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淺淺碧藍、深藍、鬆石藍交織的海麵,層層浪花白如雪。

    一邊是層層舒展的鐵紅色頁岩,映著碧水皓浪,硬朗中別有一份俏麗;另一邊則是山崖,迎風搖曳著細碎黃花。陽光耀眼,沙灘不大,沙粒細膩潔白得出奇。

    偌大的空間,隻有兩個人徜徉濤聲中。

    沙漠邊海濱小鎮人少,從空氣到水都幹淨得不像話,連海風都沒有慣常的鹹腥粘膩味道,清清透透的。沒什麽古跡、跟開羅又隔著撒哈拉沙漠,各國遊客當然不會來。本地人夏天成群結隊來度假,冬天是淡季,根本沒有人。

    地中海的陽光頗有力度,曬得渾身熱哄哄。

    享受著不像塵世所有的安恬靜謐,家明忍不住歎氣:“真希望小麥也在……他喜歡靜。如果他知道亞曆山大沿地中海向西是這麽安恬的美景,也許就不會特地挨義氣,陪魏曼再逛一遍灰石頭古神廟?他自己都說,那些遍布象形文字與神話故事、雕刻精美的大柱子,看多了會吐。”

    看著比波瀾變換更叫人陷落的絕色麵孔,陳墾幾乎覺得從小厭透的海也旖旎起來,心熱熱的。

    “他也需要假期。”聽見眷眷悵悵渴望麥迪的說辭,陳墾輕聲迴答,“你把小麥當拯救天使,可他也是凡人,會累的。就當讓他迴尼羅河的遊輪上打個盹,就當放他鬆口氣吧。”

    “我僅剩的願望,不過是期望小麥幸福。為了達成他的願望,會努力跟你做朋友。”家明歎口氣。

    陳墾勉強笑笑,沒接口。他本來就是不多話的男人。

    抬眼看看惆悵的精靈,陳墾說不出話來,心頭痛得鈍鈍的。

    麵對如此空茫天地,兩個人還小心翼翼維持距離,因為他們心思都敏銳到極點,決不會受人欺瞞,更不相信這世界上有“巧合”“誤會”這種事。

    會落到這樣尷尬的境地,總是有原因的。

    兩天前,麥迪撥通電話,叫等候在酒店房間的家明下樓。

    見麵之後,徹底不看睽違三年的這兩個人碰麵各自什麽表情,隻用他一慣雲淡風輕的語氣,簡簡單單微笑:“我這就出發迴開羅,跟魏曼在拉美西斯火車站會合,陪他再走一趟盧克索和阿斯旺,正好見證2月22號拉布辛貝神廟的日出奇跡。剛接到魏曼電話,他人已經在機場了,準備先一個人先逛哈利利市場,順便等我。你都訂好了海邊的庭院別墅,就換陳墾陪你去吧。”

    “讓我跟他去度假?”家明呆住,“迴盧克索?小麥你不是開玩笑吧,你都說不喜歡看幾千年的浮雕柱子和石像……”

    送人迴來的陳墾也意外到極點。當時癡癡坐在方向盤後麵,血液沸騰一陣凍結一陣,根本就說不出話來。

    麥迪微笑:“不好意思啊家明。他們倆本來是預訂好遊輪房間,逛一圈之後如果有時間就找我們會合。沒想到厲某人在飛機等加油的曼穀接到電話,臨時飛去米蘭開緊急會議……魏曼可憐巴巴打電話找我,總不忍心叫他直接再坐十幾小時飛機迴北京,也不好讓他一個人上路去看古埃及神廟吧?”

    這就是麥迪,為了朋友,總不忍心說不。

    家明懂。

    所以他毫不猶豫:“我可以陪你們一起啊,本來我們三個人就玩慣了。什麽地方的風景,都決不會精彩到值得我離開你。”

    麥迪搖搖頭:“你還是留下吧,就算幫我忙。”

    聽見這話,家明立刻掉頭看陳墾。淡淡陽光下,禮貌的笑容冷冷的,眼神卻淩厲:“你對小麥做了什麽?”

    為一句驚心動魄的提議,陳墾從夏宮送麥迪過來,一路沉默開車,並沒有談及任何交易。麵對無聲的指責,懶得辯解,也就笑笑。

    從前的陳墾恩怨分明,絕不肯這樣無辜被指責,但是半年前送結發妻子歸黃土,算是看開了……財也好勢也好,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覺得夠了,也就是夠了,沒必要再拚命爭取什麽。明辨所謂的是非,又有什麽意義?

    真正最想要的那一個人,偏偏是爭取不來的。

    麥迪微笑著拉過家明,十指緊扣,手心貼在一起:“不要錯怪他,讓你們有時間互相熟悉,試著做朋友,這真不是陳墾的算計,隻是我的想法。”

    掉頭看一眼已經了然的陳墾,給了一個鼓勵的微笑,掉頭溫柔凝視家明,“你也好、他也好,不過想找說得上話的人打發時間,這些日子害我總分頭見你們,還要鬼祟安排,怪麻煩。”

    話說得委婉,裏麵的意思清楚極了:麥迪這輩子算是輸給陳墾了,即使家明你千萬百計體貼,終究也隻能懂得,可以互相取暖,沒法安慰。既然小麥沒本事,跟這家夥做不成情人,托你的福大家成朋友,有機會見麵也是好的。

    家明本就玲瓏剔透,心思瞬時轉到這裏,不由一酸:將心比心,這三年多時間,小麥以什麽心情,背著自己去見這個心硬的男人?

