府不一般,凡事她都親力親為,哪怕不賺錢也要把這府裏的生意籠絡住。隻因這侯府的鎮南侯範朝暉也是當今朝堂上的一品威武大將軍,自承襲爵位以來,為朝廷北抗夷狄,南剿反賊,手裏精兵十二萬,人稱範家軍,至今未有敗績。流雲朝傳承三百餘年,到如今,卻有了那下半世的光景,不僅天災層出不窮,就是人禍也是此起彼伏。手裏有兵的範朝暉就成了朝堂上炙手可熱的權臣,就連流雲朝的都城流雲城,都以範家馬首是瞻,皇室都要排在後麵。所以凡是能跟鎮南侯府做生意的商家,莫不把侯府當祖宗供著。

    劉婆子自不例外。三個月前侯府剛從她這裏買了八個小丫鬟,現下又要八個。劉婆子擔心是上次的丫鬟犯了事,於是這次打點精神,精心挑選了十二個小姑娘,希望能夠將功補過。

    現下這批小姑娘年紀雖然不大,卻都非常有眼色。在貴人府裏當差,不用很漂亮,也不用很伶俐,卻是一定要有眼色。沒眼色的丫鬟小子,都早死早超生了。

    看看天色也不早,侯府後門就要開了,劉婆子最後一次叮囑道:“一會兒進了府,見了管事的頭兒,都給我老實點。能進鎮南侯府做丫鬟,是你們祖上修來的福分。不能進,也別哭哭啼啼的給我丟人。聽見了沒有?!”

    小姑娘們一致應諾。稚氣未脫的小臉上都顯出忐忑之色。隻有阿藍頗為不屑。她從來不認為給人做丫鬟就是祖上修來的福分。不過是形勢所逼,討碗飯吃罷了。

    未幾片刻,侯府後門吱呀一聲開啟。院子裏灑掃的仆婦,搬抬的小廝,還有穿得花紅柳綠的丫鬟們正絡繹不絕,往返在偏院廚房跟正房大路之間。

    采買的小姑娘都是小戶人家出身,哪裏見過這樣的場麵,一個個瞪大了眼睛。

    劉婆子跟守門的人說了幾句,對方叫來一個小廝,領著她們去了西麵的小院裏等著。

    略微過了一頓飯功夫,一個穿著藍色長裙,套著青綠褙子的婦人帶著兩個小丫鬟進了小院。這婦人不過三十多歲年紀,膚色白皙,眼珠靈動,姿色雖然不甚出眾,但是行動間穩重異常,頗有大家之風。阿藍看在眼裏,暗暗稱奇。這個婦人如此端莊大度,難道是侯府的當家太太?

    劉婆子看見婦人走來,馬上一臉春風的迎上去:“張姐姐,可把你盼來了!”

    原來不過是個得臉的仆婦,阿藍在心裏偷偷啐了自己一口,真是太沒眼力價兒了。

    張媽媽笑著和劉婆子寒暄了幾句,順便溜了幾眼小姑娘們。

    不過十一二歲的年紀,看衣飾穿著,都是正經人家出身的。樣貌也都老老實實,沒有看上去特別掐尖要強的。

    張媽媽看著很滿意,對劉婆子笑道:“你這個老貨,這挑丫鬟的眼光越發的毒了。以後流雲城的生意都要被你們慶喜行給拿下了。”

    劉婆子喜笑顏開:“都是貴府的臉麵!張姐姐看看這幾個小姑娘怎麽樣?都有些什麽去處?”

    張媽媽含笑道:“是給我們府裏的四房挑丫鬟。”

    “四房?上次那八個不也是去了四房?”

    張媽媽就咳嗽了一下,拿帕子輕輕在唇邊按了按,“四夫人身子尊貴,伺候的人不仔細,自然是要換好的。”

    劉婆子也不好再問,就指著自己帶來的小姑娘道:“我這次挑了十二個姑娘,媽媽看誰合適就挑誰。挑上了,就是她們的造化。”

    阿藍把這些話暗暗記在心裏。

    張媽媽也不答話,轉身坐在院子裏的大樹底下的一張圈椅上,對身後穿水紅裙子的丫鬟道:“供香,都帶進去,好好檢查。”

    供香屈膝應諾,將小姑娘帶進右廂房。

    阿藍滿腹疑惑地跟進去,又滿臉飛紅地走出來。原來進去是要給小姑娘檢查身體,不僅把脈問診,而且還有一個醫婆在裏屋讓每個小姑娘脫下裙子和下衫,檢查是否有暗病。

    阿藍咋舌。這侯府挑粗使丫鬟,也跟皇宮選妃似的。

    這一番檢查,居然就查出三個姑娘已經不是完璧。劉婆子臉黑似鍋底。這次真是陰溝裏翻船。這麽小的姑娘,誰能想到那上麵去?而且侯府之前挑丫鬟,從來沒有這樣大張旗鼓過。

    劉婆子有心要問,悄悄地遞了一個沉甸甸的荷包過去。

    張媽媽掂了掂分量,才壓低聲音道:“四夫人前一陣子被丫鬟投了毒,現在還人事不醒。四房的丫鬟都處置了。大夫人擔心侯爺迴來不好交待,所以這次下了決心要好好整飭整飭。以後挑丫鬟,都要如此。”

