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幹什麽?”溫斐問他。“我來這裏,是為了找我哥。現在他死了,他沒完成的任務,就由我來完成吧。從此以後,我會盡全力保護你。”金悅說完這句話,也沒管溫斐是什麽表情,直接便轉身走了出去。溫斐站在原地矗立良久,最後又打開水龍頭,接了一捧水,潑在臉上。他看著鏡子裏滿臉水珠的自己,想笑,卻又想哭。他一直以為展逐顏是拋棄了他的,現在卻又得知他也曾派人保護過自己。可是這些又有什麽用處呢,如果要保護他,又為何要把他送到這裏來?他送他來的時候,可想過他會遭受這些?有溫熱的水滴從他眼眶裏掉下來,砸在他手上,幾乎要將他的皮膚燙傷一樣。金悅雖然將自己的目的表現了出來,可最初那一陣子溫斐依然是警惕的。畢竟同樣的套路路恩斯也玩過,但緊接而來的便是他信任之人的背叛。他不敢輕易付諸信任,唯恐再被欺騙一次。後來金悅明裏暗裏地幫了他很多次,他才跟他慢慢熟絡起來。他們像黑暗中的兩個影子,相互扶持,互相取暖。路恩斯讓人來折磨他的時候,金悅有時也會被迫參與其中。他會上溫斐,甚至在折磨他的時候表現得比其他人更狠。但溫斐知道,他在幫自己。他落在自己身上的巴掌,總是高高抬起,卻又臨時卸力,傷不到他分毫。七年的時間裏,他不知道被多少個人操過。但隻有在金悅侵占他的時候,他會握住他的手,與他十指相扣。他不知道這算不算愛情,或許不算。不算愛情,不算友情,一個是騎士,一個是王子,就像溫斐曾經發誓會守護亞特蘭斯帝國一樣,金悅也發誓要守護他。那時候,他並不愛金悅,但他知道,他需要金悅。如同植物需要陽光,如同魚需要水。如果沒有金悅,他依然是奧森克監獄裏的一條狗。可金悅的出現,讓他重新獲得了當人的尊嚴,升起了活下去的希望。他們在一起待了三年,到最後,他們表麵上依然是施害者與被害者,卻已經形成了極強的默契。金悅會省下食物給他,讓他不至於因為少糧而失去抵抗力。而他也會盡力裝作自己跟金悅不相識。他們之間,不需要言語。有時候擦肩而過,一個眼神,便能明白對方的意思。路恩斯花了七年的時間,讓溫斐從自信陽光的一個人,變得怯弱畏縮,卑躬屈膝。可金悅用了三年的時間,讓他重新活了過來。他們無數次待在牢房裏,往外看。外麵有飛鳥,有蟲鳴,可他們這裏隻有絕望。所有出去的人都活不下去,他們隻能待在這一方天地裏,倚靠著對方,努力武裝自己。溫斐曾經問過他,如果他們隻能永遠被困在這裏,那該怎麽辦。那是金悅第一次在陽光底下握住他的手,他扭過頭來,黑眸裏倒映著溫斐的模樣。那是他渾身上下最最溫柔的一處,而他用他所有的溫柔,小心地承載著一個溫斐。金悅愛著溫斐。在別人眼裏,溫斐卑賤,肮髒,可在金悅心裏,溫斐就是他的全部。他說:“那我們就耗,耗到他們先死。隻有最後活下來的那個人,才是贏家。”溫斐將這句話記在了心裏,記了一輩子。溫斐入獄的第十年,監獄裏又進了一批新人。那也是溫斐第一次見到金悅驚慌失措的樣子。他那天本來是要去紡織的,卻臨時換了班,趕到除草的溫斐身邊。溫斐從不敢在別人麵前表露出對金悅的親近,可那次卻是金悅主動來找他的。“晚飯之後去圍欄那邊,我在那裏等你。沒有時間了,不要耽誤。”他連聲音都在發顫,顯然是恐懼到了極點。溫斐知道不好,連飯也沒吃便跑了過去。圍欄那邊有樟樹,還有垮掉的矮牆,那是他們緊急集會的地方。金悅已經早早地等在了那裏,溫斐一過去,他便趕緊將他拉到一邊,對他道:“我要死了。”溫斐被“死”這個字刺激了神經,他迅速捂住金悅的嘴,一副不許他再說的樣子。金悅拉下他的手來,緊緊地攥著,對他道:“沒有時間了,你今天除草的時候,那個刀疤男,他是假麵。”“假麵?那是誰?”溫斐疑惑道。“詭麵一族的族長,最善於模仿,我懷疑他是路恩斯派來的。他是最好的演員,最懂得蟄伏的捕手,他來了有幾天了,可他偽裝的得太好,我竟然才發現他。”金悅瞳孔緊縮,顯然怕到了極致。“你別怕。”溫斐捉住他的手,想要緩解他的害怕,卻隻是徒勞。“他一直在留意你,他要模仿你,然後殺了你。”金悅與他十指相扣,道,“當他學會你所有的一切時,你的死期就到了。路恩斯根本沒準備讓你活著出去。”金悅的恐慌也傳到了溫斐身上,溫斐望向金悅,問他:“那我該怎麽辦?”“模仿他,學他,當你成為另外一個人的時候,你就不再是溫斐了,他學到的也就是不再是你了。”金悅凝視著他,像要把他的樣子牢牢地記在心裏,“或者拋棄你自己,變成另外一個人。”溫斐似懂非懂,可心髒依然緊繃著。金悅接著對他道:“他模仿你,你模仿他,這是對抗詭麵一族唯一的辦法。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的。一定要活下去,就算我死了,你也要好好地活著。”溫斐的心顫動著,有絲絲縷縷的疼痛從心尖上蔓延開來,將他整個人都囊括在其中。“不,我們要一起出去的,不是麽?”溫斐道,他的眼睛濕潤了。他已經習慣了金悅的存在,是金悅陪著他,他才能走到現在。他不敢想象失去金悅的日子,光是想都痛得幾乎要喘不過氣來。“來不及了,對不起。”金悅同樣濕了眼眶,他突然湊過來,吻住了溫斐。那是一個微涼的吻,帶著苦澀,微微顫抖。他們極少這般親近,金悅也一直進退有度,不敢逾越。他唯一大膽了這一次,此後便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了。溫斐想要留下來陪他,可金悅顯然不願意牽連他,將他趕了迴去。溫斐想哭,卻又不敢哭,連情緒都不敢外露一點。他在心裏反複唿喊金悅的名字,除此之外,他隻想說不要出事,不要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