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黃昏。泛著暖紅的冬日,透過陽台上蒼翠的草葉子斜斜照進來。

    房間裏,飄浮著美妙咖啡香味,濃鬱中隱約縈繞一絲清苦。

    魏曼悵悵伸懶腰,微笑是用來明明白白表示羨慕的:“誰說明月清風不用一錢買?現代人渴望在自己家裏沙發上曬太陽,需要付出的現金可真不少。”

    手中忙著斟咖啡的家明頭也沒抬:“省著點你的幽默,做節目的時候用,起碼可以打造更理想的公眾形象。”

    麥迪體貼地看一眼魏曼,用他一貫息事寧人的態度勸解:“魏曼心情不好,讓著他點,可以吧?”

    “你們住一起兩個星期了,我照舊天天跑來找家明廝混,還是第一次碰見小麥。可憐我們作息時間太不一樣,分屬黑夜白天。”魏曼發現麥迪一開口,家明就很乖閉嘴,樂不可支,“小麥還是你在家好,有人隨時關心朋友……這個頂著絕色笑容到處讓人犯心髒病的家明,總算有人治了!”

    端著按各人習慣口味調配好的咖啡過來,家明坐下,啜一口慢慢品滋味,微笑:“那是。當然小麥說的話對我最管用……某天發狠,叫我不許再到他編輯部去做翻譯,害他天天擔心我闖禍。就算真覺得這理由不怎麽樣,我還是第二天一早就去遞辭職信,掉頭去某商業英語培訓學校應聘口語教師。”

    “小麥,你這麽強啊?用什麽絕招,管住你這個不屑沾花惹草、可是花花草草隨時會自動貼上來的男人?”魏曼滿臉向往和渴望。

    麥迪又好氣又好笑。

    熱愛學習萬人迷風範的魏曼,什麽時候需要來向色調基本是黑白灰的麥迪討教對付男人的招數?以前有資格開課的,永遠是五色斑斕的楊家明。

    再說,雖然兩個人住在一起,情況並不像魏曼想象的那樣雙宿雙棲,旖旎風光。

    那天清晨離開陳墾家,路上,家明口口聲聲勸,就當可憐他一個人住那麽大房子,太空曠了,容易做噩夢。猶豫很久,才終於答應來這裏住。一大半是禁不起嚐試著拒絕時,家明眼底那一抹慘痛的憂傷。另外一個更現實的理由,是原來租的房子交通不便,這裏地段好、上下班輕鬆……在堵車慘烈得難以想象的都市,這好處有時也很難抗拒。

    看著魏曼熱切向往得到指點的眼神,不由失笑,半開玩笑迴答:“欣賞他的才華、擔當和對人的關心,努力不去注意他的容貌;噩夢驚醒時握住他的手,替他擦冷汗,說一聲我在這裏;認真聽他講解最近正在看的艱澀書本,如《蒂邁歐篇》、《尼各馬可倫理學》、《世界之為意誌與表象》和《論人的奴役或情感的力量》;努力弄明白人類的生活連同其中含有的全部禍害和苦難,不過是宇宙生活裏的滄海一粟,讓人感到安慰之類旨在難為人理論的深邃涵義……”

    魏曼收拾起所有嬉笑表情,虔誠應和:“愛一個男人,就用所有注意力欣賞他永恆的靈魂,不去在意萬眾矚目的容顏。小麥,高……實在是高!”

    其實麥迪並沒有取悅家明的意思,剛才說的這些都是事實,但也不過是大家認識這些年來,一直都如此的相處細節。怕刺傷家明,也沒必要非跟魏曼辯白什麽,麥迪隻笑笑。

    反而是家明在一邊心滿意足微笑:“還是魏曼有眼光,一下就弄明白,我為什麽心甘情願追隨小麥,即使他還是不太能接受。”

    “你是在提醒我……”魏曼小心問。

    “讓你的男人明白,你需要他的愛,而不是身體。”楊家明放鬆身體,躺在麥迪腿上,笑吟吟繼續說,“當他弄明白你的想法,最好就別再忙著尋找挑逗男人的性欲,反而壞事。剩下能做的,也就是等待了……裝一迴清純小白兔,純蠢等對方動手吧。會自己撲上來的男人,才是你的男人。”