    劉婆子不信,“四房的夫人出事,為什麽要對侯爺交待?侯爺可是大房的。”

    張媽媽一時語塞,沉了臉道:“侯爺和四爺一母同胞,四爺常年不在家,四房要是沒有侯爺特別關照,早在這府裏被人擠兌得無立足之地了。侯爺這是兄友弟恭,朝裏朝外,誰不誇侯爺仁俠仗義,又怎麽肯薄待了兄弟家,惹人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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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婆子趕緊道:“那是,那是,侯爺能征善戰,義薄雲天。流雲朝誰人不知,哪個不曉!”

    張媽媽見她說得不象,也不糾正她,隻是笑。

    交接完手續,劉婆子帶著沒選上的四個小姑娘迴了慶喜行。

    慶喜行的管事迎上來,看見劉婆子不象往常一樣歡天喜地,問道:“東家,今天的人都送到了?”

    劉婆子喝了口茶,道:“人是送到了,不過這群小賤蹄子,居然給了我好大沒臉。我是挑丫鬟,又不是挑婊子,居然小小年紀,就跟人有了首尾。我呸!你們壞我的名聲,我壞你們一輩子的營生!”

    管事大汗。有幾個小姑娘,是托了他的門路送來的。拿人手軟,自然是網開一麵。

    劉婆子沒有注意到管事的異樣,叫了行裏的小廝去把專管買賣窯子裏姑娘的章婆子叫來。院子裏站著的小姑娘就哇地一聲哭起來。

    管事趕緊讓人把小姑娘帶下去,另外給劉婆子砌了好茶,端上獻殷勤,一邊又問鎮南侯府為什麽又要進丫鬟。

    劉婆子嗤笑了一聲道:“這貴人的事兒,你還是少打聽。不過這事兒跟侯府大房無關,告訴你也無妨。”說完就把在侯府聽來的八卦告訴了管事。

    管事也是很熟悉這些貴人府裏的彎彎繞,也跟著笑了起來:“四夫人尊貴?這可是從來沒有聽說過的事兒。誰不知道侯府的四爺是個愛相公的,這麽多年找不到貴女嫁他,隻好娶了個六品閑官的嫡女充數。她要尊貴,我家的明兒也能稱得上小姐了!”

    劉婆子也跟著笑:“這事兒流雲城誰不知道?偏張媽媽那麽說,我們也隻好這麽聽著。雖說有生意上門是好事,可我們也算是做人命買賣,換得太勤也是傷陰騭的。”

    管事趕緊奉承劉婆子菩薩心腸不提。

    鎮南侯府裏,張媽媽帶著剛挑出來的小丫鬟去了大夫人的元暉院。

    此刻正是午初時分,等著迴話的管事媽媽大丫鬟們都站在正院右廂房外的院子裏,黑鴉鴉的一群人,卻悄沒聲息。

    張媽媽進了院子,立刻有人進去稟報。

    不一會兒,大夫人程氏的貼身大丫鬟塵香出來領了張媽媽一行人進去。

    阿藍滿心歡喜被選上做侯府的丫鬟。這時候更是十萬分的打疊好精神,要好好表現,圖個好去處。

    正院的右廂房是大夫人平時處理府裏內務的地方,裝飾得並不豪華,一色兒看上去,都是半新不舊的陳設,倒是對著大門的擺著一張烏油油的大條桌,桌上一個紫藍色的粗頸花瓶,在正午陽光的映照下,氤氳生光。

    阿藍看著坐在桌後的婦人,挽著尋常的髻兒,烏黑的頭發上,就插著一隻綠瑩瑩的玉簪。那綠色均勻透潤,平正鮮活,竟是極品的翡翠。阿藍又吃了一驚。她小時候聽早年跑過南緬國的爺爺講過,這世上還有一種玉,不是以白為貴,而是以綠為尊,流雲朝很少見。

    阿藍思忖間,張媽媽已經開始給大夫人匯報挑選小丫鬟的情況。

    大夫人聽了半晌,道:“既然都查驗過了,就直接給風華居那邊送過去吧。等她們挑了人,剩下的帶迴來給塵香安排去處。”

    張媽媽應諾,帶著小丫鬟們就要走。

    出門的時候,大夫人的兩個嫡出小姐正好過來。

    張媽媽趕緊見禮:“見過大小姐,二小姐。”

    兩姐妹嗯了一聲,目不斜視地進了屋。

    阿藍偷眼看著兩位小姐身上叫不出名字,流光煥彩卻一點不張狂飛揚的衣裙,欣羨之心就象陽光下的小草種,一點一滴地生了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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