    言猶在耳,楊家明餘生的追求是讓小麥幸福,但……真做到了百分之多少?

    像當初一樣,隻要是小麥高興的事情,家明就一點不覺得委屈,高高興興去做。為了小麥能保住喜歡的男人、一直擁有安恬的笑容,自己充當性奴一樣甘心,甚至借出身體被人上都無所謂,何況隻是遵命花點時間安撫陳墾,日後大家好見麵?

    要是彼此修好關係,小麥多些機會見到陳墾,也許會開心一點?

    “隻要你歡喜,他也聽你安排,我總是聽你的。”家明喃喃:“難道是希望你我魏曼加上他,正好湊一桌橋牌?”

    旁觀這兩個人若無其事進行著奇詭的對話,陳墾的嘴邊慢慢漾開一絲苦笑。

    橋牌?

    他還以為隻要湊齊了四個人,自然就是一桌麻將呢。

    “如果以後大家常常在一起,像我們以前三個人那樣,聊天聽音樂玩二十一點,你會喜歡上小麥的吧?”楊家明不太確定的聲音響起。

    “你很希望我要他?……好像現在他是你的人吧?”

    陳墾本來就沒興趣看海,認真審視家明的麵孔,壓下內心洶湧波濤,並不刻意掩飾詫異。

    家明落寞地笑笑:“從一開始到現在,小麥隻喜歡你。你才是他真正要的那種男人,我……我不過是被他光芒溫暖的無知草木,配不上他。”

    陳墾心狠狠痛了一下。

    這個光彩照人的楊家明,懶得微笑就已經傾倒眾生的家明,心底居然是這麽低的姿態……就像摘出靈魂慢慢俯身,把它放進塵埃裏。

    “三年來,我天天粘著小麥,連魏曼都詫異,閑著就追問小麥,以為他有什麽高明招數,能讓我對他癡心。但事實卻是小麥憐我怕孤單,一直容忍我的放肆,犧牲業餘所有時間,讓我依賴他的好心,才這麽不明不白混在一起。”家明唏噓,“你當然能看出真相……小麥傾心的男人,從來沒有變過。他是個選擇了就固執堅持的人。”

    陳墾忍不住,有點惱火地咕噥:“能跟你廝守,所有人都會覺得是麥迪高攀吧?”

    家明歎息:“我沒法讓小麥心裏快活。他學文,我偏偏中文一般,偶爾跟他閑聊幾句文史哲,他也不肯就話題說下去,總是笑吟吟提及陳墾陳墾……他這麽念著你,我知道,也幫不上忙。”

    了解有什麽用?

    能安慰的,隻有那一個人罷了。

    “你恨我浪費他的心意,就替他報複我,自己要了他?”陳墾咬咬牙。

    家明眼神遊離,多少有點失魂落魄的苦笑:“見笑,我有什麽資格報複你?要是你肯欣賞小麥,讓他恢複原來的樣子,就太好了。可惜你不在意屬於你的瑰寶。如果你能讓他跟原來一樣笑,就算看上我這朽壞靈魂外麵的皮相,用來泄欲,我也是願意的……”

    麵對這個思路詭異的家夥,陳墾半天說不出話來,隻好抬頭,瞪視地中海藍得不真實的天空。

    為什麽陳墾以前那麽笨,不知道麵前星光般邈遠清冷、滄海般無心洶湧的楊家明,雖然閱人無數,內心不過是一個怕被拋棄、怕被強暴的孩子?

    拋開技巧的掩護,楊家明連親吻都不懂。

    所謂的貴族教養、英倫風度、淵博學識、聰慧明敏,不過跟名校文憑和賺來傍身的錢一樣,是抵抗傷害的殼。

    愛總會伴隨情欲,而性高潮是所有生命最強烈的本能震蕩。欲望到了極致,那呻吟到底是來自地獄的愉悅、還是翱翔天堂的痛苦,誰分得清?所以,這個嫻熟如何滿足對方性欲的美麗身體,根本就不需要熾情,和必然會萌生性欲的愛。他隻要足夠的溫情和包容,渴望一個誘哄的親切懷抱、一雙緊緊握住不離不棄的手。

    家明苦苦掙紮、死活不能接受陳墾,不過是因為“這男人的愛太強烈,屬於不可控的熾情,我沒機會選擇。好不容易逃離了被情欲奴役,絕不願換個形式被愛奴役”。對楊家明來說,命運的枷鎖實在太恐怖,壓倒了對沒有愛的孤寂的懼怕。根本不需要權衡,他就作出了選擇。

    塵世間,家明隻信任小麥。

    為了麥迪的快樂,楊家明可以付出任何代價,包括柔情、時間,甚至男人的尊嚴。

    但托辭接到一個電話,麥迪就輕輕鬆鬆揮手遠走,並直接把家明留給了陳墾。

    此刻,陳懇已經不敢認為自己真的了解昔日枕邊人……麥迪究竟是太自輕,才拱手讓出家明;還是內心足夠強大,敢於微笑著放棄,試圖給家明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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