    “如果那個男人還不要魏曼呢?”麥迪本來就是最愛替朋友擔憂的人,看見魏曼眼中閃過一點細微火花又熄滅,失魂落魄又強作歡顏,自然關心。

    “那他就不是我的。”魏曼惆悵地,“說得更準確一點,我們早已經正式分手,或者從來沒有真正開始過。”

    這句話很冷,卻是事實。

    “男人都虛榮,最禁不起的,就是兩種崇拜:你為他的性能力由衷傾倒,或者欣賞他偉大的靈魂。至於日常那些替他打領帶遞拖鞋的瑣屑生活小節,或者普通賢妻效果的體貼,相對來說,吸引力不那麽大……除非你嘴裏銜著拖鞋裸身爬過去,表演香豔憧憬,勉強可觀。”

    曾經滄海,楊家明的話常常讓人聽起來不舒服。仔細想,總有殘酷的真理在其中。

    麥迪聽得又好氣又好笑,吞咽得有些不小心,被一口咖啡嗆著了,手捂住嘴咳嗽。

    家明立刻撐坐起來,小心翼翼幫他撫胸口。

    一旁看著的魏曼,羨慕得想哭:“小麥你真有本事,萬人迷的超級帥哥居然對你這麽死心塌地……”

    “何止這點本事,他還不給我一點機會。”家明突然微笑,“除了不敢下春藥,暫時還沒有考慮趁他洗澡衝進去上下其手,其它的辦法,我都試遍了……昨天還特地為他跳了一場鋼管舞,得到的效果不是誘奸成功,而是衷心讚美,家明你要是去跳現代舞,前途無量,嗚唿!”

    這樣看似表達苦澀、其實溫暖的表情,出現在這張麵孔上的機率實在太低,魏曼隻能狂掉眼鏡:“怎麽可能?你是楊家明啊!多少人苦苦哀求你上一次,有幾個人得手?……多拽啊!小麥,你也太暴殄天物了。”

    習慣了魏曼這樣軟中帶硬的說話,麥迪猶豫一下,覺得駁斥太無謂,還是正麵迴答:“我哪有資格擺譜?隻是……”

    柔膩地在他唇上輕輕一吻,欣賞小麥一刹那的尷尬和細微震動,家明歉意地聳聳肩,用溫馨微笑賠禮:“我知道你。隻是擔心楊家明錯愛,怕誤人誤己,還想著說不定哪天建議我迴陳墾那裏,不敢放懷接受我的引誘……放心,我有足夠耐心,追隨你一輩子。什麽時候你終於可以放開胸懷,終於相信楊家明能讓你得到真正快慰,都不會太晚。”

    麥迪的好脾氣,多半是因為寂寞慣了,冷眼旁觀世態,蹉跌多了,慢慢練出來這一份明淨通透:學會用悲觀心態看世界,敏銳考慮到事情最壞的可能,避免一旦失控引起不必要的懊惱怨憤;卻竭力選擇用最好的心情來生活,盡量為本質悲哀的生命添一些溫暖色彩。用放棄的姿態處理對陳墾的迷戀,和這兩個星期來接受家明的友誼卻拒絕做情人,是基於同樣的道理。

    居然親耳聽見家明當著二人都信任的魏曼,說出“追隨一輩子”,一凜。

    這份決絕堅韌,這一句話的真誠,不像一時迷亂的嚐試。漸漸,某團紛擾糾纏的亂麻清晰起來。

    麥迪沉吟良久,抬頭直視家明:“一定要用上床來證明?”

    “我能給你性的歡悅,才是你男人。不然,就是好朋友,對嗎?”家明微笑,“沒苛求你的一輩子,起碼你可以像對待其他追你的人一樣,試試?”

    瞟一眼興高采烈看好戲的魏曼,麥迪臉慢慢紅了:“我沒有太多被追求的經驗。”

    楊家明含笑掉頭問魏曼:“如果有朝一日我們去荷蘭婚禮,你願意跑一趟去證婚嗎?”

