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川,成都府。


    幽靜而又富麗堂皇的府地,秋風宜人,小橋流水,繁花芬芳,好似秋日還沒有降臨到這裏。


    三進三出,高牆大院深宅,前後門都有威風凜凜的大西甲士在挺槍站崗,這裏就是大西皇帝新收的四義子李定國的府邸,比之南京王嵐平那定南侯府也不遜色多少。


    但有一點是一樣的,那就是住在裏麵的人,怎麽也和這些到手的富貴格格不入,總想逃離這些。


    李定國怎麽也想像不到自己一個大明王朝的忠義之兵,卻鬼使神差的成了大反賊張獻忠的兒子,這真是老天爺和他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


    住進這座四爺府已經有一個多月了,隔三差五,他就會被張獻忠叫到皇宮,談論著他一點興趣都沒有天下大勢,似乎聽張獻忠的意思好像在刻意培養自己,而李定國卻隻操心一件事,如何安全地不讓對方起疑心地離開這,他是個信守承諾的人。


    在他隨著湖廣左良玉的殘軍敗退到懷寧城的時候,那時候的他萬念俱灰,他本事是想著能有朝一日沙戰建功,成一番轟轟烈烈的事,但所有的一切都隨著滿人的鐵蹄化為了泡影,在那個時候,反攻!反攻!反攻!整個大明王朝隻有王嵐平一個人在揮槍反攻,李定國那死去多時的熱情才再一次被點燃,一發而不可收拾,一個人如果有了信仰,他將終生為之奮鬥,直到下一次信仰的破滅。


    微風徐徐,豔陽漫漫,天氣很溫和。


    後院中,勁風唿嘯,催得周圍樹葉簌簌而落,塵土飛揚,李定國正在將心裏的煩悶全都匯集到手裏的鋼槍上,槍槍有力。槍槍發狠,一招一式都透著無比的強勁。


    半個時辰他都沒有停下來歇歇,光溜溜的後脊梁汗水匯集而下。


    這時,芸娘扶著王嵐平的娘從後院走了出來。芸娘一見李定國沒穿衣服的上半身,忙把頭低下。


    “大國,累了吧,來歇歇”王趙氏端著茶水,笑容可掬。經過這一個多月的調養,她那在顛沛流離中病下的身子也硬朗起來,甚至比以前在懷寧的時候要精神,這多虧了芸娘和李定國的細心照料。


    芸娘也走了父母雙亡,無倚無靠的陰影,高大的府宅讓她暫時感覺到一絲安全,隻是還是對王嵐平日思夜想,她本就是一個苦命的市井丫頭,在人命如草芥的亂世中,她唯一的倚靠就是找到從小陪她一起長大的嵐平哥。也許隻有這樣才能安慰她被這亂世嚇破了膽的脆弱的心。


    李定國收槍吐氣,忙把衣服給披上,他對老太太和芸娘一直都很尊敬,不敢越半點禮數。


    “老夫人,芸姑娘”李定國握槍抱拳施過禮,這才將長槍放在一邊,迎了上去,接過趙王氏手裏的茶水,“多謝老夫人”


    趙王氏嗬嗬一笑,“你說你這大國。和我老太太還客氣什麽,我們娘倆的命都是你救的,以後不準拿我們當外人,我這身子也一天天好起來了。晚上呀,我和芸娘一起下廚,弄幾個我們懷寧的小吃,敬你幾懷,好好謝謝你”


    李定國忙托茶拱手跪下,惶恐道。“不敢,定國不敢,將軍已經貴為侯爺,您老怎麽能為卑職操勞”在李定國眼裏,他可不認大西國皇帝,他眼裏隻有大明,大明才是漢人正統。


    “你這孩子就是有孝心,不過呀,我這老婆子也不能倚老賣老,不能總是你的累贅不是,做頓飯還累不著我,何況還有芸丫頭幫我呢,行了,不打攪你練功了”


    “那,定國就受之有愧了,夫人,芸姑娘慢走”


    轉過身,芸娘小心的扶著趙王氏,過後院門檻地時候,手上多添了份力,“嬸,小心了”


    趙王氏笑著拍了拍芸娘的手,“你這丫頭,嬸還沒老到走不動道”


    芸娘靦腆一笑,“您當然不老,可芸娘不能不盡心,要不然等見到嵐平哥的時候,他該責怪我沒照顧好您了”


