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聲依舊以固定的速度持續,沉重而穩定,像來自地球內部的隆隆心跳。

    華麗的弦樂卻越來越繁複激越歡欣喜慶,到了高潮部分,居然奏出了亨德爾《焰火組曲》皇家慶典的燦爛樂章。

    四個盛裝男人神情無顧忌歡悅著,放肆舞動著,漸漸圍攏到燈光聚焦的舞台中央,聚攏在緩緩旋轉的移動舞台上,那個四肢被鎖錮著的人身邊。他們的手狂亂揮舞,動作誇張地反複觸碰著行動不自由的男人那些羞恥部位……當然,是詭異情色黑色皮革鏤空服裝造成的那些裸露部位。被這樣當眾挑情,或者更準確說是羞辱,本來是幾年以前在阿姆斯特丹夜總會天天表演的內容。這些翩遷共舞的男子們,是為這夜盛典特意邀請來的老拍檔。

    熟悉的音樂和觸感中接受所有的挑逗,楊家明的反應像從前一樣:身體沒有任何扭動反應,即不呻吟迎合也不無謂躲閃;眼神也依舊是雪山的遙遠空靈,臉上卻綻開陽光一樣令人不敢逼視的燦爛笑容。

    沒有情緒、沒有內容、沒有觸動,卻美麗得讓每個人都心悸心跳的笑容。

    以挑戰欲望為目的的表演中,誇張的呻吟和挑逗眼神卻缺席。

    可能得益於楊家明可以輕鬆點燃男人欲望的漂亮女妝和柔韌身體,這沉靜冷淡的表情、厭倦而危險的疏離,反而格外震撼。

    看客們被挑起的已經不是簡單的生理反應,而是更深層次的顫悚。

    舞台上明明在演出沾染古希臘異教酒神狄奧尼索斯神秘氣息的情色狂歡,卻離經叛道地使用了《哈利路亞》、《彌賽亞》作者的音樂。

    這種精微含蓄的反叛,台下100個觀眾裏麵,有99個根本沒有覺察到,大家都隻忙著為看到的赤裸裸的肉欲表演而激動、喘息。唯一體味到這裏麵細膩含義的,也許是純粹來湊熱鬧的羅語……常常一起打麻將的老友裏麵,厲泰銘和陳墾都來看很昂貴而且據說精彩的表演,雖然一向對男色毫無興趣,可實在閑著,還是忍不住來湊熱鬧。

    當魅惑到極致的盛裝美女含笑一件件卸下華麗羽衣,漸漸呈現的漂亮健碩軀體,居然透露出隱約脆弱味道,令羅語的身體不由自主,變得越來越火燙。連逐漸裸露出來的居然是男性性征,都沒能澆熄這奇詭的身體渴望。

    活的歲月已經足夠長,羅語當然知道這是怎麽了。

    奇怪的是,為什麽這類似齧咬的細微感覺逐漸鮮明,並隨著血液脈動全身流竄,怎麽提醒自己冷靜,都平息不下來?

    對於觀賞暴露在麵前的漂亮男性身體,厲泰銘並沒有興趣。相反,他感覺到的,是越來越強烈的煩躁不安。

    他是被大名鼎鼎的紅dj魏曼一通電話邀請,軟磨硬泡拉出來,看新鮮表演。

    記得曾經聽陳墾牌桌上隨口邀請羅語,說一次性交了十二萬會費,不去白不去。魏曼居然熱情洋溢來電說可以去看,心思自然活動了:這樣有趣的人強烈推薦,應該值得去看看?這麽一來,就沒再認真考慮魏曼怎麽有本領帶人混進來。就算因為說不能帶太太出席,隱約覺得有些不妥,也就沒好意思再問。

    坐在這樣妖豔的gay會所sm表演場合,群體迷醉沉溺的氣氛中,看見台上不能逼視的妍麗麵孔,欣賞漂亮的舞姿,多少有點尷尬,倒也覺得高端享受確實與眾不同。

    但是,緩緩旋轉的舞台主角開始變成鐵架與鐐銬、緊身纏裹的黑色皮衣,他實在找不到淫褻的快感,隻覺得胸口有一股怒氣在飛速積聚:隔著一個舞台的距離,旁觀台上理所當然放肆著挑戰情欲承受極限的動作,被蹂躪的男人身體根本沒有生理反應……除了微笑,大半看客的眼睛裏麵卻已經充滿血絲,身體控製不住地扭來扭去。

    當然,厲泰銘不是不知道什麽叫做情色表演,也不是不知道gay需要什麽來滿足眼睛……就算親自嚐試不過僅有的一次,起碼聽說過得並不少。可是,這一場表演,賣點居然是挑戰一個男人尊嚴的極限,展覽被欺淩侮辱的欲望……他們,怎麽敢?