    “你要是肯出點血,負責往返機票,我一定自費購買禮服,歡天喜地跟過去,送上一大把祝福。反正你不在乎這幾個小錢,就當是捐助老朋友旅遊一趟。”魏曼咧嘴大笑,“不好意思,這就要去錄音間做節目,就不在這裏當電燈泡了。你們慢慢培養氣氛……”

    “魏曼別這樣,你光芒萬丈地守在這裏,也很受歡迎。真有節目要上,就去吧,不敢耽誤你大名人上班。要不然,一起晚飯。”麥迪不想延續“婚禮”之類的話題,否定不合適,默認更不行,隻好岔開。

    “當然是真的。否則,我還想多聽聽這麽感人的求愛真經。”魏曼嬉皮笑臉。有點嫉妒麥迪這樣華麗的收獲是真的,為這兩個人高興,絕對是真的。可一想到自己,那份說不清楚的眷眷悵悵……收拾起混亂的思緒,正預備用這借口體麵離開,讓出空間,手機突然響。一邊揮手往外走,一邊接聽,那頭卻是焦急又不好意思的聲音:“魏先生嗎?我是厲奇幼兒園的伍老師。”

    “小奇又沒有人接?”

    自從那次替厲泰銘接孩子,觀察能力優異的孩子發現,魏曼出現居然是贏得眾多老師青睞的最佳辦法。再加上改了一個條件好得多的幼稚園,厲奇很不喜歡新的全托生涯,不能經常看見媽媽,更不喜歡跟差不多年紀的小魔鬼們一起。

    至於小小孩子怎麽會弄到手機號,並出賣給那些追星族的老師?每想到這個無解的謎題,魏曼隻好無語問蒼天。

    有機會對一個名人說話,那頭的聲音很甜:“沒關係呀,孩子說你接他也行。我可以晚一點下班。”

    本來說趕去做節目,就是避開人家親熱的托辭。周末傍晚的節目,居然將是陪孩子吃飯逛兒童樂園,再按幼兒園登記的新地址送他迴家。反正又碰不到厲泰銘和他太太,頂多撞到那位定點去做家務的小時工。

    已經不寄望再看見那個人了。孩子……那孩子的眉眼……就算各自論交?

    再次找到交待自己的理由,魏曼像以往數次一樣,聳聳肩,依然笑嘻嘻:“好,我就來。”

    看魏曼接電話的表情不太對,麥迪特地跟著送他出門,眼睛裏麵有一絲生怕他不能脫身的憂慮:“魏曼,好不容易下決心放手,別糾纏那個人的事情了……沉舟側畔千帆過,何必執迷?”

    迴頭看看這位一抬眉毛就知道因果的聰慧老友,魏曼還保持笑嘻嘻,向他身後努一努嘴:“你還是煩自己的事吧……把心交給家明,說不定比陳墾還危險。”

    “你不想聽,算我白囉嗦……自己保重。”麥迪歎息。

    “已經明白放棄挑戰人家的責任心了。算我戀童癖,喜歡陪小孩吃飯,行不行啊?”魏曼還是那樣一個顛撲不破的笑容,“小麥,心疼一下你自己吧。”

    “我會很好……就怕我沒力量讓家明也很好。”麥迪輕輕迴答。

    一笑,魏曼掉頭向電梯走去。

    “又給你備用鑰匙了,歡迎隨時用。這門永遠為你敞開。”看小麥的焦急,裏麵的家明當然也猜到魏曼走開不是上班。明知道說什麽都沒意義,揚聲補一句叮囑。

    還是熟悉的四合院。

    記得夏天剛剛開始過來打麻將,架子上還開著深深淺淺像瀑布流瀉的紫藤,華美清幽。隆冬,除了冷天愈顯蒼翠、香味更佳的杜若蘼蕪薜荔藤蘿,院子裏也就是些枯枝了。

    厲泰銘跟同樣來早了的程煥昌和夫人坐在花廳,閑聊著那會所老板已經換成荷蘭來的莎倫夫人,那女人老得快要成了精,表演的節目反而更棒。

    順便等陳墾應酬逃席,迴來趕麻將局……電話早打迴來,人已經在路上。

    程夫人跟著說笑:“說來也奇怪,羅語本來打牌比誰都積極,今天偏特地叫我來湊數……”