    說著說著,老太太眼圈紅了,她也沒有一天不想兒子,世道越不太平,娘想兒的這份親情與日俱增。


    李定國飲盡茶水,又打算再耍一會槍法,但這時,門子匆匆從前院跑來。


    “四爺,三爺來了”


    三爺也就是張獻忠的第三個義子,艾能奇,此人長像異於常人,屬於走在大街上不會被女的一見鍾情的那種,但為人能豪爽且仗義。


    還沒等李定國收拾好,艾能奇那爽朗而又瀟灑的笑聲便從前院的拱門處傳了進來。


    “老四,又在練槍呢,行呀你,拳不離手呀,咋,什麽時候咱倆再切磋切磋,當初輸你半招,我到現在都不服呢”身著便服的艾能奇踏步而來,聲似供鍾,身如虎豹,走起路來都能卷動地上的枯葉。


    “三公子,莫取笑了,你是三軍上將,我縱有些三腳貓的功夫也不過是花拳繡腿,不堪大用”李定國忙拱手,他在成都府裏一直都小心奕奕,生怕暴露了身份。


    艾能奇不甚高興地歪著嘴,來到他身邊,“你能別叫我三公子不,我現在是你三哥,咱倆不打不相識,我可勸你一句,別惹父皇不高興,叫聲父皇對你有好處,你看看,這宅子,多體麵,比我那強多了,聽說父皇隔三差五的還總賞你些東西,就這,可把我們三個給羨慕壞了,父皇可是真賞識你,不過,我可提醒你,他的耐心可是有限的,你可別自毀前程”


    李定國可不稀罕這反賊給的任何封號和賞賜,但艾能奇是一片好心,便拱手道,“多謝提醒,我會注意的,三公子來找我有什麽事嗎?”


    艾能奇一拍腦袋,漬漬嘴,“你看你看,我怎麽把正事給忘記了,父皇找你,叫你進宮”


    李定國一聽,心中不安,什麽樣的大事會勞動三公子前來。


    “敢問三公子,知道是什麽事嗎?”


    艾能奇左右看了看,湊過來小聲道。“聽說老二那邊出事了”


    老二,指的是張獻忠第二個義子,劉文秀,前番大西軍出川東征。劉文秀由於勸張獻忠先安定四川再行征伐,被張獻忠留在了西川,讓他去和盤踞在石砫的大明女總兵秦良玉周旋,劉文秀哪裏是秦良玉的對方,又加之當地障氣層疊和地形不識。直到張獻忠班師迴成都,他還在石砫那千山萬水間彼於奔命,幾萬將士折損過半,連秦良玉的影子都沒見著。


    李定國疑惑地點點頭,“哦,那皇上找我?”


    艾能奇嘿嘿一笑,“老四,你這好運可要來了,八成父皇要讓你獨自掌兵了,你可知道。三哥我跟了父皇多久才得來這獨自掌兵的機會,告訴,兩年,整整兩年,你這才一個多月,這個機會你可以把握好了,失之不再來呀”


    李定國心下一驚,掌兵那不就意味著和打仗了,和官兵打?


    艾能奇完全沒有注意到李定國的表情,探頭探腦地四下看了看。說道,“我說,那小弟妹,咋三哥來了。你也不叫出來見個禮,嘿,嘿,發什麽呆呀,你那小媳婦呢?”


    艾能奇說的是芸娘,當日在徽州為了不讓芸娘受委屈。李定國一時情急,將芸娘說是自己未過門的媳婦,這些天,艾能奇一來找他就會提起此事,好像別人的婚事比他自己的還上心。


    李定國迴了神,“哦,她,她在後院陪著老夫人呢,少禮,少禮”


    艾能奇鬼臉一笑,“老三,哥哥我有句話憋很久了,不吐不快呀,就你那小媳婦,父皇可惦記著呢,你們要一天不圓房,這可保不齊還能是你的喲!”