    偶爾側頭,接觸到魏曼帶著誇張取悅表情、多少有一點點滑稽的眼神,迴報的那個淡淡微笑,變得越來越勉強。

    麥迪驚得渾身冷一陣熱一陣、冷汗淋漓,根本沒有心思再偷偷看身邊陳墾臉上的表情或者反應,甚至有點如坐針氈。

    平時,他認識到的楊家明,沉靜的嘴角永遠帶一抹淡淡譏諷的微笑,但是一旦麵對朋友,眼神又會透出讓人格外安心的溫暖。從來不借助容貌帶來的天生魅力做任何事,更別提無謂炫耀……尤其麵對魏曼因不夠英俊而傷心的時候,他的安慰總足夠體貼有效。

    身邊鼻子眼睛已經看得不能再熟的朋友突然變得這樣光彩非凡、顛倒眾生,震撼難免。

    但他禁不住感到害怕的,是那抹明媚如陽光、空洞冷寂如玄冰的微笑。

    ……身體能夠引起男人性欲的部位用這樣淫褻的方式被裸露,本來就夠難堪,配合表演而露出的奇特笑容,是不是掩飾著一顆滴血的心?或者,正像楊家明以前曾經真真假假抱怨的那樣,他的心早已經被徹底擊碎,根本就不能再被任何人或事傷害?

    麥迪還真是第一次看見楊家明如此魅惑的一麵。

    意外,太意外。

    更非常非常後悔:早些時候,為什麽要跟著魏曼起哄,居然也好奇地說,很想看看家明的舞台表演呢?

    旁觀的心慢慢抽緊了:這種宇宙塵埃般的空洞,又是哪種級別的地獄?

    不覺得美麗或者心跳,而是非常擔心。這樣不快樂。卑微平凡的麥迪,能盡綿薄之力幫他找到一個溫暖些的笑容嗎?

    該死的好奇心。

    舞台上的挑逗吸引逐漸變得露骨,全場的心都被懸起來。唯一沒有被這奇詭氣氛感染,甚至沒有正眼看台上表演的人,大概就是魏曼了。

    因為從頭到尾,他的眼睛都停留在厲泰銘的臉上,為他細微的表情變化歡欣,或者心驚。流露出來的表情是癡迷也好、義憤也罷,都讓魏曼移不開目光……這張線條剛硬、氣質堅挺的麵孔,是迷路的人衷心想膜拜的對象。

    出於天性,魏曼熱愛所有美的東西,比如一曲動人的音樂,比如某處被粗礪的心忽略的美景,比如人與人之間一個了解的微笑……在那段意外的旅程中,眼睛接觸到厲泰銘麵孔、心被某種酸熱的東西擊中的瞬間,他就知道,自己一生所有的空虛、苦悶都從此消失。

    僅剩的煩惱,不過是如何不惹他厭,然後,逐漸靠近。

    隨著音樂越來越繁複華麗,表演進行到了一個現場觀眾比較陌生的高潮環節。

    故意忽略失態的人群,金發的荷蘭男孩輕快舞動著穿插到人群裏,挑選了表情明顯沒有投入觀賞的厲泰銘,把精美的蛇皮鞭硬塞進他手裏,拉拉拽拽地把並不熱心的他弄上了台。

    太近距離地站在了被銬著的男人麵前,看清楚了明朗的笑容,和並沒有被四雙手的愛撫觸動、依然柔弱軟垂著的性器,厲泰銘心裏激蕩著奇怪的情緒,連手都控製不住,開始劇烈顫抖,就像一顆心快要跳出來那樣。

    沒想到被選中的男人一直表情冷漠,到了麵前會變得這樣激動。想想人家畢竟沒有經曆過這種場麵,楊家明體貼地扭過頭不直視他眼睛,希望能夠降低對方被刺激的程度。

    亞麻色頭發的舞者認為氣氛尷尬,邀請上來的參與者再這樣發呆,會讓千辛萬苦攪熱的現場氣氛僵滯,微笑著從厲泰銘手中輕輕奪過鞭子,輕巧轉身,對著楊家明胸前裸露的那一小塊皮膚抽下去。音樂掩蓋了聲音,隻覺得銀灰色細細影子閃動,光滑蜜色肌膚上頓時一痕淋漓血色,就在乳頭旁邊。

    被束縛的身體明顯顫動,冷漠的疏離氣味頓時被痛楚的掙紮取替。可能等漂亮麵孔上的詭異笑容換個表情已經太久,台下頓時爆發出被催眠般狂熱的采聲。亞麻頭發男人表情是一臉事不關己的漠然,迴頭給了呆立著的厲泰銘一個“我示範給你看”的微笑,手腕輕快地揮動著,迅速留下一道道鞭痕,並滿意地發現,由於嫻熟的揮鞭技巧、速度,傷痛反而唿應並激活了人體本來就潛藏著本能。

    獸皮鐐銬拘禁中,被固定成誘惑姿態的楊家明被迫承受著深深了解男人每個部位、每縷欲望的專業效果刺激。這鞭笞是足夠強烈並且均衡穩定的刺激,導致漫長情色表演環節中一直冷漠萎靡著的**有了感覺,像一隻花叢中被吸引的美麗蝴蝶,開始緩緩充血。