    用眼神製止女人信口寒暄,程煥昌若無其事:“迴來……你,對,叫你呢,迴來……剛才說沏香片,送來這茶怎麽是鐵觀音?這半個月,陳墾挺奇怪。大麵兒上還是那個樣子,眼神卻有點死灰。連家裏都七顛八倒。”

    被召喚過來的老媽子麵孔陌生,蒼老木訥還有點鄉氣,囁嚅著用奇怪口音說了幾句大家都不太聽得懂的話,手忙腳亂去端新茶。

    “陳墾平時看起來兇,其實心挺軟,最念同鄉情分。”程夫人倒是想得明白。

    剛說著,已經聽到陳墾和羅語兩個人閑話著走近的聲音。

    厲泰銘含笑起身招唿:“陳先生,迴來了。羅兄,不是說你不來了?還多拎這麽一個箱子……提前送新年禮物啊?”

    羅語臉色有點凝重:“泰銘……帶給你一樣東西。”

    看著手心裏薄薄小小一片東西,好像袖珍光碟。厲泰銘笑:“什麽東西?沒見過。”

    “md碟,可以錄音,但是音質能跟cd差不多。這箱子裏是可以播放md的袖珍組合音響……聽說你家多半不能播放,我順手也拿來了。”

    陳墾正把厚外套遞給又匆匆趕過來的老媽子,還溫和地說了幾句誰也聽不懂的閩南語,發現羅語的語氣相當沉重,甚至帶一絲奇怪的遊弋,就停口了。

    厲泰銘當然發現氣氛突然變得僵冷沉重,有點凜然,表情倒還鬆弛從容:“可以在這裏聽?”

    “是你太太對你說的話……真要在這裏聽?”羅語追問。語氣有點陰鬱,樣子多少有點緊張,眼底閃動著有點危險有點期待的火苗,他沒有掩飾。

    “既然淑蘭突然用這麽奇怪的方式給我帶話,在這裏聽,是不是反而好一些?”既然羅語非要用這麽奇怪的方式傳遞,甚至還不怕麻煩直接帶播放設備來,一定有理由。隱約預感到事情不太對頭,厲泰銘的選擇,是情願當眾死個明白。

    “也許。”羅語不再多說,隻找到電源插座,然後教他怎麽播放……很簡單,像cd一樣放入,再按y就行了。

    專業錄音棚的設備,還原效果相當好,放出來的聲音,跟吳淑蘭親自站在麵前說話簡直沒有什麽區別。

    “銘哥,不知道怎麽麵對你說這些話,怕在你麵前會哭得很難看。羅先生隨口說可以錄音,我就托他幫忙,到錄音棚來了。”

    “最近問娘家借了點錢,在羅先生的幫助下,我自己開新的鋼琴學校。隻教那些天份比較高的孩子,規模不大,請的老師很好。沒想到,剛一開張,生意好得出奇。現在我已經在途經香港飛台北的飛機上,或者已經在哥哥家。這次迴家,準備把當年你不肯動用的嫁妝錢拿出來,添好一點的鋼琴。設備很重要的,羅先生常常這樣提醒。”

    “你一直喜歡賢淑的女人,我最近卻越來越不像樣子……好幾次忙著學校裏的事,忘記接小奇。有一次又晚了,提心吊膽去學校,生怕幼稚園老師不高興,紅包都準備好了。沒想到,看見魏先生在陪孩子玩,兩個人笑得很開心……魏曼講兒童故事好有意思,我躲在角落,都聽笑起來。小奇很開心。我看著他們笑,突然覺得,我不配做孩子的媽媽。上半輩子我為你、為兒子活,突然很想為自己活……這種一定要選擇的感覺,真的好難過……”

    “有一次……夜裏……事後你躺著,沒睡著。我去洗手間,你還特意幫我披衣服……可是人跑進去,居然吐了。對不起銘哥,不該這麽說,很沒教養。可是……如果不說出來,你會不會覺得我突然這麽要求,很無理取鬧?”

