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奉天殿上的氣氛格外與眾不同,太安靜了,靜得人滿為患的大殿上連人的唿吸都聽不到,每一位大臣的臉上還滿是一副惴惴不安的樣子,卻沒人敢移動一下早已酸痛僵化的身軀。


    而朱由崧卻是一如既往的似木偶一般,有名無實的靜坐龍椅之上。


    今天的大殿還有不同尋常之處,多了很多披甲的兵士,遍及殿內各處,大明立國二百多年,君威官威兵威齊聚朝堂這是破天荒的頭一迴,隻不過此時的朝堂隻剩兵威了。


    弘光帝一早就傳下旨意,令百官今日大殿議事,三品以上京官及在京王公候伯等勳貴,不得缺席,不準告假,否則按抗旨論罪。


    百官陸續到來,而此事的始作俑者王嵐平卻沒有露麵,他一身戎裝,腰懸利劍,立於殿外,好像是個守衛宮廷的武士。


    沉寂許久的朝堂終於被打破了,司禮監掌印大太監手托聖旨,強打起一絲鎮定,聲音有些緊張的展卷念道,“朕蒙祖宗垂青,承祀大統,今登位以來,夙夜憂歎,常思先祖之煌煌武功,朕心甚愧,祖宗創業維艱,錦繡河山交於朕躬,當今天下,強敵環肆於外,反賊猖獗於內,黎民苟存性命於水火之中,此朕之過也,朕唯有發奮圖強,中興大明,才不負祖宗之重托,不負萬民之切盼,為大明江山計,為天下蒼生計,朕欲外修戰備,練軍百萬,威加四海,內整朝綱,肅清吏治,望眾卿與朕同心同德,共度維艱,則朕心甚慰”


    一番至誠至肯的有如罪己一般的詔令念完,朝堂上依舊是寂靜無聲,大家不僅是納悶,甚至感覺好笑,練兵百萬,拿泥巴捏嗎?整頓吏治,大明官場爛成這樣,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想改變,癡人說夢,再說了,首輔和兵部尚書都不在,他們怎麽好表態,聽聽而已。


    其實這封詔書是王嵐平寫的,朱由崧隻不過讓太監照本宣科念念而已,目的是給京查打個預防針,要在道義上占住腳,要讓天下人都知道,京查不是打壓異己,不是皇上的被逼無奈,要讓百官無話可說。


    詔書念完,見眾大臣都無動於衷,場麵一時很尷尬,皇上下不來台啊,太監咳了幾聲,提示眾官。


    百官這才裝腔作勢,敷衍了事,參差不齊地道,“皇上聖明,臣等慚愧!”


    按王嵐平的導演,朱由崧對眾臣道,“吏治清明一直都是曆代先皇最為看重之事,吏治關乎我朝興衰,諸位臣工多是朕的股肱之臣,但其中亦不乏庸碌之輩,你們身居高位,卻讓能振興大明的能臣幹吏無處施展才學,讓朕的江山蒙羞,祖宗所不忍見,朕亦不忍見,朕意,自今日起,實行京查,對在京四品以上官員一律量才使用,考效諸位臣工的德行、才幹、品性,對庸碌無能、貪贓枉法、以權謀私之輩,朕一概不能忍,望諸位臣工好自為之”


    這話一出,滿朝嘩然,京查,哪朝都有,但不管哪次這種京查都是權臣打壓異己的慣用伎倆,吏部的京查也是三年一次,哪次也都是走個過場,在京查中落馬的高官,那都是站錯隊的人,今日這朝堂上的官員,幾乎都是弘光朝的元老,可以說是開國元勳,京查他們,皇上是不是腦子進水了,你真想當個眾叛親離的孤家寡人不成?


    龍座上的朱由崧哪有這魄力,誰叫自己現在成了王嵐平的一杆槍,讓他戳誰就戳誰。


    盡管首輔不在,這事是關乎大家利益的事,很快就有官員站出來反對。


    內閣輔臣兼新任吏部尚書頭一個奏道,“皇上,如此大事,為何首輔與兵部尚書未到,內閣也從未聽說過此事”


    朱由崧滿頭是汗,壯著膽子道,“朕是皇帝,為何不能乾綱獨斷,此事朕思慮良久,京查刻不容緩”


    督察院左都禦史道,“皇上,我朝祖製,凡國有大事,皇上應與內閣商議後再做決斷,如今內閣首輔不在,各位輔臣亦不知此事,臣恭請皇上三思而斷”


    吏部尚書接著說,“皇上,臣管著吏部,對在京這數百名大小官員不說了如指掌,也稱得上知之甚深,臣從未聽說有不實心用事之人,望皇上明察,不可受小人蠱惑,離間君臣之誼啊”


    刑部尚書一把鼻涕一把淚道,“皇上此舉實令臣等汗顏,寒心哪,臣自幼飽讀聖賢書,隻知忠於皇上忠於大明,臣為大明盡了幾十年的忠心,卻未料到竟換來皇上的猜疑,臣無顏去見大明曆代先皇,無顏立於朝堂,臣唯有告老還鄉,也不能有辱清明”


