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元節每天都會陪伴杜娟來診所換敷藥膏,李時珍都會親自察看傷情變化,眼看左臉頰上的烏痕在一點點縮小,杜娟和邵元節都很高興,李時珍也甚感欣慰,並親切地問了二人的姓名和家中情況。


    邵元節是一個愛說話愛交朋友的人,李時珍雖然天性有些拘謹,好在這兩年采藥行醫也接觸了許多形形色色的人物,而且李時珍對湘西的趕屍和毒蠱的傳說也有濃厚興趣,所以二人相談甚歡。


    杜娟作為病人,又有丈夫在跟前,所以說話不多,但對李時珍問的有關蠱毒和瀘溪方麵的事情都會熱心迴答。


    李時珍在父親開的診所中尚未獨當一麵,所以他有較多的閑時間讀書,而且他很專注於醫學之道,一般來說過於專心於某種常人不具有的本領的人,性格自然會與眾不同,所以李時珍在熟人的眼中,他是一個無趣的人,然而李時珍實際上是一個情感豐富的人。


    每當讀書倦了,有這兩個遠道而來專門找自已求診的患者聊天,也是一件讓人開心的事情。隨著三人的談話次數增多,每次談話的時間也越來越長,三人的關係已不再單純是大夫和病人及家屬的關係,但又還算不上是朋友的關係。


    本來,邵元節和杜娟也可請李時珍開出處方後迴家鄉去自冶,這樣就可少了在異鄉食宿的開支,但二人心中還是不能完全放心,寧願住在客店中等待完全治好了才肯離去。


    這一天,邵元節又陪杜娟來到診舍,李時珍正在給一位老大爺看診,杜娟坐了小會,忽然省起賀寶如送的那條黃金項鏈昨夜隨手放在床邊,今天沒有戴上,心中不放心,便教邵元節迴家去取來。


    邵元節匆匆忙忙迴到店中,取了那條黃金項鏈又趕來,走到玄妙觀大門口,看見杜娟站在那兒同一個小男孩說話,邵元節便將項鏈給她,隨口問道:“杜娟,今天這麽快就換好藥出來了。”


    那女子奇怪地抬眼看著自已,邵元節一愣——原來這人不是杜娟!而是一個陌生的姑娘,年紀約莫十六七歲!這女子同杜娟一樣今天也碰巧穿了一件白衣配淡綠色的長裙,身材和側麵看去竟然與杜娟頗有幾分相似!


    那個小男孩向女子撒嬌:說道:“杜豔姐姐,那邊有人在賣金魚,你給我買一條金魚吧!求你了,杜豔姐姐……”


    邵元節聽了更是好奇:這女子不唯像杜娟,而且還同姓杜!”


    邵元節與那女子彼此愕然打量幾眼,邵元節訕笑了一下,說道:“不好意思,剛才我認錯人了。”轉身向診舍走去。


    因為沒有邵元節相伴,杜娟和李時珍一時都找不到話說,坐了小會,杜娟見有其他病人到來,遂淡然一笑,起身告辭了。


    杜娟低頭出來,差點與邵元節相撞,二人都是一愣,杜娟嬌嗔道:“你幹什麽,走路不長眼睛啊!”


    邵元節愣頭愣腦的說:“我剛才在大門口碰見一個女子,我還當是你呢,走過去同她說話……”


    杜娟瞄了他一眼,撇了小嘴道:“你想找人家搭話吧……”


    邵元節一本正經說道:“真的不騙你!那人和你有四五分相似……而且同你穿的是一樣的……”


    ——話未說完,才發現杜娟今天穿的是藕色衣服配湖綠色長裙,原來是自已記錯了,杜娟是昨天穿的白衣和淡綠裙。


    杜娟微微一笑:“人有幾分相似這有什麽大驚小怪的。”


    邵元節忙補充道:“而且那女子同樣是姓杜,名字叫做杜豔,杜娟,杜豔,真像兩姐妹一般……”


    杜娟聽他喃喃念叨著別的女子的名字,並且拿自已作比較,心中有些不快,沒有說話。


    二人緩步出來,邵元節見那個女子正站在那兒看金魚,便偷指給杜娟看,杜娟也不由愣住:這女子真的與自已好生相似!宛如自已的同胞妹子一樣!


