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千精挑細選而來的輕騎,人銜枚馬摘鈴,在狀元軍主將宋憲、曹鼎蛟、方國安的親自帶領下,悄悄朝著遠方那篝火星點的正紅旗的營盤摸去。


    王嵐平身邊隻留有二百隨身護衛,遠遠觀戰,為這一戰,他差不多將家底都帶來了,隻能一擊得手,否則提前暴露目標,讓孔有德聞到味,那留在揚州城外的狀元軍大營很快就會遭受滅頂之災。


    時間悄然而逝,狀元軍離正紅旗的防線越來越近,近到都能看到篝火邊上清軍士兵晃動的身影,而此時的正紅旗完全沒有任何防備,他們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穀內。


    山穀深處,秋風嗚咽,如泣如訴。


    夜色淒涼,慘白的月光映照著一萬多淮安軍幾近絕望的麵孔,為了不吸引清軍的炮火,明軍將士連火堆都不敢生,缺衣少穿的將士們三五成群擠在一起,帶著幾分呆滯地仰望著星空,身邊的兄弟倒下了一批又一批,誰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活著迴家。


    自鄭森接手淮安軍後,一改劉澤清在任時的痹症,很多不滿員的部隊也得以慢慢補充,後來王嵐平暗中抄沒了劉澤清的老家,得銀上百萬兩,其中一部分銀兩也用來改善了淮安軍,添置了大量的火器和重炮,更換了一批早以生繡的刀槍,論裝備應該不差於正紅旗的八旗兵。


    但千軍易得,火器易購,隻是新近補充來的新兵根本沒有戰場精驗,從正紅旗為配合孔有德的南征進大舉進攻淮切府以來,鄭森不得不硬著頭皮,將這些新兵蛋子送上戰場。


    結果就成了現在這樣,連戰連敗,聞敵而潰者唯之下勇,見敵而潰者為中勇,接敵而潰者為上勇,鄭森還真不愧是將帥之才,短短兩月有餘,訓練出來的部隊在麵對士氣正旺的正紅旗的猛攻時,還能且戰且退,並沒有出現兵敗如山倒的不可逆轉之勢。


    正是由於鄭森這爭取來的幾天時間,給了王嵐平臨陣抽調兵力前來解圍的機會,這時候的鄭森的三萬淮安軍已經傷亡近半,戰鬥力完全喪失,如果沒有外援,全軍崩潰隻是時間問題了。


    戰場上怕的不是敵人人多勢眾,而是決不能失掉勝利的希望和求生的念頭,而這時候的淮安軍兩樣都沒有了,穀裏傷兵的哀嚎號遍地,隨處可見缺醫少藥靠在樹根處等死的傷兵。


    在穀底密林深處,鄭森和僅存的幾員手下大將圍坐在用樹枝搭建起來的簡易中軍行營下,人人默默無語,一臉的頹廢。


    月光透過樹梢,照在鄭森年輕而又有堅強的臉龐上,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獨自掌兵,卻沒想到還沒作出一番成績就要在這處不知名的小山穀裏全軍覆沒,這種打擊對於一個氣血方剛的年輕人來說,隻有一個詞,身心疲憊。


    是的,這麽多年衣食無憂,在國破山河在之時毅然投筆從戎,為的就是效法宋之嶽飛,為大明盡忠,也為證明自己不是一個庸碌之輩,可現在,他身邊隻有一群嚇破了膽的殘兵敗將,天一亮,正紅旗將會又一次發動攻擊,誰能阻擋,沒人了,狀元軍遠在揚州城和孔有德對峙,縱使他想來支援,也無法分出兵來。


    鄭森抬頭看了看天,醜時了,離天亮不足兩個時辰,死亡的陰影比這穀中的黑暗更可怕。


    鄭森身上有傷,掙紮著站了起來,眾將隨之一同而起。


    “兄弟們,天快亮了,靼子兵又要來攻了,傳令下去,加緊備戰,堅守每一道防線”


    一名千夫長左眼中了一顆彈丸,由於沒有藥物醫治,隻能由軍醫胡亂包紮一氣,整個腦袋包得像個大粽子,一臉是早已凝固幹枯的血跡,他撐著一支長槍,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臉色在月光的照應下,白得嚇人,一臉的豆大的汗滴,很可能傷口已經發炎並引發了高燒。


    “鄭總兵,六天了,我們困在這六天了,還要守到何時,何時有援兵,朝廷早將把我們忘了吧,你看看兄弟們,彈盡糧絕,箭支早就用盡了,守不住了,哎!”四十多歲的壯漢,一聲悲涼,一行酸淚,字字帶血。


    千夫長的話和情緒很快帶來共鳴,周圍的樹林中傳來一陣陣悲傷的哭訴,側耳細聽還能聽到幾個士兵在互相交待後事。


    鄭森深吸一口氣,在這種環境下,任何想重燃士氣的豪言壯語都是屁話,沒人會信,穀口已經被清軍堵得如城牆一般結實,沒可能衝出去了,對於現在的淮安軍,路隻有兩條,要麽全軍戰死,要麽棄甲投清。


    一天滴米未進的鄭森上前拍了拍千夫長的肩膀,“別自暴自棄,不管朝廷有沒有援兵來,我們釘在這,吸引住正紅旗的大軍,間接支援了揚州戰場,隻要你我多活一日,揚州便多了一份勝利的希望,生做大明人,死為大明鬼,戰至最後一人”


    鄭森的話帶來的是更靜的沉寂,沒有任何為他喝彩,求生是每個人的本能,他們在這出生入死,朝廷會知道嗎?