    滿朝大臣你一句我一句,大哭大鬧,更多的則是在一旁樂得看皇上的笑話。


    把個朱由崧弄得是手足無措,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


    王嵐平在殿外聽得是一清二楚,他也不著急,京查百官,這是犯重怒的大事,皇上皮厚肉實,這個雷還是讓他頂著吧。


    聽朝堂上這架勢,那簡直就是群毆啊,皇上一人舌戰群儒,不過皇上好像一句都沒駁,盡被戰了。


    看樣子裏麵吵得差不多了,皇上也沒舌戰群儒的口才,還是不要太為難他了,王嵐平這才整了整衣甲,對著一旁的宋憲一揚下巴,意思是看看我這身如何,宋憲大拇指一挑,咧嘴笑著點點頭,意思是,行,精神。


    王嵐平取下佩劍,來到了殿門口,裏麵的武士一見他來了,立馬一挺腰杆,將手裏的長槍在地板上“咚咚咚”連戳三下,這還真奏效,紛紛攘攘的殿堂立刻就安靜下來,眾人將滿肚子的牢騷硬憋了迴去。


    王嵐平滿臉堆笑,步入朝堂,那朱由崧一見他來了,心中竟有幾分暗喜,你可算是現身了。


    王嵐平邊走邊朝兩旁眾官拱手,滿臉親切的笑,“諸位同僚,都在呢,好熱鬧呀”說話時已來至龍椅台階下,撩開衣甲跪了下去,帶著一絲恭敬地道,“臣巡視城防,忽聞天子召喚,匆匆趕來,請皇上恕臣遲慢之罪”


    朱由崧早就被這幫大臣折騰得啞口無言了,恨不得速速退朝,他起身溫和地說著,“定南侯免禮,軍務不可懈怠,何罪之有”


    “謝皇上,皇上,臣還未入殿就聽得殿內有爭辯之聲傳出,可是邊關又有急報?”王嵐平裝作嘛事也不知。


    朱由崧麵帶難色,“朕,朕為承清吏治,意欲實行京查,整頓軍備”他邊說邊心道,你真能裝,躲得一點事都沒有,黑鍋全由朕來背,你可真難耐。


    王嵐平暗笑著,失聲連道,“皇上此舉,那真是利國利民的聖明之舉,盛世之道呀,皇上聖明,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麽直白的雙簧,在朝的眾官很多人立刻就反應過來了,十之**這就是皇上與定南侯演的一出戲,這滿殿的臣僚有一多半都是出自馬士英的直接或間接提拔,另一些人雖然不是馬首輔的親信朋友黨,但至少也是隨大流的,誰都知道定南侯與馬首輔勢同水火,那就不難想像了,隻要是王嵐平讚成的事,那一定是衝著馬大人去的,隻不過皇上為什麽要參與進來,是被脅迫還是皇上想從馬首輔手裏奪權了。


    朱由崧可算是找到台階下了,“難得定南侯深體朕意,奈何百官不解,朕這幾日身體不適,又到了進藥的時辰了”說罷,他招招手讓太監扶他起來,轉身朝後殿而去。


    “待臣服侍皇上進藥”王嵐平表麵文章作得十足,快步走上去,扶著朱由崧轉入後殿。


    大殿之上留下一堆麵麵相覷的大臣,人人心裏都是忐忑不安,京查,這是個可大可小的事,如果是走走過場那你好我好大家好,真要較起真來,恐怕這滿朝文武將為之一空,想可怕的事能為他們說說話的首輔馬大人卻一直沒有露麵,現在百官,猶如一群待宰的豬羊,都在暗地裏搜腸刮肚地想著自己有沒有什麽把柄落在外人手裏。


    時間不多,王嵐平從後殿轉了迴來,滿麵春風,得罪滿朝文武,那幾乎就是與天下士林作對,這在殿裏的許多大臣,很多都是名望身份極高之輩,可以說是門生幫吏遍天下,不過,這京查可是皇上當朝宣布的,要怪,罵皇上去吧。


    王嵐平站在台上,環視眾人,語氣很是緩和地道,“各位大人,皇上龍體微和,不便久坐,已迴後\宮調養,這京查之事,皇上已旨令在下試行,在下慚愧,這真是份得罪人的差事,不過,聖意如此,在下也不敢抗旨,還請諸位大人行個方便,不要為難在下,皇上有旨,京查就從今日開始,在京所有官員都在待查之列,凡京查不合格者,一律當即開缺”


    眾官中也不乏滿腔文人的氣節之士,就比如年過半百的工部左侍郎,他似乎不懼站列兩旁的帶甲武士,也對王嵐平這人的行事風格頗為不滿,當下便擠了出來大義凜然地道,“定南侯,你不過區區一城防守將,京查乃是吏治的大事,關乎國本,你為何敢淩駕於百官之上,真要京查,也得由吏部派員,這是我朝慣例”


    王嵐平雙手靠背,笑道,“原來是黃大人,失敬失敬,剛才我不是說了嘛,我這也是勉為其難,我一行伍出身的年輕後輩,豈敢淩駕於眾位大人之上,皇上要京查,我又能有什麽辦法,奉旨而已,不過既然黃大人你這麽說,想來你也不反對京查,那好吧,你就帶個頭,這京查就從您老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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