    “請蔣律師做了離婚書,簽好字了,周一他會打電話給你。如果你不簽字,五年以後也一樣會生效。律師說是這樣的。”

    “那天在車裏聽到一首歌,我很喜歡……真的很喜歡。後來知道,這歌的名字叫做《你的女人》。現在真的很傷心……不好意思,哭了……說話聲音會很難聽。我說不好的話,歌裏麵唱得很好,真的……”

    幾個男人都沒有作聲,靜靜聽沉重的鋼琴聲響起來。

    很冷靜的歌聲:“……可能你寬闊的胸膛就是我的力量,也可能是我淚流的方向。可能你害怕的正是柔情的眼光,可能你隻懂欣賞我的堅強……會不會每一個人,隻準有一個身份?而我擅長的角色,是你的女人。掙紮多年的安慰,竟然是你的體溫,但我終究不過是一個人……”

    內斂而悲哀的歌聲中,迎著羅語隱約含挑戰意味的眼光,厲泰銘苦澀地:“淑蘭她從頭到尾,都不忍心罵我一句。其實,錯的是我。”

    “我會追她。可敬又可愛的小女人。”羅語的語氣自然得像說今天天氣不錯。

    “她什麽時候迴來?孩子的事……”厲泰銘頹然坐下,“該付的贍養費反而好辦,不過是傾我所有,以後的收入再劃一半過去。”

    “恭喜。”程煥昌犀利地補了一句,表情不知道是諷是笑,“這麽一鬧,所有人都知道了,不是你自己要離婚的。”

    知道這位大人物一貫是眼睛裏揉不進沙子的脾氣,不敢辯解一句,厲泰銘低頭無語。

    然而,想起那個陪伴過不知道多少無眠漫漫長夜的磁性聲音,想到那熱切的眼神,故意表演卑微多情來掩飾內心癡纏願望的那個人,身體突然可恥地熱起來。

    清清楚楚看見厲泰銘的尷尬,陳墾懶洋洋打岔:“不就是我們集團ceo被老婆甩了,犯得著這麽嚴重?……今天約大家來,是有喜事要說一聲。”

    “喜事?”程某人掉頭盯著臉上沒什麽喜氣的陳墾。

    “我們夫妻分居多年,她說怕不習慣北方氣候,太冷。這次,終於過來了。”

    “那還不快讓我見見弟妹?”明知道陳墾對妻子就那麽迴事,程夫人還是挺高興,“你們打麻將,我們姐妹正好聊天作伴。”

    “作伴湊合,聊天有點困難……她隻會講方言。”

    厲泰銘突然覺得有點寒意,脊背涼颼颼。還是硬挺著問:“人呢……請出來拜見一下?”

    “你們都見過了。”陳墾淡淡地,“剛才我叫她別再端茶送水,家裏不缺伺候的人。如果喜歡看見客人,就出來坐坐。在鄉下很多年,缺點禮貌,我會賠罪的。都是這麽熟的朋友,也不會怪罪。”

    正好,那女人賠笑端香片送上來,又古怪地低聲說了幾句。

    陳墾認真聆聽,掉頭對程煥昌笑:“她說聽得懂你說的話,但不太認識茶葉,弄錯了,對不起。”

    哪裏禁得起這樣賠禮?程煥昌嚇了一跳,自慚囂張,趕快站起來:“弟妹不要這麽客氣,快過來坐。”

    陳墾笑:“她說鄉下漁民什麽都不懂,別見怪。”

    轉頭看著那跟他有同樣的粗糙皮膚,但其他所有感覺都不像在一個世界裏的蒼老拘謹女人,陳墾和顏悅色說幾句,含笑指點方向。以防萬一,又叫傭人過來,吩咐“送夫人迴臥室”。

    本來總嘩啦啦嘈雜的麻將桌子上一片寂靜,除了大家輕輕報牌名的聲音。

    陳墾沒有任何跟平時不一樣的表現。一開始還談笑自若,發現大家都不約而同沉默,漸漸也就不說話,專注看牌。

    終於,身份高得說話不用太顧忌的程煥昌實在忍不住:“這算什麽?”

    “夫妻團聚啊。”陳墾還是那種笑。

    眼睛裏麵有奇特的莽蒼意思,他並沒有刻意掩飾。沒有人再追問什麽了,卻都能感受到大致相同的奇異滋味。都知道,陳墾不肯也不曾說出來的那句話,是沉痛的“除卻巫山不是雲”。

    “碰……七萬。”羅語聲音和動作都有點小心翼翼,像是怕驚動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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