    身體無從躲閃,隻能顫動、扭曲,發出低低呻吟。

    難受的,絕對不是肉身的痛苦。

    明明知道,一向性冷感到令生命沉悶黯淡無光的肉身,完全沒有對鞭笞的抵抗力,還是開始了這場炫示疏離美態的表演……他原來以為,這些年過去了,不妨試驗一下,心已經強悍到不在乎當眾展示被強迫的性欲。

    可是,掙紮在交替洶湧的痛楚和情欲的間隙裏,楊家明突然覺得虛弱,從身體到靈魂;突然很想殺了自己。

    真賤。真醜。

    為什麽要在遠離生存壓力的另一個地方,在自己完全可以做主的場所,放任自己做出這種羞恥的事情?為什麽要在眾目睽睽之下,表演自己不健全、不受理智操控的殘廢欲望?

    難道,隻是為了嚐試還有什麽可以毀滅?

    難道,心裏隱約留下的最後一個希望,就是想在徹底失望之後,嚐試真的告別這根本就沒有太多樂趣的殘生?

    坐在vip區的位置上,離舞台非常近的陳墾當然清楚地看到楊家明身體每個變化的細節。

    目睹那張清冷如柔美月光的麵孔逐漸被表情扭曲,驕傲寂寞漸漸染成淡淡桃花色,更被柔軟萎靡著的漂亮性器漸漸充血的視覺效果刺激,早就沸騰得快要爆裂的人群,被沾染淡淡血腥氣的表演帶到了更混亂的高潮,無數嗜血的聲音此起彼伏嘶嘶低吼:“抽他……”

    “這小子居然被抽才硬,太賤了……”

    “抽丫……再抽……”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陳墾的手下意識握住坐椅的扶手,指節緊繃得失去血色,都有點發疼。

    當造成了不少觸目驚心血痕的鞭子又被塞進掌心,沒有心思看清楚急舞的四個男人都在做些什麽,厲泰銘隻是迷迷糊糊知道,自己被邀請成為兇手之一,參與淩虐麵前這柔弱得令人心驚、漂亮得簡直會發出光芒的身體。

    正當的憤怒控製了他。

    昏沉間,機械地接過遞來的鞭子,把它狠狠握在手心。厲泰銘突然覺得自己必須做點什麽,來改變麵前這可悲可恥的一切。

    以任何方式。

    根本沒有潛下心來想想,自己是怎麽進門的,此時此地不得魯莽,避免給帶自己來的魏曼造成麻煩。他甚至完全忘記了,剛轉投的新公司老板陳墾還付了高昂費用來坐在台下,當然可以理解成他是有興趣觀賞表演。

    胸口熊熊燃燒著奇特的憤怒。這時候,一切平時念茲在茲的利害得失,突然都變得不值得計較,簡直微不足道,還有點滑稽。

    理智停止了運作,一切交給潛意識。

    厲泰銘急速摶起來的拳頭就那樣唿嘯著打了出去,正好擊中亞麻色頭發男人的麵門。

    那張英俊的臉頓時變得扭曲,鼻血長流。

    沒興趣仔細研究自己造成的破壞效果怎麽樣,厲泰銘很快掉過頭,一把揪住剛才拿出鐐銬的金色頭發男人,大吼:“set him free……freedom!”

    對於每一個在希臘-希伯來文化影響下成長的歐洲人來說,“freedom”這個單詞有著與眾不同的魔力。這是盎格魯-薩克森語係的文明進程決定的。

    根本不容再辯解“這隻是預先設定的表演”之類多餘廢話,四個男人有人開鎖、有人幫忙披鬥篷,速度很快地釋放了被縛的楊家明。

    沉浸在無味自憐中的楊家明被這魯莽舉動完全驚呆了。揮手示意音樂停止,剛想說點什麽,已經看清楚被邀請上來的這個男人。

    厲泰銘英俊的麵孔、淩厲的怒火讓他渾身激靈了一下,血液頓時可恥地燒起來。

    鬧哄哄的怪叫、喝彩、笑聲響成一片,厲泰銘當然很快就醒悟過來……自己似乎做了蠢事?

    一瞬間,還沒有發泄透的怒氣和突如其來的惶恐攪在一起,讓他有點不知所措。唯一能做的,就是掉過頭,以百米賽的速度衝出建築物,直奔停車場。

    楊家明本能地剛想跟上去,已經看見台下有個熟悉的身影跳起來,跟著狂怒的男人衝了出去。

    一瞥已經看清楚,那是魏曼。

    電光火石,已經明白這個陌生麵孔是誰,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不明白的,不過是他怎麽會表現得這樣……奇特。

    深深的疲倦和羨慕嫉妒同時衝擊心髒,楊家明低低呻吟一聲,軟倒在舞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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