    鄭森見眾將都默不作聲,一咬牙,抽出腰刀,砍入麵前的樹樁,提高聲音道,“傳令,整軍備戰,守住防線,沒有我的命令,不準後退半步,怯陣者,軍法從事!”


    赫赫的將威此時還能起一些作用,幾名將領垂頭喪氣地散去,分頭布置各自的防區,以便迎接天亮時的清兵進攻。


    就在這時,一陣震天的呐喊聲從穀外傳來,人喊馬嘶,聽聲音場麵十分混亂。


    這是王嵐平的狀元軍已經摸到了清軍防線後路,突然發動了襲擊,六千輕騎,成扇形散開,拉出一條近一裏長的戰線,朝毫無防備的正紅旗軍猛撲了上去,見人殺人,遇帳放火,硬生生的將正紅旗的最外圍的防線撕開一個大口子。


    難以計數的清兵還在熟睡中便作了狀元軍的刀下鬼,更多的則是慌不擇路四處亂竄,可跑到哪都是狀元軍森礪的馬刀,號叫遍野。


    喊殺聲透過層層樹林,傳到了鄭森處,十多名中下層將領也聞訊湊了過來,眾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還以為是清軍發動了夜襲。


    鄭森一身戰甲,刀中緊握大刀,扯住一名小將的衣服問道,“穀口出了何事?是不是清軍趁夜偷營?”


    “不,不知道,清軍營中大火四起,一片混亂,但並沒有向我們進攻”


    鄭森不知何故,領著人帶到兩軍前線,天太黑,穀中更是一片漆黑,隱約可見一裏開外的清軍大營中大火衝天,慘叫、呐喊聲接連不斷。


    “難不成是援軍到了?”鄭森自言自語。


    這時候的狀元軍已經完全擊潰了清軍的外圍防線,正朝第二道防線氣勢洶洶殺來。


    正紅旗的中軍大營正設在此處,督統是個三十來歲的漢子,突如其來的變故把他從夢中驚醒,還來不及披掛戰甲,狀元軍就已經殺到了帳外,十多名清軍護送著他朝山上跑去,邊跑還邊疑惑地喊著,“發生什麽事了,哪裏來的敵軍?這群明軍都成了甕中之鱉,還敢趁夜突圍?”


    “督統,不是穀裏的明軍,是穀外明軍的援軍來了,快避避吧”


    “怎麽會有援軍,哪來的援軍,快,給我頂住”


    此時的將令已經沒人聽了,全軍大亂,在這樹林中根本分不清來敵多少,隻覺得四麵八方都是明軍,走到哪都被殺。


    “是定南侯!是南京守備提督王狀元的部隊”


    鄭森眼尖,借著衝天的大火,他看到一麵大旗,狀元軍的大旗,他一眼便認出來了。


    倉!


    鄭森抽出腰刀,興奮地狂喊著,“將士們,援軍到了,我早就說過,朝廷不會忘記我們,王狀元也不會不管我們,不想等死的,跟著我,知恥而後勇,突圍,殺出去!”


    淮安軍絕處逢生,一時間全軍極度亢奮,推開欄柵,朝正紅旗的內圍防線湧了上去。


    剛剛在混亂中將炮口調過去的清軍此時見穀內明軍開始突圍,又不得不再次轉迴來,情急之下,忙作一團,混亂不堪。


    狀元軍越戰越勇,強大的攻勢在半柱香之內已然攻破兩道防線,清軍的指揮係統完全被打散,根本無法組織起有效的抵抗,隻顧抱頭鼠竄,自相踐踏而死者難以計數,好在是狀元軍無心戀戰,隻求在最短的時間內殺出一條血路。


    在內外夾擊下,正紅旗的三道防線頃刻間灰飛湮滅。


    遠遠的,鄭森就看到宋憲身先士卒,一連槍挑五六名清軍,甚是勇猛,他當下大喜,喊道。


    “宋將軍,清軍主力在北山,你我合兵一處,盡力殺敵”


    宋憲一槍挑開一名清軍,尋聲而望,見是鄭森,也是一喜,“鄭兄弟你還活著呢!”


    鄭森縱馬過來,哈哈一笑,“滿賊不淨,我何敢死,宋將軍此來可是王督帥之命”


    “沒有侯爺之命,我何能到此,老兄,生路我已替你打開了,你快帶著兄弟們衝出去吧,殺敵之事,就交給兄弟我了”


    鄭森咬牙切齒地道,“兄弟為救我等而來,我們豈能袖手旁觀,兄弟們,一雪前恥的時候到了,殺!”


    兩軍兵合一處,全力朝著正紅旗的主力殺去,一路之上,人頭滾滾,血肉橫飛,直殺得清軍鬼哭狼豪一片。


    在遠處觀戰的王嵐平見火光朝北山蔓延而去,心中安定不少,暗道一聲:大事已定。


    天已大亮,正紅旗的殘部剛剛衝出山穀,又被一直尾隨的狀元軍跟上,轉眼已是潰不成軍,丟盔棄甲朝著揚州方向的孔有德大軍狼狽逃去。


    狀元軍一路掩殺,隻留下鄭森部邊體整邊收繳清軍殘兵,沿著王嵐平的追擊路線朝揚州進發。


    兩天後,正紅旗的幾百殘兵幾乎是同時和狀元軍的追兵逃到了揚州境內,等孔有德得知正紅旗全軍覆沒時,王嵐平已經迴到了大營,不多時,又接探子來報,說淮安軍也已經來到了揚州城下,與狀元軍兵合一處,此時的揚州明軍已累增至九萬,且攜大勝之威,士氣高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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