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擔憂,輕輕捏了一下譚招娣的手:“招娣,你怎麽了?”


    譚招娣扭過頭來:“老魏的事,我們迴去以後再說吧,現在不說這個。”


    我點點頭,陪著譚招娣一起沉默。


    牽著譚招娣的手,我覺得這樣的沉默時光,也很幸福。


    麵包車顛簸得厲害,一路搖晃著,將我們送到了西河灣。


    西河灣是一個大村,自然村民組都有五六個,在曲泉河的上遊拐彎處。


    我們下車,走進高駝子家裏的時候,也就晚十點不到。按照代亡魂的規矩,我們還要等到十二點以後,才可以。


    忽然想起給文琪老師舅媽代亡魂的事,我就偷偷地問譚招娣:“招娣,前天晚上在縣城代亡魂,不是沒到十二點就開始了嗎?”


    “那是因為,文琪老師的舅媽,一直就留在家中,容易通靈;但是平時代亡魂,卻是從墳墓中招魂,又有一大堆人看熱鬧,如果不等到夜裏十二點,很難通靈。”譚招娣跟我解釋。


    我點點頭,覺得又長了一點見識。


    因為時間還早,譚招娣對主家交代了幾句,讓他們準備必要的東西,然後帶著我們,躲進了廂房裏喝茶。


    還沒到十二點,村裏來看熱鬧的人,擠滿了高駝子家的平房。


    鄉下代亡魂,是允許旁觀的,似乎是不成文的規定。


    作為神婆,也不謝絕這種參觀。因為參觀的人,都是義務廣告員,更是潛在的客戶群體。


    隻要你代亡魂成功了,放心吧,大家都會津津樂道這件事,並且添油加醋,將當時的情況,描述的就像西遊記一樣精彩,把神婆說得比孫悟空還牛逼。這樣,神婆的廣告,自然也就打出去了。


    那些旁觀者,或者聽聞者,忽然想起死去的親人了,就會聯係神婆,把自家去世的爹媽代上來,呱啦幾句聊聊家常,問他們在那邊過得好不好,想吃啥想喝啥,還缺點什麽……


    譚招娣坐在廂房裏,似乎有些緊張,說道:“曉東你去看看,堂屋裏有多少看熱鬧的?”


    韓曉東探頭張了一眼,迴來說道:“人山人海,聽大鼓書一樣的!”


    “媽蛋,這是我第一次,千萬別出醜啊。”譚招娣皺眉,招手叫我過去,低聲說道:“響哥你機靈點,要是感覺不對,就立刻熄燈拔香,把我叫醒!”


    “我這麽機靈,你就放心吧!”我大言不慚地說道。


    韓曉東也連連點頭:“對對對,響哥一直很機靈,跟他老爹一樣!”


    “他老爹那叫奸詐!”譚招娣翻了一個白眼。


    我大怒,一腳踹在韓曉東的屁股上。


    韓曉東很委屈,摸著自己的屁股:“是譚招娣說你老爹奸詐的,你舍不得打老婆,打我?”


    到了十一點五十,外麵有敲門聲,高家的人,來請譚招娣登場。


    譚招娣咳咳兩聲,把七星寶劍交給我,然後整整衣服,走進了高家的堂屋。


    堂屋裏人山人海,貼牆而立,一股子汗臭味。


    中堂畫下麵,擺著一張八仙桌,桌子上有蠟燭和香爐,有毛筆和黃表紙,還有一碗清水。


    譚招娣背對高家中堂畫,麵朝敞開的大門,在八仙桌邊坐下,提起毛筆問道:“把高駝……咳咳,那個……把死者的生辰八字和死亡時間,給我。”


    高家兒媳早就遞過一張紙條來:“都在這裏。”


    譚招娣點點頭,用毛筆將高駝子的生死時刻和姓名寫在黃紙上,然後用火點燃,丟在桌子上的那碗清水裏。


    然後,譚招娣問清楚高駝子的墳墓方向,將香爐和蠟燭擺開,開始作法。


    作法一開始,譚招娣還是赤著腳,披著頭發,圍著八仙桌轉圈跳大神,一邊唱歌念咒,口中喃喃不絕:


    “酬還良願祭五嶽,製邪扶正踩九州。不祭五嶽不成願,不踩九州哪成罡。五步拜鬼罡步搖,西河灣高四喜之魂魄,到前堂!”


    咒語念完了,譚招娣迴到八仙桌邊坐下,低頭俯首,趴在桌子上,額頭枕著自己的胳膊。


    滿屋子鴉雀無聲,都看著譚招娣。


    我和韓曉東更是左右護法,站在譚招娣的兩側,距離不過二尺遠。


    譚招娣的身體開始發抖,一開始是小抖,後來是大抖,口中也發出哼哼唧唧的聲音來。


    高家的兒媳麵露喜色,走上前問道:“爹,你來了嗎?”


    譚招娣自顧自地哼哼唧唧,沒有迴答。


    “爹啊,你來了沒有?”高家的另一個兒媳上前問道。


    高家兩個兒媳輪番詢問,叫了七八聲之後,譚招娣忽然停止了哼哼唧唧,依舊伏麵在桌子上,說道:“來了來了,老子早就來了,你們鬼叫什麽!?”


    我和韓曉東都是一愣,怎麽不是高駝子的聲音!?


    高駝子平日裏走鄉串戶,活著的時候,幾乎每個月都去我們村子裏轉一圈,他的聲音我們熟悉。


    譚招娣現在的聲音,卻根本不是高駝子,而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而且,這也不是譚招娣自己的聲音!


    高家兩個兒媳也覺得詫異,互相對視一眼,又問道:“爹啊,怎麽你的聲音……有點變了?”


    “老子去了泰國,做了手術,變男為女,聲音當然變了。”譚招娣也不抬頭,語速很快,說道:“你們這些不孝子,平時不燒香不上墳,今晚又把我叫上來,幹什麽?”


    韓曉東噗地一笑:“臥槽,死鬼也能去泰國做手術?”


    高家的兩個兒媳,卻愕然不語,不知道說什麽好。


    滿屋子裏的人,都麵露狐疑之色,嘰嘰喳喳小聲議論:


    “這個譚仙姑,怕是代錯人了吧?”


    “就是啊,怎麽高駝子變成女人的聲音了?”


    “我覺得這個小丫頭沒道行,是……騙人的,所以亂說話。”


    “……”一時間,各種說法都有,大多都是不相信譚招娣的。


    我一看這不行,譚招娣的飯碗要砸啊!


    於是我舉起手裏的七星寶劍揮了揮,衝著那些看熱鬧的人說道:“肅靜肅靜,都別說話!”


    大家終於閉嘴,繼續關注。


    高家的大兒媳想了想,鼓起勇氣問道:“爹啊,我就想問問你,你以前的私房錢,都藏在哪裏了?你死了以後,我們沒找到你的私房錢……”


    “私房錢?”譚招娣哼了一聲,說道:“私房錢不都給你了嗎?你男人在外打工,我每次去你房裏睡覺,都給你一百塊。先給錢後上床,老子不欠你的錢!”


    撲通一聲,高家大兒媳跌坐在地,一張臉漲得通紅!


    滿屋子的人都震驚無比,瞪眼看著高家大兒媳,一言不發。


    韓曉東衝我擠擠眼,走過來低聲說道:“響哥,譚招娣的意思,是……高駝子扒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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