    李定國大驚,“你,你可別瞎說,他怎麽能有這想法”


    艾能奇笑道,“你知道什麽呀,父皇就愛這種小家碧玉,這事誰不知道,宮裏的內侍說這幾日,父皇嘴裏老誇你府裏有個小美人,咱是兄弟我才和你說這些的,你呀,小心著點吧”


    李定國聽到這,明白了,惦記芸娘的不是張獻忠,而是你,你這麽挑撥離間,隻是想我與張老賊反目,好借他的手殺了我這可能與你爭功的人。


    “多謝提醒,快了快了,婚姻大事,我怎麽著也得先秉過父母才是,這幾****就去趟老家,給我那死去的爹娘上過香,秉明此事即刻完婚”


    艾能奇哈哈一笑,拍拍他的肩膀,“那就好那就好,省得夜長夢多,我可等著喝你的喜酒了,行,旨意我傳到了,你準備下,進宮麵聖吧”


    艾能奇轉身離開,一邊走還一邊迴頭看著那後院的大門,依依不舍。


    換了衣服,來到大西皇帝張獻忠的宮殿,殿中隻有他們金蘭父子二人,李定國見了禮。


    張獻忠自從東征迴來後,進取心少了大半,****隻留戀於美酒佳麗之間,享盡了人間富貴之事,對大西朝的朝政也很少過問,他也沒這份治國安邦的才能,出身太寒微了,大字都不識幾個,好歹李自成起事的時候,身邊還有幾個半吊子秀才軍師在出謀劃策,他張獻忠身邊除了莽夫就是流、氓,這些人是最看不起讀書人的,看到就殺,殺得大西朝士子極度匱乏,有識之士也不敢來投。


    昨天,劉文秀從涪陵發來軍報,說是明軍女將秦良玉率兩萬白杆兵突襲涪陵城,劉文秀不敵,涪陵城落入明軍之手,劉文秀引殘兵退守武隆小城,盼朝廷早發救兵。


    張獻忠打了十多年的仗,當皇帝也當上癮了,不想再過馬背上那顛簸的日子了,天天於宮在一堆女人的肚皮上顛簸那多愜意,但劉文秀也不能不救,想了想,老大孫可望正在漢中與清軍對峙,如今能用的人也隻有老三艾能奇了,他便想讓艾能奇前去救援,不過艾能奇卻推薦了另一人,這人便是新入成都的李定國。


    張獻忠一想也是,作為大西皇帝的義子,光空有一身蠻力可不行,得有指揮千軍萬馬的本事那才叫真英雄,正好這是個曆練和考驗的機會,如果你李定國沒本事,那隻能怪老子看走眼了,當下,張獻忠便傳旨讓艾能奇去請李定國。


    張獻忠見了李定國,並沒有多說什麽,隻是讓好好準備一下,兩天後,校場比武,武藝高強者為救援涪陵的大將。


    李定國雖然無意於這個大西國的將軍,可他想如果能得到這個將軍,領兵出征,那他就有了離開這的機會,大軍在外,君令有所不授,到那時,不但人可以安全離開,還能帶走兩萬大軍。


    兩天後的校場選將中,李定國技壓群雄,一舉奪魁,張獻忠當場封了李定國一個撫南將軍的頭銜,領兵兩萬,前去解涪陵之難,三天之內出發。


    拿著大西皇帝給的調兵兵符和聖旨,李定國有些懵了,怪怪,張獻忠這麽信任我?我這一轉身就成了兩萬大軍的統帥,但有一點他算錯了,那就是他根本沒有能力帶走芸娘和趙王氏,她們被當作人質讓張獻忠看押在府裏了。


    而此時的李定國騎虎難下,不出征是不可能了。


    三日之期很快就到,張獻忠果然沒有失言,李定國拿著兵符到校場點齊了兩萬大軍,正準備出發的時候,他還是放心不下芸娘和老夫人,卻也無能為力。


    張獻忠親送大軍出了成都,兩萬大西軍高舉撫南將軍‘李’字大旗,開往涪陵城。


    大軍剛出城沒多久,李定國是憂心如焚,他這一走,也不知道張獻忠會對那芸娘做出什麽他難以向王嵐平交待的事,尤其是艾能奇前番那真假難辨的話。


    就在李定國進退兩難之時,卻見隊伍後路突然跑來一支人馬,十餘騎。


    看那旗號,李定國知道來者正是艾能奇和他的手下的親兵,同行的還有一輛馬車。


    李定國忙讓大軍先行,他駐足原地等侯。


    艾能奇匆匆而來,神色很慌張,見麵一句廢話也不多說,甩鞍下馬,來到李定國身邊,一指後麵的馬車,說道,“兄弟,我能幫你的也就這麽多了,你這小娘子我可是幫你弄出來了,怎麽做你自己看著辦”


    李定國大吃一驚,忙下馬,來到馬車處,掀開布幔一看,果然是芸姑娘,隻是一直昏睡不醒。


    李定國忙問,“三將軍,這?這是怎麽迴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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