    邵元節此時看得更加清楚了幾分,這個名叫杜豔的女子居然同杜娟一樣生著一雙丹鳳長眼,鼻子和嘴形都相似!不同的是:杜娟是鵝蛋臉,杜豔臉形略方;杜娟是新月眉,杜豔是一字眉;杜娟皮膚白皙光滑,杜豔膚色呈小麥色。


    相比之下,杜娟雖然年紀要長杜豔幾歲,但比杜豔要美得多。


    杜娟稍稍鬆了一口氣,邊走邊打量著杜豔,杜豔渾然不覺。


    杜娟走出玄妙觀大門,驀然想起什麽,便止了步,邵元節見杜娟表情異常,便問她:“你在想什麽?”


    杜娟不答,邵元節見她凝眉思索的樣子,恍然大悟:杜娟的父親不是失蹤了麽,——這杜豔說不定真的會是杜娟的同父異母的妹妹啊!


    杜娟的表情很矛盾,邵元節也不由默想起心事來:如果杜娟的爸爸還活著的話,他真的與自已的父母有什麽難以化解的仇恨該怎麽辦?!


    如果杜娟的爸爸不知下落或者去世了,那麽上一輩子的恩怨他可以不去計較,畢竟杜娟與自已是真心相愛,他們不能為死者的仇恨而生生分離啊!


    從血緣上講,他們是父母,但從情感上講:杜娟的爸爸在她才五歲時就狠心拋棄了她們母女,杜娟對她爸是恨多於愛……自已呢,還在兩歲時就沒有了母親,七歲時就沒有了父親,父母對自已來說,情感已很模糊……他和杜娟才是最親的親人啊!


    二人各懷心事,默不作聲站在道旁。杜娟咬唇想了好一會,正欲說話,卻見那個杜豔牽著那個小男孩向一個街對麵的小胡同走去。


    杜娟一聲不吭尾隨著她走向那個胡同,邵元節知道她想幹什麽,心事重重跟著她走。不詳的預感壓迫著他,他不安地抬首看了一下天色。今天天色果然有些陰晦啊!


    杜豔轉首張看了一下,發現一個臉上貼著膏藥的女子,微微一驚;她又看了邵元節一眼,又是一驚,認出這個男子便是剛才認錯自已的人。杜豔有些莫名的慌亂,轉身消失在胡同中。


    杜娟站在胡同十字路口東張西望了一會,隻見這些胡同像呈不規則的井字排列。杜娟不得要領,於是瞥了邵元節一眼,沒頭沒尾說出一句:“你能不能替我找到她?”


    邵元節輕輕歎了一口氣,杜娟道:“你歎什麽氣,你平時不是很機靈的麽……”


    邵元節皺著眉頭,心說:“該來的就來吧!”杜娟因為滿腹心事,所以她沒有察覺邵元節有些陰沉的眼神,邵元節看了一下環境,暗忖住在這胡同的人應該不是很富有的城裏人戶,他走到一家人戶前,敲了幾下門。


    板門吱吱幾聲開了,開門的是一個快脫光了牙的老漢,老漢的臉上有許多的老人癍,佝僂著背抬起一雙仿佛有些發黴綠的眼睛,口中發出含糊的聲音:“你們找誰?”


    邵元節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說道:“我們找杜豔,請問老人家她家住在哪裏?”


    邵元節又抬高聲音說了一遍,老人伸出蒼白的手朝斜對麵的瓦房一指,便關了門。


    邵元節和杜娟一齊舉目向那瓦房望去,隻見一排瓦房歪歪斜斜依著凹凸不平的地麵建築,看上去至少住有三四家人,其中有一家房屋像塌陷下去似的,板門比巷道還低矮了幾步石階。


    邵元節下意識摸到了腰際的苗刀,杜娟誤會了他的舉動,淡淡說道:“不用緊張……”


    邵元節縮迴了手,望了杜娟一眼,杜娟表情有些冷漠,隻淡淡的說一句“你就在這兒等候我,不用跟著我來……”說完徑自走向最近的那戶人家。


    杜娟站在板門口,眼神淒楚,宛如冬夜一隻受傷的狐狸。


    邵元節凝望著杜娟,淚水忽地無聲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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